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5 永不相负
作者:一叶琴弦      更新:2021-04-26 08:35      字数:3276
  恒公姬恒死后,燕国果然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他的六个子侄各立山头,互相攻伐,将国土本就狭窄的燕国弄得支离破碎。幸而吾丘吉早就准备,他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支持公子姬成,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打败了其余五方,稳定了国内的局势。
  吾丘吉之所以选中公子姬成,并非因为对方的贤能,相反,此人才智平庸,而且性格懦弱,如果不是吾丘吉在背后支撑,他根本就无心参与这场夺位之争。而吾丘吉则正是看准了这点,他认为姬成这样的人当了国君之后,就算不能励精图治,也不会祸国殃民,更重要的是,姬成心地善良,一定会善待其余的姬氏子弟。
  姬成不负众望,他在位的二十年内,中山国没有参与过任何征战,国力竟然在某段时间内超过了前任桓公,他死之后,将王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姬厝。
  姬厝初登大宝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赐封吾丘吉为灵寿公,这可是与历任国君平起平坐的官职,当然了,他自己也不客气,于即日起开始称王,是为衅王。
  吾丘吉表面上虽欣然接受了灵寿公的官位,回到家中却对儿子吾丘西说:“祸事来了!”三天后,他于家中溘然长逝,享年一百零四岁,比他的基友姬桓足足多活了二十年,就算放到现在,也算得上长寿。
  衅王姬厝在位期间,称得上是中山国最强盛的时期,他任用灵寿公吾丘西,北攻燕国,南侵赵国,领土大为扩张。吾丘西没有记住父亲临死前的那句“祸事来了”,他虽然聪慧,但不知人心险恶,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高智商,低情商,最后在凯旋的途中不明不白死去,死因成谜。
  接到噩耗的时候,吾丘西的儿子吾丘鸠正在秦国求学,他对这个消息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吾丘鸠是吾丘西与姬桓女儿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完美地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同时摒弃了所有的缺点,在他十九岁生日那天,祖父吾丘吉离世,那句“祸事来了”就不停地回荡在耳边,经久不息。
  吾丘鸠告诫过很多次自己的父亲,说姬厝这个人更当年的姬桓貌合神离,他口中所说的“永不相负”,只不过是一句空话,待功高震主之日,就是离死不远之期。
  姬厝知道吾丘西有个儿子,颇有祖上遗风,故而连发七道诏令,宣吾丘鸠立即回国报效。
  吾丘鸠生性惫懒,本就无意官场,他虽然才智卓绝,但只想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手里有些闲钱,偶尔能够奢侈一下,跟几个漂亮的妹妹谈谈恋爱,在没有惹上任何麻烦之前简简单单过完这一生就好。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主,吾丘鸠的满身才能注定他不可能安于现状,就算他愿意,姬厝也不可能愿意。
  为了不辱及先祖的英名,吾丘鸠还是冒险回到了中山国,他见到姬厝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倒在御座前:“大王,天大的好事,天大的好事呀!”
  姬厝心中纳闷,这个哥们是不是刚死了爸爸,丧失了心智不成,但表面上还是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灵寿公中道崩殂,我中山国失去了最坚固的一道长城,何喜之有呀?”
  吾丘鸠掏出一把晶莹剔透的药丸,十分夸张地说:“父亲生前精忠报国,此次辞世,实乃天意,人力无法扭转。微臣无时不谨记父亲教诲,时刻以效忠君上为念,此次前往秦国游学,无意中得到一批丹药,据说服用之后,可以长生不死。”
  身为国君,姬厝最担心的事其实不是王位不保,而是王位还在,自己却无福消受,这才是最难受的。更何况,秦国的方士可说是七国之最,他们为秦王炼丹,钻研了多年,或许真有成果也说不定,当即大喜道:“此话当真?”
