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睹真颜
作者:
水夜子 更新:2021-06-02 18:42 字数:8159
自拿到雪疡的信,灵晚没有再出山,却是选择留在了眉山,但并没有回到皇陵。那里的人该是以为她死了,再回去,只会吓到别人。本以为只需要在这里暂住一阵雪疡就会回来,岂料,这一住竟真的就是整整一年。
仅仅一年时间,灵晚似乎真的变得清心寡欲起来,对任何事也提不起兴趣。直到圣旨传到了灵晚的手里,她才警觉,原来她的踪迹并不是无人知晓。至少那个叫夏侯昭的人,她永远也瞒不了。
来接她的人是小桑,从他的嘴里,灵晚知道了一切。短短一年,似乎什么都变了,铭帝驾崩了,皇后也随着去了。夏侯晔谋反不成,也被流放他乡了。就连夏侯暄和夏侯煦也被分派至封地,均未能留在天都。
那么也就是说,现在的皇位已落入了那人手里。夏侯昭,他果然是天下间最强大的男人。可是,皇位既然已到手,他为何还要诏她入京,而且,还是策封她为妃的圣旨?
他到底又有什么阴谋算计?
这么想着,灵晚真是有千万个问题。想要问问小桑,可她知道,即便是问了,小桑也什么都不会说。所以,灵晚还是忍耐了下来。她也想过要逃走,可当她把想法付诸实施之时,却突然发现原来小桑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重回皇宫,灵晚感慨万千,只是,当她看清湖心亭中那纤尘不染的身影时,灵晚的心忽而狂跳起来。
那是,那是……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那一眼万年的思念,跨越所有的障碍和距离,和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愫,在二人间弥散开来。甜蜜中,犹带着一丝丝委屈。
他缓缓向她走来,脚步那样地坚定。
当清冷的北风终于撩起她的碎发,在他们二人间飞舞,他们的目光相绞着,痴缠哀怨着,却只是不发一语。只是那样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着对方,似乎要将对方狠狠地印在心底。
终于,灵晚开口了:“你是谁?”
“雪疡。”
他淡淡而语,清冷的声音,还是那样地悦耳。
“还是谁?”
灵晚仍旧在问,那样地执著。她当然知道他是雪疡,可是,除了雪疡,他的另一个身份呢?又会是什么?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弯起嘴角轻轻地笑了:“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脸吗?灵儿,是时候了,你要亲手摘下它吗?”
静静地立于原地,灵晚没有再出声,只是那样陌生地看着眼前的人。纤纤玉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又放下,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却终是没敢伸手去碰那一直想碰的银色面具。
“怎么了,不想看了吗?”
灵晚摇头,只是苦涩一笑:“夏侯昭,你瞒得我好苦。”言罢,泪落,灵晚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一切。圣旨、小桑,还有皇宫,除了他,她想不到第二个人选。只是,当真相浮出水面,她却又怕了,当雪疡变成了夏侯昭,她还会义无反顾地去爱吗?
听到灵晚的话,看到灵晚的泪,夏侯昭的心也痛了,轻轻地伸手取下脸上的银色面具,他终于露出他天人般的容颜。带着疼惜的温柔,他揽她入怀:“灵儿别怕,只要你喜欢,我永远都是你的雪疡。”
灵晚的泪又落了下来,又急又凶,只是,却任由他抱着自己,一动不动。她分不清自己内心的感觉是什么,可她却在不停地流泪,直到他温柔地抬起她的脸,狠狠地印上了自己的唇。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只用行动表达了他的意愿,他要她,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
是夜,秋歌细细为灵晚装扮一新,将她乌黑发亮的头发在头顶挽成了飞天髻。髻上簪着左右各三支赤榴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只要轻轻一动,流苏就摇曳起来。额前描着赤焰花火,让她的脸凭添几分夺情媚色。
端坐镜前,她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刻意挑选出的鹅黄裙,在摇曳的烛火中显得格外夺目鲜润,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空灵轻逸。
妆点完毕,灵晚起身,在镜前翩翩而舞。那七层纱衣的鹅黄宫装,让灵晚看起来不似人间所有,却如仙子下凡。
她对镜自照,露出浅浅一笑:“秋歌,你说皇上会喜欢吗?”此时的灵晚便如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那样地羞涩,又那样地期待。
“娘娘,皇上一定会喜欢你的。”
灵晚不语,只是默默凝望镜中人,乌亮的眸子仿佛会说话:“风灵晚,你都准备好了吗?”
