563 附体
作者:
一叶琴弦 更新:2021-04-26 08:36 字数:3334
我遍体生寒,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老爷会在大半夜一个人跑到阁楼上,偷偷咀嚼着蓝猫生前最喜欢吃的鱼干,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榻榻米上,那个夜晚,我再也没有睡着过。
从这以后,我经常会出现幻听,好像那种咀嚼声就发生在自己耳边,透过耳膜,然后深入骨髓。不行,如果再这么下去,我肯定会疯的。所以,我决定查个究竟。因为平时就喜欢摄影,所以我决定将心爱的dv放在阁楼的某个隐蔽角落,调节成夜晚模式,将老爷晚上的活动记录下来。
老爷每天早晨九点钟以后都会去距离天守阁大约一公里远的公园锻炼身体,为期一个小时,其他的时间都待在家里。也就是说,我只有在这个时间段才能将dv装在阁楼。
那天一早,我按照上学的时间,准时在七点半离开家,然后绕到公园附近的树林里等候,一直到老爷熟悉的身影出现,我才转头回家。按照原路返回,抵达天守阁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了,我尽量躲开旁人的注意,却在快要到达阁楼下的时候,遇到了我妈妈。
妈妈责问我为何在上班时间出现在家里,我便找了个接口说作业忘记带了,老师让我回来取。可是看样子,妈妈好像不是很相信这个理由,她跟着我一起来到我的房间,非要我将作业找给她看看。
眼看谎言立刻就要被拆穿,我急中生智,在书柜里抽出来一本去年的习题册,勉强算是蒙混过关。这还不算完,妈妈执意将我送出门,说是要让莫医生开车送我一程。我心里清楚,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很可能就没有下次了,于是,在汽车开出一段距离之后,我谎称肚子疼,需要立刻下车方便。莫医生说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一定要亲自见我送到学校。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九九,尖锐地指出他不过是因为现在正和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谈恋爱,还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了,想要趁机过去假公济私而已。
这里简单说说莫医生一家人,他的父亲是前田家的老仆人莫想多,母亲则是跟随前任夫人,也就是香泽姐姐她们的亲生母亲一起,嫁到天守阁的加藤花子。莫想多是中国人,虽然早就已经加入了日本国籍,但坚持没有将姓氏改成“前田”,虽然这对于外姓仆人来说是莫大的荣耀。莫想多与加藤花子属于包办婚姻,表面上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私底下究竟感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一直没能要到孩子。
在大约十几年前,莫想多意外身亡,他在死前,突然说出自己竟然在外面有个私生子,希望前田老爷能够帮忙照顾。这个私生子就是莫寻踪,此时依旧十五六岁了,他被接到天守阁后,将加藤花子视若自己的亲生母亲,尽心尽力地照顾。
加藤花子身为前田家三姐弟的乳母,地位本就非同一般的仆人,当然不会忍下这口气,明里暗里处处针对可怜的莫寻踪。老爷无奈之下,只好将莫寻踪送到东京求学,以此将两人分开,避免矛盾进一步恶化。
后来,前任夫人死了,我和我妈来到了天守阁,再加上大小姐前田纱奈离家出走,二小姐前田香泽与父亲形同陌路,三少爷前田护正处于叛逆期,整天胡作非为,所以加藤花子在天守阁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再后来,莫寻踪学成归来,他对加藤花子的态度始终没变,但加藤花子自知失势,便勉强接纳了这个白给的儿子。
于是,我在半路溜下了车,等以最快的速度回转天守阁的时候,已经到了八点整,按照老爷平常的习惯,他已经结束了每天的晨练,也就是说,我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布置dv。
时间不等人,我猫着腰钻进了天守阁,这次运气稍微好点,没有再次遇到母亲,很顺利就来到了阁楼。打开头顶的门,我爬上了阁楼,眼中所见俱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还好dv的屏幕足以照亮。
为了避免有人发觉,我将门按照原样关上,深吸一口气,开始打量周遭的布置。
天守阁并非前田家的祖产,而是几十年前从某个没落贵族手中所购买得来,对外当然宣称是战国时期人称倾奇者的前田庆次的最后堡垒。虽然有很多虚构的成分,但建筑物本身建造出来的初衷,确实是用作战斗中的防御工事,故而墙体十分坚固,而且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暗道。由于占地面积太大,很多地方人迹罕至,譬如说现在这处阁楼,如果我不是偶然在夜里见到老爷爬上去,还真就忘了它的存在。
闲话不提,我在尽量不改变周围杂物布局的情况下,努力寻找着合适的位置,这时,一样物事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那是一个摆在阁楼正中间的盆栽,它端放在一只高脚凳上,里面种着一株无精打采的植物,高度与我的额头平齐,它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与周围落满灰尘的物品相比,这个盆栽太干净了些,应该是最近才被移到此地,而动手的那个人,除了老爷之外不作他想。老爷为什么会特意将这个盆栽搬到不见天日的阁楼呢,就不怕它被憋死吗?
