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雨穿的，还是青灰色的学生装。看她的样子，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相寻说她是张玉和杨璐在六年前初次相约的见证人，着实令这对夫妻疑惑。
  可望了笑眯眯的相寻与小雨一阵之后，张玉突然反应了过来：“小雨姑娘，你不会是那一晚坐在邻桌和这家伙挤眉弄眼老半天的......那个小女孩吧？！”
  叮叮叮叮......
  相寻二指夹着汤勺，用勺尖在酒杯上连续敲击起来，意思显然是：恭喜你，答对了。
  杨璐还没明白过来：“邻桌的小女孩？”
  张玉手指隔着过道的那张桌子，提醒道：“坐在那里，说这小子没规矩的......”
  “哦......对对对！是有这么个小女孩！”杨璐总算想起来了，“那就是你，小雨？”
  小雨嫣然点头：“是呀。”
  杨璐又拍了拍张玉：“你是怎么一下子认出来的？”
  张玉惆怅地唉了一声：“看来你我初次相约时的细节，还是我记得清楚些......”
  其实在六年前的那晚，小雨坐的位子，隔着过道就是蔡盛辉。与相寻并排坐着的张玉，不转脸都能用余光扫到小雨，杨璐只是在小雨说相寻没规矩时，才前倾身子绕过蔡盛辉看了一眼这位大胆的小女孩。
  所以，张玉对小雨的印象比杨璐深刻，本是理所当然的。
  杨璐此时没想到这一层，只好不服气地瞪了张玉一眼，而后又惊叹道：“怎么这么巧？！”
  相寻得意洋洋地挺直了身子：“这就是缘......”
  “我没问你！”杨璐才没耐心去听相寻显摆，她拍拍并排坐着的小雨：“你们是怎么再度遇上的？”
  于是，小雨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了相寻在冲上电车时因盯着她看，而脑袋撞上拉手的傻瓜桥段。
  说着说着，小雨还有些气恼：“他这个人好生蛮横，自己露了丑态，还眯缝着眼不许我笑......我来学给你们看看！”
  要说小雨的模仿，其实很有神韵，只可惜相寻眯缝起眼睛时，那两眼缝隙中流转着的寒光，小雨是学不来的。
  小雨眯起眼时，眼中闪动的满是调皮。
  因而，相寻这个令仇家回想起来就会一哆嗦的瘆人样子，被小雨学成了一种很讨打的表情。
  张玉太熟悉相寻眯缝着眼的样子了，所以他才看了一眼小雨的模仿，就笑得停不下来了。
  杨璐本来并不熟悉这个表情，可小雨在模仿时，故意微扛双肩、稍昂下巴，这体态实在太有相寻的味道了。看到熟悉之人的体态特征，被略显浮夸地模仿出来，杨璐也是笑得花枝乱颤。
  “我要真是你学的这副样子，早就被人打死了。”相寻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杨璐顺过气，又问道：“你们是谁先想起见过对方的？”
  相寻和小雨，同时抬手指向了对方，可小雨的样子，明显有些心虚。
  因此，张玉和杨璐的目光，都停在了小雨身上。
  小雨只好低下头，喃喃道：“他这几年的变化比我小，我先认出来也是正常的......”
  杨璐一听，立时看向了相寻，算是为小雨帮腔：“是啊，你又是怎么看出小雨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孩的？”
  相寻叹了口气：“敢丑化我的样子，并且当面做给我看的，除了她，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
  这倒是实话，若不是小雨在电车上模仿起相寻的样子，相寻不至于把她和当年那个小女孩联想到一起。
  张玉此时不免好奇了起来：“沈相寻，你一直不太喜欢孩子，怎么会记得一个小女孩这么多年？”
  这个问题，把相寻问住了。
  他可以肯定，自己早年绝对不会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想法。可为什么就能记住，且记得那样清楚......甚至记住了名字呢？
  相寻愣神时，杨璐亦咄咄逼人：“沈相寻，你不会连小孩子都......”