“是。”
“你要做夏侯昭的夜妃吗?”
“是。”
“你相信皇上真的爱你吗?”
灵晚轻笑出声,却蓦地转首,对上秋歌的双眼,温柔而坚定道:“我信。”
秋歌莫名地看着灵晚,不明白她是何意,但她却看懂了她眉梢含情的笑意。她默而不语,却在心中暗叹一句,原来看不清真心的人,太多太多。
今夜,她要去承乾殿,独自一人行走在青砖地上,心情几度雀跃。
晚风拂面,如温柔的手语,更是顽皮地吹起灵晚鹅黄的衣角,翻飞着在她身后像是蝴蝶的翅膀,让她在暗夜中如同妖娆的夜蝶,神秘而美丽。她一步步走得用力,一步步踏得用劲,仿佛,那脚下的不仅仅是路而已。终于,她看到黑暗中隐隐约约的三个大字,脚下一滞,竟不知如何再迈出下一步。
脑中想的却是见到他后,该如何自处?献媚、邀宠或者还应该做点儿什么,可是,她不会,真的不会。而他,真的又不懂吗?他是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只要是别人动动心思,他便能猜到一切的。他会否看穿自己的怯懦心思?又或者仍旧微笑以对?
踌躇间,承乾殿中,一人慢慢走近。灵晚微眯了眼辨认来者,却发现竟然是常青。常青走近,二话不说,却是做了个“请进”的动作。灵晚瞅了他一阵,一阵恍然,原来,常青也是夏侯昭的人。
缓缓步入内殿,只能闻到淡淡的檀香之味,灵晚不得不想象着这个中缘由。她不敢认为这是因为她怕花香而改点檀香,但,除去这个理由,似乎找不到任何合适的理由了。
当灵晚立于中央,夏侯昭终于抬眸,在看清灵晚的一身鹅黄,他的嘴角只余淡淡的温柔笑意:“我还是喜欢你穿这样的衣服。”他似乎永远都知道灵晚的想法,甚至,从不称朕,只是对她用了那个“我”字。
回应其同样的微笑,她也回道:“你为何从来不跟我说起?”她也聪明地没有唤他皇上,更没有自称臣妾。
“因为,从那以后,你再不穿这个颜色。我以为你不喜欢,所以不想提起让你为难。”他温柔地诉说着,看着灵晚的双眸中温柔得能掐得出水。
“其实真的不太喜欢呢。”她老实地回答着,甚至娇羞地低了头。可就是那一低头间的妩媚,让夏侯昭霎时心旌荡漾。
“过来。”
灵晚没有拒绝,真的走向了夏侯昭,用她那足以媲美黑宝石的晶亮黑眸,定定地瞅着夏侯昭。那欲语还休的情意绵绵,此刻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一度让夏侯昭心动不已。
二人俩俩相望,只是无言,却又似一切尽在不言中。直到夏侯昭终于走向灵晚,伸手轻抚她的脸庞,灵晚方才惊醒。当她反应过来,人却早已落入了夏侯昭怀里。心头如小鹿乱撞,灵晚的脸也渐渐升腾起炽人的温度。当她挣扎着要离开,却忽觉唇上一凉,那声因无措而发出的惊呼声也顺势被他吞入腹中。不同于任何一次,他的吻,猛野中犹带几分试探。先是浅尝轻啄,末了,却是深深又深深地吸吮着她的丁香不放。
口巾空气仿佛已被抽干,灵晚只觉呼吸不畅。就在她几乎要窒息之时,他却含着一口清新空气,灌入她口中,让她又霎时清明。芙蓉暖帐,璧人成双,灵晚青丝长泻,与他的紧紧相缠。
明明不是初次承欢,但今晚的他太过于疯狂。只要她睁开眼,便是一阵颠鸾倒凤的折腾,直到他累得再直不起腰身,方才放她沉沉睡去。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薄云,灵晚终于从酸痛中醒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横过腰身的长臂阻了前行。她霍然转首,却看到他一脸孩子气的睡颜,一时间,不由得痴了。
足足一个月,除了灵晚,夏侯昭再没有召幸任何妃嫔。本来这种后宫独宠的事情是不允许出现的,但夏侯昭没有皇后,甚至连太后也没有,是以,根本没有人能管得着灵晚。
