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厚沉的阴云将太阳光格挡在了云层之外，对于地处盆地的锦城来说，一年里一多半的时间见不到阳光，早就对此习以为常。阴云挡不住年轻人的朝气蓬勃，一群刚入职不久的公务员从议会广场那象征着自由与和平的白鸽石像下走过，穿过露天停车场，在门口检查哨处向大楼保安人员出示手中工作证并刷卡完成了匹配度核对后，走进了锦城议会大楼。
  一座电梯刚好停在一楼，几个年轻人相互认识，相互打趣着进入了电梯。
  电梯内并无他人，几个人刚从学校踏入社会，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来不及等电梯门关上，便接着先前在议会大厦外的话题，调侃着常年坐在议会大厅主持台上的那些老家伙们。
  电梯的层门关了又开，一名身穿灰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年轻人们都自觉地闭上了嘴，看到这个男子胸前挂着的市政厅工作牌，又纷纷向着这位新晋的市政厅办公室主任问好。
  半个月前杜瑞兰当选了锦城市市长，并未如同外界普遍预料的那般会有一个寻求平稳的过渡时期，而是雷厉风行地在三日后便调整了锦城市内多个要害处室的人事，取掉了曹占元保安局长头衔前的“代理”二字，任命徐元华为市政厅办公室主任，其余诸如交通、财政等各个部门的首脑也都进行了调整，确保自己的执政意念能够得到落实。
  而在这一调整过程中，对于市政厅施政负有监督问责权的市议会，竟然没有发出半声质疑。没有质疑便是默许，这位新上任的锦城女性市长竟然有着自己前任从未享有的顺利开局，大大出乎了政论观察家们的预料。
  徐元华作为市长身前第一心腹，贯彻市长执政意志的第一执行人，他的身影无论出现在何处，都会吸引住身旁人们的目光。
  徐元华出身于媒体，常年的新闻制作人身份使他在锦城政坛上建立了丰富的人脉，恰好能弥补杜瑞兰在这一块上的缺失。有了他居间沟通，确保杜瑞兰制定的方针政策能够被议会通过。
  两日后是换届后市议会第一次对于市长的执政政策进行质询，徐元华特意提前赶来议会大楼，便是想拜会正副两位议长，与他们提前沟通质询的议题。
  徐元华身穿灰色西服，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呢子大衣，进入电梯后将头上戴着的西式礼帽取下来放在心口，对着电梯里这几位新进后辈微笑致意。他为人谦和，没有丝毫居于高位者的傲慢，使得这几位年轻人诚惶诚恐地对他又是连声问好。
  电梯很快便来到了第六层，层门打开，一名穿着正装的议会官员与徐元华互相行礼问候，将他引向了副议长顾若望的办公室。
  徐元华奉杜瑞兰之命而来，代表的是锦城市政厅，顾若望按理应当于电梯门口迎接，不过他却安坐于自己办公室内，只是派了一名官员前来，礼节上来说似乎有些轻慢。而徐元华却早已心中有数一般，脸上并无半分不悦，与前来迎接的官员寒暄两句，便在他引导下来到了顾若望的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敲门进去，顾若望并未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而是背对着门口，手持一把剪刀，正在修剪着窗台边上的一盆万年青。
  屋内开着暖气，顾若望身上只穿着对襟短褂，而将那件厚实的棉袍挂在了衣架上。手中拿着几根剪去的枯枝，他转过身来看着徐元华，笑道：“小老二半月未来此地，原想着将我这盆万年青好好打理一番，没想到楼内管理人员还算尽心，将其照理得不错。我找来找去，也只发现了这几支新出的枯枝。”
  “副议长年高德劭，松柏长青，这些工作人员在您手下尽心尽力，都是应有之事。”徐元华单手抓着礼帽放在心口，对于顾若望躬身说道：“元华奉杜市长之命，前来拜会副议长，市长因公务繁忙不能亲来，特意嘱咐元华为她表示歉意。”
  顾若望叠掌回礼，正色说道：“杜市长有心了。”