  小雨虽然红了脸，却也加入了逼问行列：“沈相寻，你还特地记住了我的名字，是有什么企图吗？”
  相寻答不出话，只好往靠背上一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吃相。
  片刻之后，他又把身子往前一倾，凑向小雨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你一个小女孩，又为何记得我这么个大男人好些年？”
  被别人问住时，最好的解围办法，莫过于用一个相关的问题，反过来将对方问住。
  果然，小雨被呛住了，眼中的灵动光彩都变成了慌乱之色。
  “你不要欺负小雨姑娘，是我先问的你。”张玉不太满意相寻的太极手段。
  “我记得她的理由，和她记得我的理由一样。”相寻又仰倒了靠背上。
  接着，相寻拍了拍还想追问的张玉，同时看看杨璐：“张少，张夫人，在小雨和我两位见证人的陪同下，回到曾经初次相约的地方，有何感想？”
  听相寻强行岔开了话题，张玉和杨璐虽有不满，却也说不出“没有感想”。
  两夫妻对视一眼，而后无可奈何地同声对相寻道：“沈少有心了。”
  随即，张玉忽然觉得不对：“沈相寻，那一次，不也是你与小雨的初次相见吗？你们是见证人，我和璐璐不也是你们的见证人吗？”
  被张玉这么一提醒，杨璐也杏眼一瞪：“是啊，何必装出一副今天都是为我们夫妇重温往昔的样子？”
  “也不尽然。”相寻摇摇头，“那日，是小雨与我初次相见，今日，才是初次相约。我带着小雨让你们重温初次相约的场景，亦是请你们见证我和小雨的初次相约。”
  说到这里，相寻望向小雨：“小雨，我们以后，会不会像他们两人......”
  纵是小雨看相寻是看对了眼，也受不了这种节奏，她躲开了相寻炽热的目光，转脸问杨璐道：“对了，璐璐姐，那时他为何突然把叉子钉在桌子上？”
  杨璐一听到这个问题，是有些尴尬的。始作俑者蔡盛辉，毕竟是她的表哥。
  可张玉每次一想到这个桥段，都会忍不住笑出来：“都怪这小子不穿白袜子。”
  话题被成功岔开，小雨当然会作出副饶有兴致的样子追问：“他前面也提过白袜子，这到底关袜子什么事？”
  一想到就憋不住笑的事情，分享给其他人的过程必然是一种享受，张玉顾不得杨璐在桌底下的踩脚示意，就将相寻和蔡盛辉的那段不堪往事说了出来。
  相寻毕竟没被蔡盛辉真的怎么样，他本无所谓这件事被重提。
  问题是，张玉在叙述中，极其夸张地描述了相寻的窘迫反应，这可让小雨笑坏了。
  小雨也是调皮，按着张玉的叙说，她又脑补着相寻的做派，再次即兴模仿了起来。
  她先摆好了相寻扛肩抬颚的身段，随即一眯眼：“我穿灰西装黑皮鞋，你让我穿白袜子？”
  而后，她又把眼一瞪：“吃饭吃得好好的，为什么扯到袜子？！”
  这一学，自然让张玉和杨璐笑得东倒西歪。
  相寻在此时，却是低头晃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可在低头间，偶然瞟到桌下小雨的那双脚时，相寻的嘴角一下子扬了起来。
  相寻就学着当初的蔡盛辉，两眼放光地抬脸看向小雨：“因为啊，我喜欢穿白色袜子的女孩。”
  身着学生装的小雨，穿的当然是白袜子。
  相寻先前说话说得再直白，也没明确说出“喜欢”的字眼，现在这两字一出口，让刚刚神气活现的小雨，瞬间傻了。
  女孩头低得很低，老半天才顶了一句：“明明应该是喜欢白袜子的男人......”
  “我又不是在模仿那回。”
  小雨一咬嘴唇，忿忿道：“你别打岔......张少，你继续往下讲！”
  张玉也就接着讲了下去，一直到讲完，小雨才问道：“璐璐姐的表哥，伸出手来要这坏蛋看手相，才差点被叉子钉住的？”
  见张玉点头后，小雨又看向了相寻：“你到底会不会看手相？”
  女孩子，对这种事情总是有些兴趣的。
  相寻似笑非笑地回道：“你把手伸出来啊。”
  见小雨想伸手又不敢伸，相寻咧嘴一笑：“怎么，怕手被我碰？”
  小雨一瞪眼：“怕你不规矩！”
  相寻撇了撇嘴：“我想做不规矩的事情，还不至于要用这种理由来诱骗人。”
  “是啊，你不由分说就......”想起手已经被相寻牵过了，小雨干脆收回了手。
  在一旁站了许久的服务生，这会才小声地问了句：“请问，是否可以点菜了？”
  几人坐下就光顾着说话，一直没招呼服务生，待服务生主动过来时，正是张玉开始讲故事的时候。
  服务生又怎敢打断这个故事讲得兴高采烈的独眼男人，只好一直站在一边等着。
  这顿晚餐，气氛当然不会像数年前那般诡异。
  散场后，自然是张玉和杨璐一路，相寻送小雨回家。
  夜路上，身边只剩下相寻时，小雨明显紧张了起来。想到有旁人的时候相寻都敢直接牵她的手，如今夜间独处，天知道这坏家伙会做什么......
