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3 一醉千日
作者:一叶琴弦      更新:2021-04-26 08:35      字数:3292
  温度听完紫衣人那句夹缠不清的话,撇嘴道:“听你们说话可真累,云山雾罩妆模作样,好像只要不说人话就能够显出高水平似的,我怕就问一句,到底还打不打架了,不打的话我先走……”
  “等等,要走一起走呀。”还别说,如果让我一个人面对紫衣人,心里还真有些发怵。伸手拉住转身欲走的温度,却发现他的身体变得十分僵硬,就像结冰了一样,转脸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温度的嘴巴半张着,脸上的表情凝固在刚才的某个时间点,整个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如同四周的猴怪相仿。
  “定身术!”我心里凉了半截,之前虽然觉得紫衣人深不可测,但还是停留在正常的世界观范围内,看现在温度的状态,恐怕紫衣人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紫衣人淡淡一笑,纠正道:“非为定身术,而是中山酒。”
  说起酒,身为酒吧老板的我自然不会陌生,毕竟是吃饭的专业。至于中山酒,托沈让的福,他曾经说起过,在搜神记中有个十分有趣的小故事。
  故事说是有个名叫狄希的中山人,十分擅长酿酒,声名远播,尤其奇特的是一种名为千日醉的酒,只要喝下一盏,就会醉上千日。当时有个名叫刘玄石的酒鬼,自称是刘伶的后人。
  刘伶是谁,那可是中国喝酒喝得最厉害的哥们,他表字伯伦,魏晋中人,身逢乱世,著名的“竹林七贤”之一,留下的传世文章《酒德颂》也与酒息息相关。历史记载他的事迹,多和酒有关,却都意味深长,最著名的是这一则:伶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曰:“死便埋我。”其遗形骸如此。
  说到关于酒这个专业,不免扯远了些,这里还是说回到刘玄石头上,他也是嗜酒如命的主,听说狄希家中藏酒颇丰,便屁颠屁颠亲自登门索取。
  狄希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给陌生人进酒,便婉拒道:“我的酒现在还没有酿成,不好入喉。”
  刘玄石喷了一鼻子灰,当即耍赖道:“就算酒还没有熟,你只给我一杯尝尝咸淡就行,我腹中的酒虫已经快要爬到嘴边,求求你了,求求你大发慈悲吧。”说着卑躬屈膝,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狄希见状,不好意思再作推辞,便用家中最小的酒杯盛了一盏千日醉,递给了刘玄石。
  刘玄石仰头杯干,但觉酒味甘美醇厚,令人齿颊留香,不禁赞不绝口:“这……这简直就是我一生中喝过的最好的酒,还请再赐一杯,不然我就跪死在这里。”说着竟然翻身跪倒在地。
  狄希连忙将刘玄石扶住,十分为难的说:“只此一杯,就足够你睡上一千天了。”
  刘玄石的酒量号称千杯不醉,当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以为对方小气,愤然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多的话不说,就一杯,一杯而已,多少钱我都愿意买!”
  狄希唯有苦笑:“这样吧,你先回去,如果明天能够来的话,我就将家中所藏美酒尽数相送,如何?”
  刘玄石欣喜若狂,当晚回到家中,上床睡觉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家人大哭,将五感俱丧的刘玄石入土为安。之后又过了三年,狄希想起了当年的事,心说刘玄石现在应该已经醒酒了,应该去关心关心。
  到了石家之后,狄希急赤白咧地问:“刘兄在家吗?”刘家人都像看怪物也一样看着狄希,责怪道:“我家玄石死了已经满了三年,现在恐怕连丧服都腐烂了吧,兄台你看起来文质彬彬,莫不是来挑事的?”
  狄希大惊失色:“刘兄当年不是死了,而是因为喝了我的酒,醉倒了三年,现在应该已经醒了!”于是嘱咐刘家人赶紧挖坟掘墓,将棺材破开观瞧。
  刘家人起初不信,但是来到埋葬刘玄石的所在,发现坟包上汗气彻天,云蒸霞蔚,蔚为奇观。接着,坟墓被挖开,刘玄石身上的丧服果然已经开始腐烂,但他本人的身子确实完好无损,待阳光照射进入棺材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接着又张开了嘴巴,大喊三声:“快者醉我也!快者醉我也!快者醉我也!”
  快者醉我也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卧槽,我一人饮酒醉,醉把佳人成双对,真特么痛快!
