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赤魔幻境】
作者:
聿衍沧海 更新:2021-04-26 07:20 字数:5565
晦暗不明的地底石牢,浓重的血腥味氲在空气中经久不散,阴森魔息笼着恐怖的氛围,低沉,浑浊,压得人喘不过气。时不时有痛苦哀嚎从其他牢房中传出,数名魔兵不断拖着一具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尸体经过牢门口。是威慑,也是警告,若不乖乖配合,下一名受害者就轮到他们。残血反复浸染地底潮湿的泥土,一路延伸直至视线外,更加重生者心头恐惧。
‘朱闻曜辰’被粗重的铁链缚着双手,吊在一副血迹斑斑的刑架上。这儿刚有一名露城将士被处死拖了出去,现在空出来的位置就留给了‘朱闻曜辰’。被一同掳来的露城兵将已然全部牺牲,只剩身负重伤的‘朱闻曜辰’一人,若非还有交易的价值,他也早已身首异处。
原来露城是真实存在的?真与异度魔界势如水火宿代为敌?天机预示不停在脑中流转,此刻却无法顾及更多,当下必须急思脱身之法,等离开魔界再捋清这千头万绪。
……
数日前——
大夫侍婢小厮屋里屋外站了一堆,每个人都形色匆忙,慌慌张张忙着自己手头活计。光是大夫就来了四个,侍婢们挤在一起裁纱布烧热水,端茶送食,小厮们拿着家伙事巡逻整个院子,每个角落都仔细检查,一个可疑的人都不放过。
一名衣着绛红色战袍的女子静静立在榻边,她梳着高高的马尾战髻,没有一分钗环坠饰,也瞧不出丝毫女儿家的柔美,却是英姿|勃|发格外飒爽。半身戎装半身常服,一柄长剑斜挂腰间,巾帼气概时刻准备上阵杀敌。
“大夫,吾弟伤势如何?”女子担忧地问。她正关切地望着满身伤痕,看似半昏半醒的‘朱闻曜辰’。
“夫人请宽心,少君只是外伤沉重,并未伤及内腑,无碍,无碍。”
“有劳诸位。”那名夫人转头吩咐侍女道,“待少君清醒,即刻来人禀吾。”说罢,那夫人满脸不放心地转头又瞧了一眼‘朱闻曜辰’,才离开先去处理军务。
她刚走没一会儿,假装昏迷的‘朱闻曜辰’就悠悠醒转,一屋子人立刻围过来嘘寒问暖,可他谁都不认识,只好继续装傻慢慢套话。那位夫人原来是朱闻曜辰的二嫂,人称九螭夫人。朱闻曜辰还有两位兄长,朱闻葬日与朱闻影月,不幸在早年露城对抗异度魔界大战中英年早逝。
朝露之城连丧两位城主,城中大乱,兵败如山倒,当时仅剩尚在襁褓的三少主朱闻曜辰,刚嫁过来没多久就守寡的九螭夫人只好接下露城掌权之任,守着这份家业等朱闻曜辰长大成人。丈夫新丧,膝下也无一子半女,九螭夫人便将年幼的朱闻曜辰当成自己的孩子,平日娇生惯养溺爱非常。
两人相依为命,在露城同被封印在异空间的这段岁月里,倒也享受了不少和平安宁的日子。只是如今随着异度魔界降落苦境,露城也被迫再度现世,从未见过外面新奇世界的朱闻曜辰迫不及待离开露城去开开眼界,九螭夫人拦不住,只好任他来去。
不是应该叫做朱闻苍日的吗?朱闻影月又是何人?天机所示的露城,还有一名女君叫做朱闻挽月,如果朱闻曜辰这个身份真的存在,那她应当算是姐姐,可在如今这段露城历史中却全然未闻。九螭夫人的故事,听起来与九祸十分相似,这其中是否藏着什么隐秘的关联?