  “不敢欺瞒君上,不过……”吾丘鸠故意停顿下来,眼中露出迟疑之色。
  姬厝催促道:“不过什么,有话直说无妨。”
  吾丘鸠指着掌中的药丸说:“微臣手里的这些药丸,虽然名为不死药,但服用之后,只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但却还没有达到长生不死的效果。”
  姬厝有些失望:“唉,我就说了,长生不死哪会这么容易。”
  吾丘鸠道:“君上不必忧心,虽然微臣现在尚不能炼出不死药,但祖父早年曾经向我提及过炼丹之术,他老人家学通古今,藏书玄机莫测,假以时日,定能找到真正有效的配方,以飨君上。”
  姬厝听到吾丘鸠提起吾丘吉,这可是活了一百多岁的人精,或许真有长生之法也不一定,当即大喜道:“既然如此,爱卿就安心在家为孤王炼丹,灵寿公的爵位依旧为你留着。”
  “谢君上!”吾丘鸠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了答案,这是发自内心的谢意。姬厝听起来却觉得有些古怪,好像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分明。
  其实,吾丘鸠哪里会什么炼丹之术,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在保持不与姬厝翻脸的情况下,远离朝局而已,两相便宜,岂不美哉。
  为了嘉奖吾丘家满门忠烈,姬厝敕令赐婚,将当朝相邦司马喜之女司马未央嫁给吾丘鸠。司马未央是远近有名的美人,传闻说其容貌几乎可以与王后阴姬、江姬媲美,与吾丘鸠正好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这本是人人歆羡的结合,不料却成为了悲剧的开端。
  两人婚后相敬如宾,可好景不长,自从御医诊断出司马未央怀有身孕之后,吾丘鸠的态度开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不再踏足妻子的房间,整日流连烟花之地,与醇酒妇人为伍。
  几个月后,一个可爱灵动的孩子呱呱坠地,那时,吾丘鸠正醉卧在歌姬怀里。消息传来,吾丘鸠只是哦了一声,继续饮酒作乐,丝毫不以为意。
  司马喜见女儿受到如此冷落,勃然大怒,带人将吾丘鸠从青楼揪了出来,当街痛打了一顿。吾丘鸠不躲不闪,也不反抗,只是默默挨完打,然后继续爬回青楼喝酒。直到司马喜勒令整个中山国的烟花之地都不得招待吾丘鸠之后,吾丘鸠这才灰头土脸地回了家。
  回家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一直到孩子长到四岁,吾丘鸠还没有给他取名字。这天,孩子找到了自己的父亲,质问道:“你既然生下我,为何连名字也这么吝惜。”
  吾丘鸠当时凭栏而立,眼前院落中散落着几块山石,便随口道:“你既然想要名字,那就叫石头吧。”
  故事说到这里,烛台又熄灭了一盏,紫衣人恍若未觉地说:“这个名叫吾丘石的孩子,就是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异常平静,就像在讲述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旁人。“我从生下来以后,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爱。我的父亲总是躲着我,我的母亲认为是我的降生,破坏了她与父亲的感情,我的外公觉得我是司马家的耻辱,就连吾丘家的奴仆,也很少有人将我这个少爷当回事。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摊上这样的命运,于是,在十三岁那年,我决定离开这个家。”
  临走之前,吾丘石决定与父亲见最后一面,虽然说,他们父子两人谋面的次数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次。
  “父亲,我是来向您告别的。”吾丘石这句话,并非全然发自内心,毕竟,他还只有十三岁。
  “是吗,我知道了。”冰冷的语调,无所谓的举止,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
  “也许我不会再回来了,感谢这些年来您对我的养育之恩。”吾丘石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
  “哈,这是的违心的话吧,养育之恩这种东西,你不需要,我也没有。对了,你今年多大了,十一,还是十二?”
  “父亲,难道您就不想知道,孩儿此行将会去往何方?”
  “对哈,你会去哪里呢,是韩国,还是赵国?这些地方人杰地灵,盛产美女,哎哎哎,你才十二,我怎么能对你说这些事呢,还嫌太早了些。”
  “孩儿此行,将去往泰山……”
  泰山被古人视为“直通帝座”的天堂,成为百姓崇拜,帝王告祭的神山,有“泰山安,四海皆安”的说法。听到泰山两个字,吾丘鸠似乎突然来了兴趣,他问:“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泰山,而不是嵩山呢?”
  “不知道,反正就是不想留在这里。”
  “哈,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怎么,是嫌吾丘家无权无势,还是下人不听使唤?”
  “不……”
  “那就是对我不满喽。”
  “不……我只是……”吾丘石咬着牙说,“我只是厌恶这样的生活!”
  “你不喜欢平静舒适的生活吗?”
  “您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样评价我们吾丘家的吗,是寄生虫啊!父亲你如何对待我不要紧,可是,如果再这样下去,吾丘家的一世英名将会葬送在您手里!”
  “陈词滥调,毫无新意。”
  “可是,你并不是这样的,你曾经有理想有抱负也有能力,就算比君上也丝毫不逊色。大家都说,如果当年祖父接受了恒王的禅让,现在你就是中山国的国君,以你的才华,绝对会让中山国更加繁荣昌盛!而不是,而不是整天泡在酒中消磨时光!”
  “揭竿而起,还是取而代之?建造不朽的帝国,还是创造媲美神灵的信仰?”吾丘鸠笑了笑,眼神中泄露出些微的坚定,“只有软弱的人才会追求这些浮华,沉睡是为了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