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 回头是岸
作者:一叶琴弦      更新:2021-04-26 08:32      字数:3181
  开枪的人是苏咫尺,他带着女儿苏楚慕来郊外踏青,恰好目睹了这场精彩纷呈的人兽大战。
  柳叛道得救了,但那只大鹿却伤重濒死,小鹿依偎在大鹿怀里,不停地用嘴巴拱动着地上的内脏,企图将它们送回到大鹿体内。小鹿拱几下,便仰起头叫唤两声,音调凄切,而大鹿偶尔还能有回应,只不过随着轻微的声音从口腔喷涌而出的,还有黑褐色的血。
  突然,小鹿停止了鸣叫,它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柳叛道,似乎不敢相信,为何刚才舍命相救的人现在竟然选择亲手了结大鹿的性命。
  柳叛道认为,大鹿救治无望,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早入轮回,减轻痛苦,所以便扼断了它的咽喉。然后他盯着小鹿的眼睛,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动作。
  “不要啊!”苏楚慕不知道柳叛道为何会这么做,只是焦急地喊道,“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啊!”
  苏咫尺见状,厉声喝道:“你这小鬼,杀了大鹿还不够,现在竟然连小鹿也不放过,这是什么道理!”
  柳叛道冷冰冰地说:“在森林里,没有大鹿的照顾和保护,小鹿不是饿死,就是被其他野兽吞食,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话虽如此,他握着小鹿咽喉的手,却迟迟没有发力。
  苏咫尺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蛮横地说:“那是小鹿自己的造化,怎么也轮不到你动手吧!”
  柳叛道反唇相讥:“你以为拯救就是正义,却不知道很多时候,杀戮才是慈悲。”
  “慈悲为什么一定需要杀戮呢。”年轻的苏楚慕咬着嘴唇说,她伸手摸了摸小鹿的头,让对方慌乱的眼神稍显轻松了些,“你放了它,我保证让它健健康康长大。”
  柳叛道松开了手,小鹿脱身之后,呦呦地叫唤了几声,立刻躲到了苏楚慕的身后。慢慢站起身,柳叛道拒绝了苏楚慕递过来的手绢,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自顾走进了湍流不息的河水中。这一次,他的判断出了错误。起初,柳叛道之所以能够安然渡河,是因为体力充沛,外加想要援救两只鹿的愿望十分急切,但现在与野狼搏斗之后,本来就已经筋疲力尽,没了动力,走到深水区后,竟然无法再迈动一步。
  经过好几次尝试,都是徒劳无功,柳叛道甚至差点被急流卷走,他刚想继续深入,却听见背后苏楚慕用清脆的声音说:“你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呀。”
  柳叛道言简意赅地说:“岸边。”
  苏楚慕笑着说:“那你为什么不回头呢?”
  回头是岸。
  从此以后,柳叛道改名柳岸,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从苏楚慕身上,找到苦苦寻觅的答案。
  十数年后,时移世易,苏楚慕和柳岸的角色倒转,这一次,轮到柳岸对苏楚慕说,“你,能回头吗?”
  苏楚慕却说:“我,不想回头。”
  “为什么!”柳岸紧紧抓住苏楚慕瘦弱的双肩,指甲几乎要透过衣服掐进肉里,几近失控地吼道,“你为什么要沉迷于上一辈的仇恨中呢,就算你母亲当年有多么不甘愿,那都过去了,你执迷不悟,只会将痛苦在筝儿身上延续下去,这真的就是你所期待的吗?”
  苏楚慕幽幽地说:“如果,这仇恨,根本就是发生在我身上呢。”
  柳岸松开手,喉结蠕动了几下,艰难地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苏楚慕将自己被柳岸弄乱的衣服稍稍整理了一下,淡淡地说:“我的意思是,你刚才的推理虽然基本属实,就像你亲眼目睹一般,但最后的落脚点却错了。我筹划了这所有的一切,并非是替徐元元报仇。原因很简单,我就是徐元元。”
  楚海角用力擦拭着自己的眼睛,可无论擦多少次,眼中所见的人都是苏楚慕,而并非徐元元。虽然她们是母女,长相却并不相似,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可能看错,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治好。
  温度闻言,也快步来到苏楚慕身边,在得到对方的允许之后,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变对方的面部皮肤,得出的结论和柳岸的保持一致,并没有戴有人皮面具。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忒修斯之船?”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苏楚慕在这个时候竟然提起了这个著名悖论。
  忒修斯之船是研究同一性的悖论,假定某物体的构成要素被置换后,但它依旧是原来的物体吗?公元1世纪的时候普鲁塔克提出一个问题:如果忒修斯之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苏楚慕解释完忒修斯之船,继续说:“从一开始,我就安排你住进雁行潇湘馆,其实就是在提醒你这个悖论。还记得吗,雁行馆通体由潇湘竹构成,长年累月受到风吹雨打,损伤不可避免。于是,有人就将受损部位的潇湘竹拆下,换上崭新的竹子。直到最后,雁行馆的所有部位全都焕然一新,那么,这座雁行馆还是当年的那座雁行馆吗?再或者说,如果我们将拆卸下来的竹子,重新搭建出一座同样的建筑,那么这座建筑,还是雁行馆吗?”