从手下人嘴里套出的故事,真伪难辨,弦上玄本想再去调查些线索,但他时刻记着朱闻曜辰是毫无功体什么武功招式都不会的。这大大限制了他的行动能力,更甚至,不管去到哪里,都有乌泱泱十几个人跟着保护,想暗中调查简直是难如登天。
不过这位露城少君的日子实在是太舒服了,住着金碧辉煌的屋子,屋里摆满了各种价值连城的古玩器物,恐怕也只有龙宿能与之匹敌了。且不论吃穿用度都是超一流的水准,更匪夷所思的是竟真有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人。这位少君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照顾得妥妥帖帖,连走几步路都有小厮诚惶诚恐地称别被夫人瞧见,非要用人力轿抬着朱闻曜辰走。只要少君皱一皱眉,底下就立刻跪一大群人俯首请罪,就算是实际掌管着城中一切大小要务的九螭夫人,跟朱闻曜辰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百依百顺。
向来清修节俭的弦上玄不得不努力调整自己,在最短时间内假装适应这种奢靡的生活。他十分怀疑这位朱闻曜辰到底废物到什么程度,如此骄纵蛮横,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还有人对此子寄予厚望,觉得少君能带领百姓对抗异度魔界,能守护好整座露城?谁知这座城的百姓也跟着了魔似的,对少君敬仰崇拜奉若神明,守城将士们甚至不让‘朱闻曜辰’登上城楼,生怕被魔界探子探知,暴露了少君位置,为少君带来危险。
这座与天机截然不同的朝露之城,处处合理,却处处起人疑窦,越是真实,越是刻意。但一心想调查魔城真正位置的弦上玄,只专注思考着其他混上城楼的办法,与魔城相比,露城真伪似乎并不重要。那名朱闻曜辰,早在弦上玄心里跟废物划上了等号,更加无足轻重。当务之急,确定魔城方位才是重中之重。
花厅中,九螭夫人正在亲手喂‘朱闻曜辰’喝粥,外面通传报魔界来攻,九螭夫人安慰了‘朱闻曜辰’几句,提剑匆匆出门应敌。‘朱闻曜辰’见机不可失,即刻安排了各种莫名其妙的繁琐任务给每个手下,甩开监护,悄悄溜出院子尾随九螭夫人前往城门伺机而动。
魔界领军者是熟悉的银鍠黥武与螣邪郎,九螭夫人率领露城兵将与魔界大军交战,战鼓喧天威势凛凛。面对凶狠魔军,露城军士没有一人退缩,人人都是勇冠三军的战神,奋勇杀敌毫不怯战。九螭夫人更是深藏不露,竟与银鍠黥武不相上下,若非有螣邪郎扰战,魔界此战只怕要处于下风。对战数时,魔界那方又来人支援,九螭夫人即刻下令鸣金收兵,以巨石滚油抵挡魔兵攻城。
战乱之时难有机会冲出城去,都怪朱闻曜辰没有功夫,冒然动用自己的元功突围只怕被人戳穿身份。弦上玄暗中观战多时,仔细分析战况,思索着一切可用的办法。两城双方对战中毫无保留,式式杀招亟欲将敌手除之后快。九螭夫人多处负伤,露城也有数名将员战死,真实的战争,真实的残酷,好像并非做戏。
‘朱闻曜辰’悄悄溜回府邸,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没事人一样前去关心九螭夫人。九螭夫人不知是伤疼还是怎的,看起来情绪激动,差点没掉下泪来,直说三弟长大了,懂得关心人了。她絮絮叨叨地又说了好多,大体是魔界攻势愈发紧逼,露城势单力孤只怕难以久存,真到万不得已时,只好再次封印露城,要‘朱闻曜辰’乖乖待在府中不要乱跑。
“异度魔界一直想要得到吾露城的寒露晶锁匙,用以打开天魔池中封印的魂盒,唤醒他们鬼族沉眠的战力。他们绝不会放过露城,危急存亡之刻,吾只能选择封印。”九螭夫人无奈地说。
“寒露晶锁匙?”‘朱闻曜辰’皱眉不解。这又是什么跳脱天机的东西?
“嗯。”九螭夫人领‘朱闻曜辰’来到一间隐秘的暗室,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机关,才取出一个小盒让‘朱闻曜辰’亲手打开。“这把锁匙是朱闻家世代守护的密宝,与火焰魔城中枢心脉息息相关,吾本想等你冠礼成年之后再将家族之秘告知,但时不我与,魔界之危迫在眉睫,若吾战死沙场,露城的传承也不至终断。”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嫂嫂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朱闻曜辰’仔细观察寒露晶锁匙,真有隐隐的庞大灵力蕴藏其中。“为何魔城的中枢锁匙会落在露城?”