当然,除了百鸟宫那位代掌六宫的云贵妃。
几日后,灵晚突然收到了云贵妃的侍女香雪送来的信,却是灵云邀请灵晚前去百鸟宫叙旧的贴子。灵晚本不想去,但听说云贵妃竟然是她的二姐灵云时,她终于开心地赴约而去。
灵晚去了百鸟宫,却见香雪一人独守于宫门口等她。香雪说灵云去了御花园散步,灵晚怕花香,本不愿去,可她太想见见二姐了,只得捏着药帕寻她了去。
御花园的花香太浓,灵晚行至一半就决定放弃。正往回走,她却隐隐听到一个声音,若隐若现。她拧着眉,顺着声音的方向缓缓寻去,走了不远,她终于看清了前方是何人,一闪身,抓着秋歌便避入了假山之中。
假山外的对话,轻轻飘入了她的耳中,却在听清所述内容时惊了灵晚的心。她侧耳听着,却是越听心越冷。
“皇上,你真的不理臣妾了吗?”是灵云的声音,犹带着哭腔。
“云儿,朕最近要忙的事很多。”夏侯昭的声音依旧柔和,但话语间也听得出敷衍之意。
“皇上,你何必如此安慰臣妾。臣妾已看过彤史了,这一个月来,皇上只召了夜妃一人侍寝,就连她葵水之期,也照宣不误。”是幽怨,是不满,更多的却是委屈。
“朕临幸宫妃的事,还是朕自己做主的好,云儿就不用操心了。”似乎不想提及这些,夏侯昭的声音明显地冷了下来。
“皇上,为什么?臣妾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夜妃?”她仍旧追问,却是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云儿,朕乏了,先回去休息了。”避重就轻地回避着,夏侯昭之意已十分明显。
“皇上,为什么?是不是因为那夜之事?所以你对她总有一些特别?”这句话,她说得十分地用力,甚至是咬牙而出。
“云儿。”这一声却是喝斥,夏侯昭明显已经表现出不满。
“皇上为何不回答,是臣妾猜对了是吗?”
“如果你继续纠缠下去,云贵妃,朕不会再见你。”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了,想必已触及夏侯昭的底线。
“就算是皇上现在就杀了臣妾,臣妾也要问个清楚。皇上,难道臣妾陪在您身边那么多年,还抵不上那一夜风流吗?以前,臣妾想不明白,为什么皇上对她一直是特别的,可现在,当臣妾想明白了,却仍旧不解。难道,就因为代替先皇宠幸了她,就要负责到底吗?这说不通,说不通啊……”
“小桑,送云贵妃回宫。”粗鲁地打断了灵云的话,夏侯昭的声音中已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皇上,臣妾不走,臣妾走了,便再也见不到皇上了。”灵云哭了,哭得很大声。而假山后的灵晚闻言,也同样落下了痛苦的泪水。她手脚冰凉,甚至因为太过伤心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秋歌紧张地看着灵晚的面色,小声地问:“小姐,您怎么了?不要吓奴婢啊。”
靠在冰冷的假山石上,灵晚心中的恨意暴涨,脑海中与夏侯昭在一起的片段像是雪片般闪过眼前。妖孽的他,温柔的他,无情的他,冷酷的他,还是现在她所感受到的卑鄙的他。她想冲出去问个究竟,可脚下虚软,使不上一点儿力气,只能虚弱地靠着假山的支撑勉强站立着。
忽而,假山外一个声音传来,不是夏侯昭又是谁,他说:“出来吧,朕知道你在那里。”
听到这话,秋歌急忙要搀扶着灵晚出去,却被她生生拒绝。她撑住墙壁艰难地走了出来,在对上夏侯昭墨黑的漆瞳时,未语泪先落。
“你都听到了?”他问,那么地直接,几乎没有任何解释就默认了灵云所说。
灵晚急促地闭眼,两行清泪滚滚而落,她凄楚而问:“真的是你?”
