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画地为限】
作者:聿衍沧海      更新:2021-04-26 07:20      字数:5174
  那日苍将‘素还真’送出天波浩渺后竟未回返崖边石亭,他无缘无故消失了,众道子在怒海沧浪的各个角落都找不到弦首的踪迹。老弦首猜测苍估计是随那名叫‘素还真’的去了别的地方办事,让众人无需担忧。
  不过这样一来,云河似乎就没了能留在天波浩渺的理由。他本是为弦首的天下绝琴而来,如今琴师居然不见了,更有可能是去了琉璃仙境,那么云河应该追着也去琉璃仙境才合理。苦思了好几个理由,云河想尽办法考虑着该如何措辞,才能名正言顺继续留下。
  自己身上附着他们玄宗宗主的半条元神,这是最佳的筹码,云河非常清楚这条元神的价值,想必玄宗之人不会拿他们宗主的性命开玩笑。老弦首一众自是非常欢迎云河留下的,安排了上等的道舍招待。
  在参观天波浩渺时,云河不意外见到了正在内中养伤的四弦和墨尘音,以及被他亲手折断腿骨的白子墨。真可谓是意外之喜,只要端了这处据点,玄宗基本全军覆没,没了这最了解异度魔界秘辛的宿敌,众魔未来行动将不再受制。
  苍莫名失踪不见,也许是一个好机会?然而云河还没来得及传出消息,天波浩渺当即又来人造访,这回是先前在琉璃仙境有过一面之缘的谈无欲。谈无欲此番态度十分恳切,真心诚意请云河为正道群侠领路,指点火焰魔城正确方位,帮群侠一起攻上圆教村旧址。
  鱼咬饵了,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混进天波浩渺,轻易离开只怕错失良机,云河犹豫数分没有立刻答应。谈无欲再三请求,还拜托赤云染一起劝说。
  “那吾就先去帮正道群侠引路,回头再来拜访天波浩渺,吾非听到弦首的琴音不可。”再不答应,只怕露出马脚。
  赤云染笑着送他们离开,怒山山界一关闭,转身竟见紫衣道者惊现眼前。
  “弦首??你……?”赤云染惊讶地望着苍平静无波的脸。
  “你忘了,天时未至,吾不能离开天波浩渺也。”苍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袖,“赤云染,封锁怒海沧浪,任何人不得出入。”
  “这……是……”赤云染不明所以,弦首难道是故意躲着朱闻曜辰?但她没有多问,立即退下执行弦首命令。
  苍迆迆踱回崖边石亭,化出怒沧琴,对着惊涛怒潮从容抚琴。玄宗这方由他一力压下,怒山之外,就是弦上玄的事了。
  ……
  云河随谈无欲刚离开怒山地界,料所未料的变局骤然而降。走在前头的谈无欲蓦地回身,疾速无伦封锁云河周身要穴,生生将他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谈无欲,你做什么?!救命啊——”惊恐的云河马上大喊救命,哪知又被封了哑穴,这下真是毫无还手余地了。
  “‘素还真’,这种绑票的事情,还是你这个主谋亲自动手比较妥当。”谈无欲戏谑地嘲弄道,“吾脱俗仙子可不想被你传染,这种下三流的手段,最多帮你到这种程度。”
  “耶,万事开头难,师弟这步,才是最关键最困难的一步。”一条头戴莲冠的儒雅身影不知从哪棵树后冒出来,嘴角噙着明显不怀好意的坏笑,脚步轻快来到云河面前。“这名小朋友,就交给素某吧。”
  ‘素还真’放出信号,不一会儿,秦假仙带着小弟赶到,荫尸人和业途灵扛着被定身僵直的云河,呼哧呼哧前往弦上玄指定的地点。
  “圆教村还去吗?”谈无欲问。从表面看,日月才子并肩而行,一同回返中原腹地。
  “先放出朱闻曜辰被吾所擒之事,看魔界那方,或者露城有何反应,然后我们再拟定应对之策。”
  “你若认定朱闻曜辰为魔界之人,何不直接与魔界谈判换回傲笑红尘?”