“此事说来话长——”九螭夫人将双城渊源由来详细分说,解释得逻辑圆满滴水不漏,弦上玄竟是找不出一点破绽,只能暂时相信。
寒露晶锁匙又被妥善封藏起来,九螭夫人传召歌舞艺者演乐伴舞,缓和紧张的战时氛围,生怕从未见过战争的朱闻曜辰面对凶狠的异度魔界会寝食难安。‘朱闻曜辰’也只好配合地演出慌张的神色。
其后又历数战,魔界派出的军容一次比一次强劲,露城弹尽粮绝岌岌可危,破城几乎就在弹指之间。犹是这种生死关口,少君的待遇依旧没有削减,‘朱闻曜辰’仍享受着无比优厚的生活。城中百姓苦寒忍饥,院中少君歌舞升平。‘朱闻曜辰’并非不爱惜百姓,只是担心那些百姓是魔人所化欺瞒自己耳目。
然而住了数日,观察了大大小小十数战,所有情报都显示这座露城并非天机中的那座朝露之城,果真与异度魔界仇视敌对水火不容。弦上玄第一次亲身经历了普通人在战争中的绝望与无助,没有力量傍身,等待面对的除了死亡,没有第二种选择。强颜欢笑暗中舐伤的寡嫂,守望相助不离不弃的百姓,伤痕累累百战犹酣的将士,谁都没有放弃对抗强大的魔界侵略者,守卫家园成了所有人心中唯一的信念。此地不是另一座魔城,而是一处被世人遗忘,行将灭迹的桃源。
“嫂嫂,吾有一法可解露城当下危急。”‘朱闻曜辰’进言道。九螭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向来玩世不恭的三弟居然有什么破敌之策?“让吾前往魔界谈判,以寒露晶锁匙作为交易,双方约定三年和平。嫂嫂趁谈判之时封印露城,可救下所有百姓与兵将。”
“绝不可行!”九螭夫人立刻锁紧了眉,“吾宁可城破,血流成河,也不能让你孤身犯陷。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吾也要护你周全。”
“吾一命,难道重于数万百姓之命?嫂嫂请慎之。”
“寒露晶锁匙,也是露城的命脉所在,必须由朱闻血脉浇沃才能打开,你是唯一的传承者,若是身亡,不需魔界来攻,露城也会自动全城冰封,所有人都难免一死。”
“原来如此。”‘朱闻曜辰’沉吟思考片刻,“吾前往谈判,就算不幸落于魔界之手,只要吾说出这则秘辛,魔界为了启动寒露晶锁匙,必定不会杀吾。嫂嫂仍封印全城,吾就算被关个三五年,待异度魔界被苦境正道所灭,届时露城再破封,我们仍有团聚之时。”
“吾不同意,此举太过冒险,万一苦境正道灭不了魔界,反被魔界所灭,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魔界不会静静等着露城破封,他们亟需锁匙解除鬼族封印,定会用各种极端手段折磨你。”九螭夫人痛心地拉起‘朱闻曜辰’的手,说着说着眼中又泛出泪来,“你自幼便在吾身边,吾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不是母子胜似母子。你尚未及弱冠,教吾如何放心让你独自面对凶狠的魔界。”
“嫂嫂辛苦……吾都记得……”‘朱闻曜辰’干巴巴地编道,“那就派一队兵将护送吾,双方交战不斩来使,若真有万一,将士们也能护吾觅得逃走机会。是城破而亡,还是冰封而死,左右露城难逃一劫,去谈判,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九螭夫人左右为难,在‘朱闻曜辰’不停分析洗脑之下终于松了口,当晚摆了盛大的壮行酒,抱着‘朱闻曜辰’哭了好几个时辰,倾诉满腔不舍与痛惜。第二日,九螭夫人钦点了露城最强的十几名战力护送‘朱闻曜辰’出城,在城墙上站了许久,直到使团看不见影了还不肯回府。
……
“露城使者就剩一个,上头交待要怎样处理了吗?”其中一个魔兵问。
“上头说了,那小子是露城的三少主,是个不会武功的废物,但他身份重要,不能弄死,只要锁起来就行了,不用理会,等着露城派人来交易。”另一个魔兵回答。
“不会功夫还用得着锁吗?借他一百个胆他都跑不出魔城。”
“废什么话,万一真跑了,上头怪罪,是你去跳妖独池还是我去跳?就把他锁到那个中原人旁边,快点搞完喝酒去。”
两个魔兵吵吵闹闹地过来把‘朱闻曜辰’解下,拽着铁链把他拖到最里面最阴暗的石牢中,锁了门,仔细检查过一番才大摇大摆勾肩搭背地出去喝酒。这间牢房比外面更阴寒,光线更加稀微,更加静谧,老鼠钻过茅草堆发出吱吱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朱闻曜辰’暗中运元开启穿云眼,谨慎观察牢房周围情况,惊见隔壁另一间石牢中还锁着一个人,披头散发满脸潦倒,也是浑身伤痕血迹斑斑。
“傲笑红尘?”‘朱闻曜辰’用极轻的声音悄悄问。
另一间中的死囚微微动了动,但他没有抬头,只冷哼一声并不搭理。
“傲笑前辈?”‘朱闻曜辰’稍稍提了提声,又担心被魔兵发现,蹑手蹑脚地挪到牢房相接的栅栏处。“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
那人似乎愣了愣,缓缓抬头,黑暗中,一双鹰眼哪怕饱经风霜,仍透着犀利的寒光。“你是何人?为何知晓冬曲赠吾的词?”