  顾若望简简单单的回答并不出乎徐元华的意料，共和当下讲究尊长敬老，顾若望蝉联市议员多年，正所谓德高望重，而杜瑞兰和徐元华都是他的后辈，当日议会辩论，正是因为顾若望在关键时刻的出手稳定了杜瑞兰的优势，最终促使她当选。从这一角度上讲，顾若望有恩于杜瑞兰，只是徐元华心中不明白，这位长期不介入政坛的议会不倒翁为何会选择出手。要知道，这位老人平生视为主业的工作，可不是在此地。
  徐元华并未想那么多，而是将礼帽放在了一旁椅子上，双手交叠，躬身又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学生徐元华，拜见老师。”
  顾若望呵呵一笑，伸手将他扶起，说道：“你我师生上次一别，还在去年天府大学组织的学术研讨会上。未曾想一年过去，你也走上了这从政之路。今日你的来意为师知晓，欧凌峰那老家伙自大选过后便告病请了长假，心病难治，便有人将我从学校里请了出来。他们需要一尊石佛那老夫便来吧，只是我不是从政的料，这些事一会儿自有他人会与你相商，你我师生便闲聊学问可好？”
  徐元华恭敬地回答道：“老师谦虚了，您志趣高雅，自是看不上这等浊事。学生这些年碍于俗务，学问上未有寸进，怕是要让老师失望了。”
  顾若望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不行。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古人言修身齐家，方才能够治国，杜市长缺乏行政经验，你如今身为她的幕僚，正该担负起参谋划策之责，是问行政经验从何而来，不过是阅前人心得为我用，学问上也该要时时自省才对！”
  “老师教训得是，学生受教了！”徐元华恭敬地行了一个拜师礼，口中说道，“当年在课堂上，若是没有老师的耳提面命，学生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还请老师一如往昔，今后多多指出学生的不足！”
  见徐元华提起了往事，顾若望的脸上也是挂起了笑容，看着面前这个自己的得意门生，虽然已身居高位，对自己却依然尊敬如昔，眼中不由的露出满意的神色。
  办公室外有人敲门，轻轻将门推开，一个身穿西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对着徐元华微笑行过注目礼后，又微微躬着身子，向顾若望说道：“老师，朱议员的电话始终无法打通，学生问过他的助手，说今早并未见到他。”
  顾若望笑着向徐元华引荐：“这位是陈秉常，前天府首富陈善堂之子，也是老夫的助手。老夫虽然挂着这副议长的头衔，不过精力更多还是放在了学校那边，这议会内的诸多杂物，便是秉常在替我处理。正好他亦是天府大学出身，晚了你三年，是你的学弟，你二人正可亲近亲近。”
  顾若望说罢便走到桌前，提起了电话。而陈秉常则微笑着对徐元华说道：“徐主任，杜市长可好？”
  “市长安好，有劳陈议员挂怀。”徐元华礼节性地答复道。
  “数月前在下曾与杜市长于锦江阁一晤，不过未料到当时竟然有歹人新生恶意，想要谋害杜市长，幸好市长福源深厚，躲过了此劫，否则若是有何不是，在下也会愧疚一生。”
  徐元华点了点头，认真说道：“当日锦江阁之事，在下于事后也听杜市长讲起，的确是凶险万分。陈议员既然与市长相识，本次市政预算调整一事，还请陈议员相助一二。”
  陈秉常笑着点点头，说道：“徐兄放心，于公于私，本次在下定当配合。”
  “好啦，你二人暂且不忙，随我到十二楼去看看吧！”顾若望放下了办公桌上的电话，面色严峻地说道。
  十二楼正是徐元华本次要拜会的主要人物，议会行政预算委员会组长朱成的办公室。此刻见顾若望表情严肃，陈秉常也收敛起了笑容，正色问道：“老师，可是朱议员那边有何变故？”
  顾若望侧过脸颊望向了窗外，脸色中隐隐带着一抹凄然，半晌过后他闭上了眼睑，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才嘶哑着嗓子说道：“朱成的助手一直未见其上楼，这才想起到他办公室一看，可未曾料到，朱成朱议员，竟然死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