  “吾只有一半的把握,当下天数变更甚剧,吾也不能完全掌握异数。若能证实他与魔界有所瓜葛,或者利用绝对的环境与术阵逼出他之魔元,那么我们便有筹码换回傲笑。若他确为无辜百姓,这欺压良民的恶名,就只好落到素闲人头上了。”
  “哈,真是近墨者黑,近莲者奸,吾可怜的同梯啊。”谈无欲开玩笑地调侃道。
  “圆教村可以先放一边,但瀚海之行必须提上日程,吾已前往瀚海考察过一番,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他们边走边聊,基本确准了瀚海行动的日子和计划,就差喊来各家帮手再打魔界一个措手不及。
  ……
  秦假仙三人把云河装在黑麻袋里,轮流扛着带到了冰原雪窝之中的画地为限。此处是弦上玄特别挑选的囚禁之所,冰天雪地人烟绝迹。风雪如刃,冻寒刺骨,刮得人肤骨生疼,比终年覆雪的银盌盛雪更冷数十倍不止,普通人在这里待上半天就会被冻成冰棍。
  画地为限本无边界,来此赎罪的人皆是自己心中牢笼高筑,自愿困锁脚步停留在雪窝之中受自然刑罚。后来不知是谁在此建起一座狭小的石室,四面厚墙,只留一个极小的通风口。室内好歹没有这么酷寒,但依旧冻胜冰窖。秦假仙他们把云河丢进石屋,给他解了穴,没有果腹的食物,也没有御寒的衣物,锁了石门,依照指示开启雪窝结界护阵后就匆忙离开,完全不管云河死活。
  被遗弃在这冰原绝境中,毫无功体的云河如何能抵御严寒,身上衣袍都是轻薄衣料,根本无法御寒。不出半刻,云河就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试图撞破石门寻觅一线生机,谁知石室四面石墙布满雷电术法,只要碰触石壁,强烈电击就会立刻通遍全身,刺肉击骨痛不欲生。
  可真是防得滴水不漏,抱膝蜷在石室正中央,云河不停哆嗦着打着寒颤,心中怒火炽燃,恨不能将正道那班人碾成碎片。可现在自己竟成砧上鱼肉任人宰割,他银鍠云河,堂堂异度魔界之皇,岂忍此等屈辱,岂肯坐以待毙。封得住魔气,关得住本体,难道还能锁得住灵识不成。闭目再睁眼,异色双眸中伪装的纯真率直早被阴晦深沉取代,抹除得不留痕迹,深邃的瞳孔莫名映现似有若无的黑翼魔影。
  ……
  不知瀚海原始林是不是还会如天机所示那般成为异度魔界下一个魔城中枢,反正群侠悄悄前往布下道佛联阵的时候,瀚海还一如往常般寂然无声。不过皮鼓师和骨箫不见了,这点让弦上玄有些疑虑。
  他们一大群人离开中原,放风声的事自然是秦假仙三口组全权负责,可想不到没引来魔界或露城人马,反而是武林公法庭第一个跳出来,指责素还真行事极端偏离正道。释都令璎珞耶提带头煽动了大批佛门组织和佛信徒来向中原正道施压,斥素还真以权谋私,私囚人质,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公然绑架无辜百姓。勒令素还真停止伤害弱小,释放被囚少年,并要求素还真公开道歉,交出中原领导权当即引退。
  中原舆情如决堤之江,很快泛滥得不可收拾,哪怕秦假仙等人磨破嘴皮子,都没人肯听他们解释。一连数日,硬是未见任何异度魔界或朝露之城的人出现公众视野,也未有任何人靠近雪窝半步。弦上玄顶着无数责骂和巨大的舆论压力,依然坚不放人,甚至请了圣域法尊等高僧,在画地为限外附加了一套佛门荼离法阵,时时刻刻以佛气浇灌云河周身,刻意逼他自曝魔元。只要有一丝魔气逸散而出,正道这方即刻就能收到消息,坐实朱闻曜辰的身份。