“前辈真是你?!”‘朱闻曜辰’忍不住喜上眉梢,找到了傲笑红尘,意味着此地就是魔城真正的所在,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吾是弦上玄啊——”
傲笑红尘十分怀疑地瞪着‘朱闻曜辰’,“吾如今已成魔界阶下囚,无需再愚弄吾了。”
弦上玄心中盘算着如何带着傲笑红尘顺利逃出魔界,并将魔城位置信息通知同志,但傲笑红尘素来对自己有所心结,只怕他不肯配合。
“前辈,当务之急是逃出魔城,吾有一计,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还望前辈鼎力协助。”
傲笑似乎在听,又似乎不以为意,觉得这名陌生人很是聒噪。下一刻,奇异的变化发生,傲笑红尘不由惊叹,这才放下心防,也燃起逃离魔界的希望。
魔界将露城少君抓进石牢一顿痛打,可见朱闻曜辰与魔界并无瓜葛,现下魔界位置与傲笑红尘皆已掌握,就无需再维持朱闻曜辰的身份。弦上玄终于可以自由使用功力,如意法一运,以素还真的形貌出现,身上创伤也立时修复大半。外头魔兵喝得七倒八歪,弦上玄唤醒沉眠的异佛,小心翼翼凝出自己的元神,飘出牢笼盗来钥匙,为异佛和傲笑解开枷锁后又重回法身。
傲笑红尘伤势极重,几乎半身伤残,弦上玄背着虚弱的傲笑,弓着背猫着腰,留神避开来回巡逻的魔兵,悄无声息地往魔城外围逃窜。
他们所有一举一动,居然都被倒映在天魔池中……
素闻素还真有一人三化之能,想不到他居然还能凝出实体元神,果真是魔皇看中的头号劲敌。阎魔旱魃将事情发展完完整整通过灵识力量传递回赤魔珠中,再由赤魔珠转化入天魔像,以天魔像中封印的诸多魔魂与远在中原的云河产生共鸣互动,虽是繁琐,却能让云河掌握所有情况,第一时间做出排布。
天魔池外,赦生童子等候许久,石门终于打开,阎魔旱魃手持赤魔珠,缓步踏出。
“赦生童子,通知螣邪郎,元祸天荒与别见狂华,追杀素还真,只许败不许胜,寻个破绽放他离开。”
赦生不解,俯首无言询问。
“魔皇交待,必须让素还真将消息带出。但自以为是的中原人,前回冒充九祸,此回又胆敢冒充魔皇,就必须受到最严厉的教训。”旱魃冷笑一声,“至于丧家之犬,就由本座亲自出马。放一名随时可控的傀儡,苦境局势将尽在掌控,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魔皇的算计总是滴水不漏。”
赦生领命告退,阎魔旱魃又召来雪蛾天骄,将赤魔珠转交给她,吩咐道:“请九祸继续将素还真脑中的赤魔幻境补充完善,这个故事是否完整,关乎魔皇安危,务必谨慎。顺便让她派人传话公法庭,下一步计划可以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