  可话说回来，相寻在张玉家牵小雨的手，是为了拉住作势要走的小雨。
  即便他早年在首日认识林素艾时就行为不端，那也是因为已被成海平定了亲事。
  如今虽说几乎已经对小雨挑明了心意，相寻也能感受到小雨对这份心意的共鸣，可心意终究是心意，他还不至于在明确关系前就胡作非为。
  事实上，望着小雨有些僵硬的步态，相寻也很局促。
  两人尴尬时，找个不太尴尬的话题聊聊，总能放松点。
  话题，刚好是现成的：“小雨，你小的时候，过得很难吧？”
  “为什么这样问？”
  “你不是被人遗弃在现在那个家的门口么？”
  相寻明白这个问题不是很应该问，可他真的很想了解小雨的一切。
  而小雨的反应，却让相寻感到意外。
  女孩没有一点不悦或者为难，而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个问题，你憋了好久了吧？”
  “是，你说名字来历的时候，我就想问......我也知道问这个失礼数，才没在人前问。”
  刚刚那一笑，似乎把小雨的局促赶走了，这会听到相寻的解释，她已然可以调皮地装出不满的样子：“不在人前，就能对我失礼数了？”
  相寻唉了一声：“小雨姑娘，你这样说话，很容易被我理解成挑逗。”
  说着，相寻还特意往前贴了一步，直吓得小雨一躲。
  看到小雨的反应，相寻嘿嘿一笑，眼神随即温暖了些：“好了，不欺负你，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
  小雨哼了一声，而后小声嘟囔道：“你不也是被人......”
  问了一半，小雨实在不好意思说出“遗弃”两字。
  好在，相寻听得明白：“我是大概刚满月时就被我母亲捡到，之前过得难不难，还哪里会记得。”
  “我和你一样，被现在的父母收养前的事情，一点也不记得。”
  “不记得，也是福分......”相寻故作欣慰地感叹道，“要是所有伤心事都能不记得，该多好。”
  “嗯，我也是这么想。”
  “这么说，你也是一丁点大时被......”
  小雨摇摇头：“不是，我到现在的这个家时，已经不小了。”
  见相寻皱着眉，小雨又补充道：“其实第一次在餐厅见到你时，我才被父母收养了一个来月。”
  相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之前还见到过我？”
  “哎呀，不是，我说的就是......就是说你没规矩的那次。”
  相寻立时翻了个白眼：“胡说，那时你最少十岁了，还能像个婴儿一般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我那时不仅认字，还懂得不少礼数......但那一个雨天之前的事情，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相寻愣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没事，伤心事，不去想也好。”
  相寻这是觉得小雨以不记得为借口，来避免谈起伤心事。
  这心思，亦被小雨看出来了：“我是真的不记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一天才来到这世上似的。”
  相寻瞥了小雨一眼：“这么说，我看上了个十岁都不记事的傻姑娘。”
  小雨嗤笑一声：“亏你发现得早，来得及反悔。”
  “听话须听要害，我说，我看上了......”相寻停住了脚步。
  “你看上了......我也没办法，反正是傻姑娘，你快些反悔......”
  “我若不反悔呢？”
  “管你反不反悔！”说完这句，小雨快步走了起来。
  走了大约半小时，看到了静心寺，往前再穿过两条小路，有一排连体小洋房，靠东头的那间，便是小雨的家。
  “我可以进去坐坐么？”
  小雨想也没想就回道：“不可以！”
  相寻索性撒起娇了：“看在我又累又渴的份上......”
  “哎呀，我爸爸在家，怎么能让你进屋？”
  “好好好，下回等你爸爸不在时......”
  “更不可以！”
  “你的礼数呢？”
  “无礼的是你！”小雨被气笑了，“好了好了，我真的要回家了，你路上也小心些。”
  相寻叹了口气：“知道了......对了，你有自己的房间么？”
  “有啊，怎么了？”
  “你的房间，有窗户么？”
  小雨脸色一变：“你想做什么？”
  “这么紧张......难道我看着像个会从窗户爬进来的毛贼？”
  “这个么......看起来是不像......”小雨一脸认真，“可我觉得你能做得出来！”
  相寻抬手就在小雨额头点了一下：“别疑神疑鬼了，说吧，哪扇窗？”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是为了以后来找你时，能有个提醒你我来了的信号。”
  “啊？你以后还会来找我？”小雨装出了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相寻也应景地诡笑道：“你这一世都别想躲。”
  小雨立时就挤出了现学的诡笑，可回味了一下相寻的话，她的头便低了下去，而后轻声问道：“你说的提醒我的信号，是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的房间是哪扇窗？”
  小雨抬手指了指，指向了二楼朝东的一扇窗户。
  此时的相寻，在这排洋房的东侧栅栏外，他看了下栅栏到房子的距离，再看看二楼那扇窗的高度，觉得应该没问题。
  “你现在回家，等进了自己房间以后，把灯打开。我看到灯亮后，会给你发信号，你若听到窗户有动静，就打开窗知会我一下，往后我便按着这法子来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