  多重折磨加诸凡躯,云河已然气若游丝,瘫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手脚冻得僵硬,口鼻中再也呼不出丝毫热气,仅余一点透亮的眸光证明他还活着。如此绝境,身上隐藏的佛言枷锁在佛气刺激之下又现出端倪,层层锁住命元不使云河当场毙命。这条枷锁,锁住了所有的功体根基与魔气,却在这生死关头成为守护自己最大的功臣,真是讽刺。
  若是常人,早该万念俱灰静静等死,云河却毫无颓丧之意,完全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觉悟,哪怕他离死只差一步。瞳中黑翼魔影不停闪跃,云河竟露出令人背脊透寒的莫名笑意。
  ……
  “朱闻曜辰若是死了,宗主就永远失去复生之机,吾实在不明白,依你与小鸣的交情,为何要封锁怒海沧浪,不让吾派人营救。”石亭中,老弦首忧心忡忡地与苍同坐对弈,心思完全不在下棋上,也喝不下苍为他沏的茶。
  “师叔,可还记得当年新道子入门试炼的最后一关,觉海魔境的考验吗?”苍从容落子,情绪平和不见一丝波澜。
  “当然。当年你因天象魔氛之故,始终对小鸣心存疑虑,不惜采取极端手段试探考验,所幸他最后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老弦首叹了口气,“吾也是因为那次才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当年的玄鸣涛如此,今日的朱闻曜辰亦是如此。考验与试探是保证玄宗,乃至苦境众生安全的必要手段。以前安排觉海魔境的试炼,吾确曾有许多不忍,但从未后悔。”苍抬眼注视着老弦首,严肃地说,“朱闻曜辰虽承载玄鸣涛元神,可他终究不是真正的玄鸣涛,又或者说,不是完整的玄鸣涛。即使面容一模一样,仍是不能混为一谈的两个人,全新的身份与背景,都必须谨慎验证。师叔与众同修怜惜玄师弟前世之苦,却不可将情怀过度转移到未知之人身上。”
  “嗯,这样说也不无道理。”老弦首沉吟一声,似乎想通了,“老夫只是担心苦境中原正道手段过于激烈,万一朱闻曜辰遭遇不测,小鸣的元神也会消散天地。”
  “相信正道自有分寸,师叔无需过忧。‘素还真’,是可全然信任托付之人。若试探结果证实朱闻曜辰确实与魔界无关,苍会亲自向他道歉。”
  “照你一贯小心谨慎的作风,不考察一番那名素还真倒是奇事。”
  “‘素还真’在苦境领导中原正道对抗妖魔邪灵与侵略外敌已历数百载,在苦境树立了庞大的人脉与威望,非是凭空出现的朱闻曜辰可比。”苍浅浅地笑了笑,替弦上玄瞒下了真实身份,反正弦上玄与素还真都是中原领导者,这样介绍也并不作假。“吾玄宗乃道境外来客,以后需仰仗中原正道的地方数不胜数。”
  “赭杉军被中原正道请去做外援,不知是否顺利,吉凶如何。魔祸当头,与苦境群侠联手势在必行,身在外境,也只能遵循外境的行事规则。”老弦首扔了手中棋子,兴致全无,烦闷地背着手离开了石亭,转去内中道舍照看受伤众人。
  苍独自留在亭中,取下发冠上的雪玉翎簪紧紧攥在掌中,目光回到黑白交错的棋盘上,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一子围小是个人,一片围广是苍生。好友,千年前你选择了前者,输得一败涂地,千年后,同样的这盘棋,弦上玄选择了后者,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