“是。”
没有否认,也没有抗拒,他大方地承认着,双目炯炯地看着灵晚,试图捕捉到她的眼光。可是,一切都是徒然,灵晚的双目空洞,仿佛像失去了灵魂一般麻木。
“灵儿,你听我解释。”夏侯昭想解释,可灵晚却不给他机会,奋而上前,却是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夏侯昭不闪不避生生受了她一掌,只是灵晚似乎仍旧不解恨,甚至手脚并用地踢打起他来,嘴里更是含糊不清地骂着:“你这个坏蛋,你怎能如此对我,你无耻……”
大手捉住她不停动作的手,夏侯昭强迫她正视自己:“灵儿,听我说。”
顿了一下,她用力甩开他的手,捂住耳朵,哭泣道:“我不听,我不听……”
强扯下她的手,他却是再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只怒喝道:“风灵晚,你给我正常点儿。”他的声音几乎是用吼的,吓得一边的秋歌都抖了抖。
“你要我怎么正常,我努力想接受你,可你却这么伤我。夏侯昭,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同样地吼了回去,灵晚整个人都几乎虚脱,只有那桀骜的眼神让她看上去尚有生气。
“那你想要怎样的结果?如果那日不是我,只会是比我更加龌龊之人。难道是我不好吗?灵儿,是我不好吗?”这是问她,也是问自己,夏侯昭也爆发了,似乎同样地疯狂了。
灵晚怔愣在原地,却是被他的那句“只会是比我更加龌龊之人”给吓到了。她动了动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你还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的,是吗?所以,你才会如此介意。刚才云儿问我你哪里比她好?我没有回答她,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没法儿回答,因为答案是出于感情,你哪一点都比她好。灵儿,你问我有没有心,我告诉你,我有,我一直有,在我的心里从来只有一个你。”
这是在为自己辩解,但听下去又似乎是在表白,灵晚不敢置信地消化着那句“在我的心里从来只有一个你”。
“……”
仍旧没有回应,灵晚却是真的被吓到了,她也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可夏侯昭却从灵晚的表情中找到了他以为的答案,他痛苦地闭了眼:“灵儿,相信我。”
灵晚仍旧愣在原地,而夏侯昭却在看清灵晚的表情时,伤心地转身离去。终于,灵晚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滑倒在地上。秋歌心疼地扶起了灵晚,道:“娘娘,你别这样。”
“秋歌,是我错了吗?是我的错吗?”
“娘娘没有错,皇上,也没有错。只是,你们都太骄傲,都不肯先向对方低头。”秋歌的话,实乃大不敬,但她却说了,因为她怕自己不说,灵晚会更加想不通。
“骄傲?骄傲就可以那样玩弄于我吗?”灵晚泪落,对那夜的记忆仍旧深刻。
秋歌却是摇头:“小姐,为何你不听听皇上的话呢?皇上问你如果那夜不是他是别人,您怎么办?小姐,如果那夜不是皇上,那么小姐以为,您还能活到今天吗?”