  刘家人大喜,立刻将刘玄石从棺材里面扶了出来。刘玄石见到狄希也在场,于是好奇地问道:“狄兄,你给我喝的究竟是什么酒,我算是服气了,只喝了一杯,就醉成了这个样子,现在才醒过来,现在是什么时辰,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吗?”原来,他根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三年,还以为是第二天日正当中呢。
  在坟墓旁边看戏的人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全都捧腹大笑,没想到却被刘玄石身上散发的酒气冲进了鼻息,回到家中各自醉卧了三个月才慢慢修复清醒。
  “想明白了吧,”紫衣人笑道,“我刚刚开了一瓶酒,恰好就叫做千日醉,这瓶酒历经千年,香气悉数沉淀于酒液之中,故而闻之无味,但却醉人与无形。这些猴怪,还有你的医生朋友,就是因为刚才在无意中吸入了千日醉的酒气,瞬间醉倒,连倒在地上的余裕都没有。不过说来可惜,酒虽然是美酒,但毕竟不属于这个时空,它的效果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待这架十五连盏烛台全部熄灭的时候,‘定身术’就会土崩瓦解。”
  我疑惑道:“那我……怎么没事?”嘴上这么说,心中其实还是有些小得意,毕竟自己喝过的酒比温度喝过的水可能还要多,酒量大估计算是我唯一的能拿得出手的优点了。
  紫衣人道:“酒气入体,这世上无人可以避免,连我都需要提前服下最好的解酒药,然后在鼻孔中安置特殊的药丸,这才能够保持清醒地与你谈话。至于袁老板你,我个人猜想,可能是刚才那几滴眼泪,将千日醉的效力顺便排出体外了吧。”
  早就在网上看到有关的新闻报道,说是哭鼻子有利于身体健康,往日总是嗤之以鼻,现在看来,或许还真有几分道理。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也就只能等着剩下的七盏……不,刚才又熄灭了一盏,应该是六盏。
  我用力摇了摇脑袋,试图保持清醒,刚刚才说千日醉对我无效,现在立刻就上了头。眼前的紫衣人,呼的一下变成了两个,然后又呼的一下,变成了四个。我心道不妙,一个紫衣人就够我打好几天,现在四个齐上,我岂不是毫无反手之力。
  紫衣人见状,从身后取出一枚高约半尺的陶罐,兀自佯狂高歌起来:“把我琉璃盏,邀君琥珀光。天风撩木叶,醺气贯肝肠。未负斯文命,遽言老病伤?与君酬酢意,时气好清凉。”
  我拍手叫好,和道:“酒为媒,亦复谁?又今日醉矣无违,玉山拼却倾颓。身渐委,犹自气宏恢,道:何人此中首魁?阮咸辟道,陶潜头垂,至今点检,唯我能来去麾。花适时而芳菲,草适时而葳蕤。于中消块垒,于中移尊卑。盍怯色悲回,不妨再试三两杯!”
  紫衣人大笑,手上猛然发力,将酒器捏得粉碎,顿时酒水四溢,流的满地都是,歌声可随之转调:“万期一酹,饮者留其位。千日酒,三年睡。不尝席上物,怎解杯中味!凭谁笑,日高几许天几岁?自有杜康辈,未比刘伶类。死便葬,生何谓!乾坤樽底浅,日月壶中碎。才知晓,是非窥破人皆醉。”
  我亦附和道:“朱凋绿褪,风过黄花坠。落日下,长河北。一杯青碧酒,两面酡红泪。此一瞬,有关郁郁非关喟。来聚狐朋醉,不作高塘睡。歌浅唱,身已昧。疏狂随意洒,卮酒焉得废。只把这,百年当作千秋岁。”
  “好一句‘百年当作千秋岁’!”紫衣人仰天长叹,“你我如果早一点认识,肯定会是很好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我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样一种奇妙的状态醉酒,但只觉遍体通泰,大脑一片空明,说不出的痛快,连思考都比以前快了很多,当下扶额道:“先生莫不是忘了,我们其实早就见过面了,而且同样是在这混沌体内。”
  紫衣人笑道:“看你形貌,也不过二十余岁,我可是几十年未曾出乡,你如何能够见到我本人,笑话。”
  也许是酒壮怂人胆吧,我朗声道:“冷灯看剑,剑上几番功名?炉香无须计苍生,纵一川烟逝,八咫云埋,初阳还照古陵。”
  紫衣人脸色变了变,却又立刻恢复过来:“这句判词,本就是我告知上官田园,经他之口再传与你知晓,不能说明什么。”
  我哈哈大笑:“难道你忘了,这句判词究竟从何而来吗,让我给你提个醒吧。在很久以前,你曾经推着一台装有石棺的车,在冗长的墓道中穿行,遇到了几个奇装异服的人,他们中有个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女人,是她告诉你这句判词的吧!”
  紫衣人下意识后退半步,神情首度出现了慌乱,他幽深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很快笑道:“你以为这样编出一个谎话,就能骗过我吗?”
  “我没想过骗你,那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将散乱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简单的马尾,十分诚恳地说,“我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如何达成目的,但无论你做什么,都将只是徒劳,这就是命运。”
  话音刚落,又悄无声息地熄灭了一盏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