  魔界终于有了动静,目标却不是朱闻曜辰,派出的多路兵将竟是直接杀上门,将中原数处名山胜地灵脉破除,相继魔化了豁然之境,无欲天,公法庭,失去月华树灵守护的云渡山也难逃一劫。拥有强力机关抵御的琉璃仙境倒是还能撑一段时间,只剩自带飞花护阵的疏楼西风纤尘不染,遗世独立。加之先前破解赦天神封被损毁佛脉的定禅天与鎏法天宫,苦境笼罩在一片昏红魔气之中难得一见天阳。众人心中惶惶不安,有心人趁机大肆渲染,引导大家更将矛头指向不作为的正道群侠。
  如此干等不是办法,谁知道朱闻曜辰什么时候才会挨不住现出原形,又有谁知道魔界是不是会在乎一个小小的鬼族旁支王脉,这种毫无力量的小魔,怕是在以武力论资排辈的异度魔界,连给最低等的魔将提鞋都不配。弦上玄思忖是时候该进行第二套方案了,他很快做好两手准备,挑了个僻静偏远的无名山洞,变身换装,还特地化了些妆,看起来凄凄惨惨饱受折磨的样子。
  ‘朱闻曜辰’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来到圆教村旧址。他藏在断壁残垣之间,扒拉着一块残破的竹板,露出半颗脑袋,眼神惶恐警惕着圆教村周围的动静。入口到底在哪里呢?‘朱闻曜辰’正在思考,圆教村外追来几个彪形大汉,提着大砍刀大摇大摆走过来。
  “来人啊!都搜仔细点,别让那小子跑了!”为首的山贼大嗓门一吼,手下小弟开始拿刀东戳戳西劈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揪了出来。
  “老大!抓到了!”
  “啊哈,小子,你跑啊,你再跑啊!”大汉猛得抽了‘朱闻曜辰’一巴掌,打得他半张脸火辣辣得疼,眼冒金星,口吐鲜血。
  “救命……救命……”虚弱的呼救声断断续续,那群山贼并不即刻杀他,光骂就骂了半天,为首的还指使小弟对‘朱闻曜辰’拳打脚踢好一顿揍。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么久还没见到有任何人出来救这小子,姓秦的东家买主在交易里下一步的指示是什么来着?为首的山贼用力提起几十斤的大砍刀,明晃晃的刀片倒映出‘朱闻曜辰’满是血迹伤痕的脸。刀锋对准‘朱闻曜辰’的脖子,手起刀落即将断命——
  倏来几声铮纵,剑气横扫挌开沉重刀身,眨眼之间,这群山贼全部身首分离死于非命。‘朱闻曜辰’急忙扭头观察来者是谁,却是全然陌生的面孔,不是天机画面中出现过的异度魔将。
  “少君!属下终于救到你了!”来人一身水蓝色文生装扮,扑到‘朱闻曜辰’身前跪下,热泪盈眶地不停叩头谢罪。
  “你……你……”‘朱闻曜辰’假装自己伤势过重无法对话,那人立刻将他背起,取出一块小令牌对着圆教村的村碑晃了晃,村碑竟出现结界入口。
  原来在这里!‘朱闻曜辰’心中暗暗记下,忍着一身伤痛,必须将戏做全。那名下属背着他一路狂奔穿过结界通道,熟悉的火焰魔城当真映入眼帘。‘朱闻曜辰’正有些兴奋,却见那名下属也像在躲避什么人似的遮遮掩掩,猫着腰将动静降到最低,小心翼翼穿过魔城防线。
  这是怎么回事?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绕到了火焰魔城后方,‘朱闻曜辰’惊见另一座与人类建筑极为相似的城池,城楼匾额上高挂的正是——朝露之城。
  依照天机所示,朝露之城该是魔界断层接合之后才出现的鬼族领地,为何会此时出现在苦境大地上?莫非世上真有巧合?此露城非彼露城?此朱闻非彼朱闻?
  ‘朱闻曜辰’困惑难解,一头雾水地被下属簇拥着背进露城。
  ……
  异度魔界天魔池边,赤魔珠飞悬于天魔像第三眼额心处,不停散发血色魔息,转换着灵识力量。阎魔旱魃正单膝跪在天魔神像前,聆听天魔像传达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