  答案无论是或者不是,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却又感觉不是这么简单,柳岸一时间回答不出也是情有可原,不然的话,忒修斯之船也不会成为困扰无数智者的世界十大悖论之一。
  “楚慕,你是不是病了。温大夫,快帮我看看楚慕,她这究竟是怎么了?”楚海角一生之中经历过许多次大起大落,心理素质非常人所能及,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的亲生女儿,竟然说她是自己的妻子。
  温度紧锁眉头,他心中有个猜想,犹豫了好久,虽然觉得这与自己医生的身份不符,但还是说了出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夺舍?”
  修持夺舍法的人,在死后能够将自己的神识迁至另一个刚死亡不久的身体,利用此一新生的身体,继续其修行或生前未完成的任务。
  最广为人知的夺舍重生,要数西藏密宗的活佛转世,这是其独有的传承方式,理论基础是灵识不灭,普通人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只能随业力轮转,而经过修持达到一定境界的人则可以自主生死。最初的活佛转世起源噶举派(白教),那若六法中的迁识瑜伽使转世成为可能。“那若六法”是白教的祖师玛尔巴历尽艰辛从印度取来的。夺舍法是迁识瑜伽中的最玄妙的部分,玛尔巴把它传给他的儿子达玛多德和弟子促敦旺额,由于宗教的原因,夺舍法现在基本失传了。
  这里插播一条有关夺舍的逸闻,记录于《玛尔巴译师传》中。
  有一次,许多弟子来给玛尔巴献供品,正好在大师静室的附近有一个鸽子窝,小鸽子跟随母鸽在空中飞翔,突然鹞鹰飞来追赶母鸽,母鸽逃回窝后就吓死了。于是玛尔巴大师便说:“今天我给你们表演夺舍法的仪轨吧。”说完他拿出一根长绳拴在死鸽的脚上,将它扔得远远的,然后就修炼起夺舍法来。忽然那只死鸽站起来,扑扑地拍着翅膀要飞,那只小鸽子也飞来围着母鸽转,情景十分感人。这时有位叫降若祥敦的弟子回头一看师父,他已现出死尸般的样子。降若祥敦感到惊恐,哭着跑到玛尔巴面前祈求道:“上师呀,请不要再作法了。”但毫无反应,又跑到鸽子跟前祈请。这时鸽子一倒,玛尔巴马上活了过来。玛尔巴一位叫恰司的亲戚听说后,很不信服,恰巧有一次,玛尔巴和弟子们散步经过河边时,正好碰到一条猎犬在追赶一只鹿,那鹿被赶入河中就被淹死了,玛尔巴就说:“我给它施夺舍法,你们一些人到死鹿的后面拦住猎狗,剩下的在这里看。”言毕,就作起夺舍法来。一会儿那只死鹿果然跃出水面,直奔玛尔巴,在平地上倒下了。这时玛尔巴也醒了过来,同众人一起观看死鹿。这时猎手们赶到了。玛尔巴笑着说,“我施法从水中找来了死鹿,你们别想夺去!”在旁的弟子就把大师作夺舍法的经过告诉了猎人。猎人不信,为此,玛尔巴又给那只死鹿作了夺舍法,于是死鹿又复活,恰司也目睹了这一切,信服了玛尔巴。
  “你为了复仇,竟然向自己的女儿夺舍?”温馨悚然,由于童年时十分欠缺父母的关爱,她虽然表面上故作坚强,但实际上却非常憧憬和向往家庭的温暖,现在听说世上竟然还有比自己的双亲还要糟糕恶劣的母亲,心里不禁凉了半截。
  黄蜂腹中刺,蝎子尾上针,要问谁为最,最毒妇人心。
  苏楚慕轻轻叹了口气,惋惜地说:“你们还是没有明白,我虽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但并不是冷血无情。别说我根本不会什么夺舍之法,就算会,我也不会枉顾自己女儿的性命。”
  “可是,你刚才明明已经承认,你不是苏楚慕,而是徐元元!”温度提高了音调,生怕苏楚慕忘记了这茬。
  半晌没有作声的柳岸这时插嘴道:“我明白了,你既是徐元元,也是苏楚慕,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