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云遮月，烛光摇曳，送走了赵凝薇，三人吃罢晚饭，卿云读书到很晚才将将睡去。后院绿竹深处，地下引出的泉水涓涓从渠道流过，新铺好茅草临水而设的竹亭里，平生独坐栏杆之上，口中萧音似月华长流。季随风负手立在亭间，待一曲毕了，才缓缓开口“我没想到你会再回来。”
  “我…还能去哪儿…。”平生横下手中九节洞箫凝眉遥望云中月。
  “是…你我早已无归处了…”随风缓步走到庭前“活的太久了，世间早已无你我二人容身之地。”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何…”
  “我和你为的是同样的事。”
  闻言平生收回目光看着眼前一身白衣清瘦的背影。
  许是多年好友默契，平生虽然没有开口，可随风知道他心中疑惑，爽朗一笑“你放不下沈姑娘，我同样放不下你。”
  “你我少时相识，你的性子我最清楚，别人都以为天下万事对你而言不过清风一瞬，可只有我知道你的执着。”
  “你与地藏王的约定……我也知晓了。”
  “随风……”
  “你听我说。”随风阻止了平生还未出口的话“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之间代价是同等的，甚至…是惨重的，你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随风转过身子，望那一脸的凄然猛觉得胸口生疼。右手不禁抚住胸口，无声的张开口，却再也道不出其他，半晌才稳住心“所以，我放不下你啊，你这性子万一要是没能……我岂不是一个人闷得慌。”玩笑般的语气却令人不禁感慨非常。
  “没有你，我也很闷的。”平生看着眼圈有些泛红的随风忽的笑了。
  二人清朗的笑声回荡在幽幽长夜里，大笑过后二人相视间，随风又变回之前的放浪形骸“赵家娘子，你是怎么打算的。”
  “已经说清了。”
  “不尽然吧。”
  “她心目中的英雄是驰骋千军万马中的铁血男儿，我不是那般人物。”
  “这话就不对了，自古以来哪个文人士子心中没有过家国梦？”
  “家国梦…呵…”平生换了个姿势慵懒的靠着“当初若是随你一同隐去，也许就不会像如今这般…”
  季随风锁紧眉头“你不会的，若再来一次你也不会的。”
  “一句玩笑话，不必这么认真。”平生笑着拉过随风一同坐下来。
  二人一同望着亭外那出云的月，静默无语，卿云看着身边平生不经意流露的笑意，好像时光并没有给平生改变了什么，此时，此景倒像是回到了鲜衣怒马少年时……
  季随风是孤儿。
  父亲是山里的猎户，一次大雨中追赶野猪因路险湿滑，落崖而死。其父尸骨尚未找到，母亲就改嫁到外县的一户人家，丢下七岁的随风。随风的祖父身有残疾，千辛万苦四处乞讨才将随风养到十二岁，祖父过世前，命随风出家为道。随风葬了祖父，在华州城灵云观外长跪三天，被道观住持收为入室弟子，道号随风。
  饱尝人世冷暖的随风拒绝除住持外所有人的接近，每日来念经参道，自以为如此便是一生了，直到遇见平生……
  随风像往常一样做完早课，便往三清殿内为三清前的供桌上摆上新鲜的山泉水和贡品。却看到跪在三清像前诚心礼道的一个少年，那个少年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着，随风没兴趣听他说什么，既然有人在，那就等会儿再来。转过身走出了三清殿。三尊前的少年听到身后随风转身的声音，转过头来只看到一个穿着蓝色道袍被晨风吹鼓起来的背影。
  那日随风奉师霁云子之命去山中一个村落打醮，回来的路上因突降大雨只得换了路在山洞里打坐一晚，第二天清晨上路，谁想山中迷雾太大，直到傍晚才找到回观里的路，还没走几里，就听到林中一声惊叫，随风低头沉思片刻，还是往那喊叫声方向奔去了，拨开重重草木遮掩，随风看到一个躺在地上的少年，身边药篓里的药草洒了一地，那少年弓起身子捂住血流不止的右腿，随风顺着那少年的目光看去，一个狩猎用的铁夹子，紧紧地夹在少年血肉模糊的右腿上。
  随风小时候不少帮父亲准备狩猎的工具，对这种铁夹子见怪不怪，走到少年身边，将手中拂尘插在腰间，双手放在铁夹子上头也不抬道“忍一下。”那少年还没来得及抬头，随风一用力就将铁夹掰开，去掉中间夹片，丢弃在一边。
  突然而来的剧痛令少年咬紧牙关，却没有叫出声。随风瞥了眼少年痛的发白的脸，转回头看了看那伤了的腿“腿是没断，但绝不能走了，我背你回观里，找你家人来接你。”也不由少年分说，一把背起少年就往观里走去。
  到了灵云观，已是夜半，随风将少年背回自己房间，将少年安置在床榻上，取来白药，黄酒。走回床前一把撕开少年伤了腿的裤子，干了的血呈深红色与濡湿的裤子同伤口紧紧粘在一起。随风面无表情，将黄酒倒了些在双手上，一手就把粘在伤口上已经成布条的裤子撕了下来。又将剩下的黄酒尽数倒在伤口上，那少年被这一番折腾，弄得生疼，却也知道随风是为自己好，咬着牙硬是忍住了。
  随风处理完少年伤口，打了水洗净手，点上灯。那少年靠在被子上，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做晚课的随风。
  “我认得你。”少年忽的开口了。
  “那天三清殿外就是你吧，我记得你背影的。”少年忍着痛努力扯起一丝笑。
  “你是霁云上人的入室弟子吧。”
  “我经常来观里的，前些时候听观里的知客说上人新收了入室弟子。没想到竟和我年纪差不多大。”
  随风本就不喜与人交往，可身边这人明明伤的这么严重可依然在喋喋不休“你可以闭嘴吗…”
  那少年一愣，看了眼眉头皱成一团的随风，忽的笑了，笑声清脆爽朗好像受伤的是随风一样。“我第一次看到这么不爱说话的道士…”
  随风一脸黑线以为自己救了个傻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