这是最残酷的假设,也是最有深度的分析,灵晚终于开始细想夏侯昭的话。是啊!如果那夜,不是他,那会是谁?假若真的是名乞丐,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似乎一通百通,想通了这一点,灵晚的心已然渐渐平复。她扭头看着夏侯昭消失的方向,却是悲从中来,喃喃自语道:“我是介意的,可我更介意的是,为何你从来都不说?”
是的,这才是灵晚的最痛。关于初夜之人,她本有机会问问常青,她却没有问。她想问问夏侯昭的,却又说不出口。可是,在这样一个突兀的时间,让她撞破这一切,又让她情何以堪?
她始终以为,只要他对她坦白,她一定不会这么生气,可是,他却选择了沉默。若不是灵云提及,他恐怕真的要瞒自己一辈子。思及此,灵晚又怒了,是的,她介意,她一直都介意。虽然这样的结果对她来说也许是最幸福的,可她却始终不能释怀。
“秋歌,回宫。”
感受到灵晚的冷绝,秋歌终于忍不住又道:“小姐,您有否想过,假若常公公不是皇上的人,您又会怎样?”
灵晚的身体抖了抖,却仍旧咬牙:“我仍旧是我。”
“可是奴婢以为,假若那夜宠幸娘娘之人不是皇上,娘娘得知真相后,永远也不会再快乐。”秋歌仍旧试图挽回灵晚的心,可此时的灵晚却已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没有让秋歌侍候自己,灵晚将自己独自关在清淑宫中,静静地理清这一切。她是恨的吗?她想了想,是的,她恨。
可是,她恨的是什么?她想了又想,还是不确定。是恨夏侯昭是那个她猜了许久没猜到的人,还是恨他骗了自己这么久,她自己也说不清。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那夜之人,绝不是什么乞汉,后宫之中,能自由出入的男人又有几个?是她自己忘记了种种,是她自己不想去深究种种,可是,逃避远不是解释问题的最好办法。所以,她的恨,来得让自己也莫名其妙。
从夏侯晔到雪疡,从雪疡到夏侯昭,她自以为眼光不差。可是,结果证明,她错得离谱。她对夏侯昭的感觉,似乎是超越了友谊之外,但又在情爱之间。不得不承认,她对他是特别的,那种特别的感觉,从她初见他第一面,便已有了感觉。可他的欺骗,让她不敢向他靠近,似乎靠近便会被焚灭。
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她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优秀的帝王。他的每一个决策,都是为百姓着想的。她看到了他的用心、他的诚意,还有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爱意。她感觉自己的心在融化,感觉自己的情在慢慢发酵,可是,当她终于决定迈出那一步时,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那件事,像一道深深的沟渠,隔在了他们两人之间,让两个人的心可望而不可即。
她痛恨他的,却也是他的神机妙算。也许,当初自己入宫,也是他预计到的。这样地算计着别人,真的不累吗?这样的无情无心,真的快乐吗?她不懂,也不想懂。只是,她的心,为何这般痛?