因为需要持续工作二十余个小时,就算我的dv是美国买的进口货也吃不消,为了尽量节约用电,我决定暂时将窗帘拉开,等放置好dv再关上也不迟。更重要的是,窗前放在一个塑料袋,正是前几天晚上看到的那袋猫粮,里面还有小半袋儿鱼干。我拿出来两条鱼干,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虽然看起来勉强可以吞下去,但是却没什么必要。还是等光线充足的时候看个究竟,这些鱼干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能够让老爷甘之如饴。
还好我临时起意做了这个决定,不然可就惨了。当我拉开窗帘的时候,竟然看到老爷穿过了院门,快步朝天守阁走来。怎么回事,现在还只是八点零五分,老爷应该还在路上才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行,就算功亏一篑,我也要及早撤离。虽然机会难得,但也并非觉悟紧要,可如果我现在被老爷抓个正着,往后别说查明真相了,按照老爷现在的精神状态,我还能不能继续待在天守阁都成问题。
思虑已定,我伸手准备关上窗帘,可就在这一瞬间,背后突然出现了“嗖嗖”的声音,与此同时,一道冷风袭向我的脖颈。
说时迟,那时快,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偏过头,眼中所见,是一条鲜红色的舌头暴长而出,击打在窗棂上,然后反弹了回来,目标依旧锁定我的面门。而且更糟糕的是,先前这条舌头的后半部分已经从我的脖颈右侧掠过,现在前半部分折返,如果两者首尾回合的话,我的脖子岂不是被紧紧勒住了吗。我不禁想到,刚才堪堪夺过,原因并非是反应快,而是这条舌头根本就无意一击得手,它的目的就是达成现在的局面。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俄国哲学大师车尔尼雪夫斯基,他曾经在监狱中写过一本惊世骇俗的名著《怎么办》,我觉得吧,不含糊地说,这三个字简直就是对人生对命运最精准的概括,因为无论你位高权重,富甲一方,或者微不足道,穷困潦倒,无时无刻都要问自己这个问题,巧合都是,这个问题往往没有标准答案。
平常无所事事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幻想,自己拥有他人难以企及的能力,只不过时候未到,所以潜力未曾发挥出来而已,一旦遇到紧要关头,无穷的力量和卓绝的智慧一定会源源不断地充斥着我的四肢百骸,让我有能力成为好莱坞大片中的孤胆英雄,过一把拯救世界的瘾。
然而幻想毕竟只是幻想,而事实却是,在生死攸关之刻,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等死。有那么零点零零零几秒的刹那,我甚至希望死亡能够快些到来,至于那条突如其来的鲜红色的舌头,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早就无暇顾及了。
当然,我现在还能够完好无恙地写下这段经历,说明当时只是一场虚惊。我再次猜错,那条舌头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我手里的两条鱼干。更令人讶异的还在后面,我惊慌失措之际,转身朝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发现,刚才那条神出鬼没的舌头,其来源竟然是阁楼正中央摆放的那个盆栽。而且眼前所见,那个盆栽分明正在“吞噬”刚才抢走的那两条鱼干。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盆栽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它为何能够吐出一条能够自主活动的舌头呢?还有,盆栽的目标既然是鱼干,为何刚才我在它旁边取出鱼干的时候,它完全无动于衷,难道说关键在于我打开了窗户吗。
人的好奇心一旦被勾引起来,轻易是收不回去的,足以将其他所有事都抛诸脑后。幸好通向阁楼的楼梯年久失修,走起来咯吱作响,所以,我的心绪得以及时抽回,再次进入对老爷即将到来的恐惧之中。
咔哒一声,阁楼的门被从下而上推开,老爷的上半身伸了进来,他发现窗户半开着,地上散落着一袋猫粮,而盆栽正“捧着”两条鱼干拼命地吞噬,已经接近了尾声,除此之外,并没有半个人影。
老爷轻轻舒了口气,似乎心中的大石已经放下,他慢吞吞地爬上阁楼,将门关严,然后走到盆栽面前,用手轻轻抚摸着盆栽顶端那片宽大肥硕的叶子,嘴里喃喃道:“慢点吃,莫少爷。”
不好意思,忘记说明了,那只俄罗斯蓝猫的名字,就叫做莫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