紧抓着胸前衣衫,灵晚面容扭曲着,似乎想哭,又哭不出。因为泪已风干,心,似乎也开始封闭。如果说,一个人爱错一次是天真,爱错两次是意外,那么,爱错三次的便是愚蠢了。现在,她就是这么觉得的,她觉得自己好蠢、好蠢。
午夜的晚风,忽然吹了进来,灵晚眯眼望去,却见清淑宫的大门被人打开了一道缝。一人缓缓而入,身长玉立,纯白衣衫。灵晚看着那抹熟悉的纯白衣角,心,突然间觉得很堵很堵。
她看着他,就那么半眯着眼,似乎是在看,却又似乎没有在看。夏侯昭一步步走近了灵晚,直到他站立于她身前,将清冷的晚风都挡在了身后,方才静静开口:“我来了。”
没有回应,也没有说话,灵晚仍旧只是抬着头,看着夏侯昭,似乎并不想说什么。夏侯昭苦涩一笑:“如果我不来,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主动走近我,从前是,现在仍旧是。”
闻言,灵晚的长睫眨了又眨,而后,终于转首不再看他。而夏侯昭看着坐在床边的灵晚,并不着急解释,却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并且伸出修长的手指,穿插过灵晚的手指,将其紧紧握在手中。
“知道吗?曾几何时,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担心握不住什么东西。到今天,我终于明白,我一直都害怕我留不住你。你的心里,从没有我,无论我是夏侯昭还是太子,更或者是当今皇上。”
他淡淡地说着,仿佛只是想要说说话,并不期待得到回应。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我,却从未后悔过。那天晚上,常青来找我,要是换了平时,他从不会那么着急地直接到东宫的。所以,我当时就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可是,当我听完常青所说,我确实惊讶于父皇的恨意滔天。”
“没有犹豫,我就随了常青而去,准备看看情况再做打算。当我见到你的时候,其实你的药性已然发作。我知道,就算那夜是任何人,你也不会记得。所以,我做了自己想做的选择,所以,那夜,确实是我。”
灵晚的呼吸渐渐不稳,她甚至用力地站了起来,打算离开。只是,夏侯昭怎会让她走开?他出手扯回了她,她顺势落入他怀里,四目相望,又是一阵心悸。
“灵儿,我真的那么可恨吗?我总以为有些事,你会懂的,可是我却不敢赌上一把,所以,我跑来了,想要解释我的行为,想要让你原谅我。”
灵晚挣脱了他的怀抱,忍着泪意,幽声质问:“你想解释什么?”
“我想说,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做。因为,如果没有那一晚,我将永远不会知道,我错过的将会是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有多明显,灵晚自知,可是她的心却始终不肯放开。她再度打算离开,却被夏侯昭以同样的手法拖了回来。
他说:“为何你一定要这样?你是怨我什么?父皇当时根本不可能放过你,不是我,还会有其他人,难道是个乞汉都比是我要好得多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且不论对我好不好,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灵晚泪落,却是大声质问着。
“如果我说,我的理由是想保护你呢?你信不信?”
“……”
见灵晚不语,夏侯昭终于无奈叹气:“你始终不信我。就算你明知道今天的这一出戏是你二姐刻意而为之,你仍旧只是想怪责我。风灵晚,你何其残忍,对你来说,我就真的那么不值得托付终身吗?”
“要我信你什么?信你毁我清白是为了保护我?可笑,有这样保护的吗?”灵晚的声音都透着些尖锐,她只是不明白,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其实你想问,我那夜是否因为想利用你而那么做,对吗?好,我告诉你,没错,当初我确实是有那个打算,从我跟你提合作之事时,你就该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可是,难道在你的心里,你就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吗?难道你真的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吗?”
灵晚咬牙:“是不是,你心里才清楚。”
“为何你不能敞开心扉?还是说,我永远也进不了你的内心?”
“是,我讨厌欺骗。就算你是皇帝、是天子,我也永远不会改变心意。”绝情的话,一经说出口,灵晚就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
夏侯昭只是笑,但笑得真真比哭还难看。他的失望那么明显,灵晚的心又渐渐收拢,疼得紧。
“我终究不是圣人,我本想说,假若你真的没有办法爱我,那我便放你离开。可我想了又想,还是做不到。所以,既然如此,那我为何还要放开你?”言罢,他漆黑如夜的星眸定定锁住灵晚,发狠道,“我不会放开你的,永远不会,就算是死,也要绑在一起。”
闻言,灵晚浑身一个激灵,不敢置信地望着夏侯昭宛若天人般的脸,失色道:“你何苦折磨自己?”
“折磨?我早已折磨自己多年,何必在乎多上几年?”夏侯昭话语间的森然与冷意,已感染了灵晚,她不甘示弱地回嘴:“你拦不住我。”
“拦不拦得住,试试便知。”言罢,夏侯昭深深地看了灵晚一眼,终还是拂袖而去。灵晚定定看着他坐过的那处床褥皱起的纹路,凌乱而扭曲,一如夏侯昭临行时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