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九败丈夫③:管仲失守
作者:墨庚子      更新:2021-04-25 13:13      字数:3194
  齐襄公统帅五国兵车,势如破竹,一路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眼看即将兵临朝歌城下。这日正与众人聚于帐中商议攻城之策,忽闻前哨探报:“卫国甯跪出使王室归来,周天子令子途为帅,统兵救卫。”
  众人一凛,颇感意外。齐襄公问道:“来了多少兵车?”
  答道:“约有二、三百乘。”
  “二、三百乘?”齐襄公大笑不已,又问:“这个子途,何许人也?”
  探报道:“尚未探知。”鲁、宋、陈、蔡四国国君也面面相觑,无人知晓。须臾,却见大夫连称道:“子途,我略知一二,此人为周室一个下士。”
  众人哄堂大笑,陈宣公道:“下士统军,妄言救卫,看来真是周室无人了!”
  卫候朔道:“今之卫君黔牟,也是周室之婿,为得一点天子颜面,洛邑只好派出一点救兵。只是区区二、三百乘车,岂不是抱薪救火,自取其辱吗?”
  宋闵公笑道:“昔日繻葛,郑庄公一战而挫天子锐气,从此庄公霸气纵横,天下无人敢敌。今天赐良机,齐候正好借助伐卫之战,而将周天子之军扫荡灭尽,如此,则齐候雄威布于四海,霸业将成矣!”
  连称、管至父等齐人带头喝彩,先后嚷道:“灭了天子军!灭了天子军!”
  “不可!”一人大声喝道,众人登时肃静。原来是管仲。管仲高声道:“今日王室虽然衰微,而周之天下共主之势犹在!周王救卫,不论是成是败,乃是将天下口舌刹那间聚焦于齐候之身,故而不可不慎。周王之师杯水车薪,自然是不足挂齿,有他无他,皆于大局无碍。齐候何苦招惹周天子,惹得诸侯议论纷纷,岂非得不偿失?”
  管至父又嚷道:“现在是天子招惹齐候,不是齐候招惹天子!”
  齐襄公微微一笑道:“管师傅接着说,这天子之师,寡人将如何处置?”
  管仲道:“此事简答。只需遣出一军,将天子之师堵在半道,使其置身战局之外即可。齐候取了朝歌,卫国之事自然平定,而天子之师自然也就会退回洛邑。如此可谓两全之策。”
  齐襄公道:“言之有理!此论比及灭掉天子之师,确实高明百倍。”襄公一顿,又命道:“寡人决议采纳管仲之策,谁可率军将天子之师中途堵截?”
  众人无一人应允,原来都想着攻占朝歌,抢立头功,谁也不愿意接这无功的冷军令。卫候朔宿来与管仲不和,有意排挤他,当下道:“管师傅之论,我辈不及。既然管师傅出此计策,堵截洛邑王师之事,非管师傅莫属。”
  管仲当下道:“五国大夫,无人应命。即如此,管仲愿意接令,堵王师于局外。”
  齐襄公大喜道:“好,好!寡人于你兵车三百乘,不需战,只要将天子之师拖在半路即可。待寡人取了朝歌,你便是大功一件。”
  管仲率三百乘车一路西去。兵车缓缓而进,行至卫国南境一处山谷,叫做孤途谷,乃是周师进入朝歌必经之地。管仲见此处双峰插天,夹出一条咽喉要道,心想“我在此处据守险要而下寨,只需等待周师而拒之,不必再向前行。”
  管仲传命地形官,问道:“此处是何地?周师入卫,可是还有别的路径?”
  地形官道:“此地唤作孤途谷,谷深而阔,兵车可行,是大军入卫的唯一大道。若说别的道路,离此十里另有一条山路,只是狭隘崎岖,且临湍流,十分凶险,更通不得车马,偶有山间野人于其中徒步穿行。”
  管仲暗想:“兵车乃战之利器,周师有车二、三百乘,断然走不了那条山野险路,除非他是自寻死路。我此行,只为退兵止战,非是要性命相搏。只要守住这条孤途,便可以逼退周师了。”当下传令于谷口当道安营扎寨,又命军士将寨前道路挖断,形成一条不可逾越的深沟,如此周师插翅也难飞过来,管仲只需帐中读书饮酒,坐等周师自行撤军便可。
  布设妥当。未出两日,果然见一队兵车顺着山谷开来。管仲立于深沟前一块隆起的青石上,凝目望去,见来军打着“周”字旗号,军士多有老弱,兵车明显残破,军纪涣散,士气低沉,恐两百乘车也不尽足。管仲摇头道:“徒来送死,周室之衰,何其太过!”
  周师行至沟前,有一人霍地跳下车来,眼望深沟,大惊失色。管仲见那人魁伟高大,神色凛然,心中暗暗叫道“好一个丈夫。”管仲于青石上作揖道:“来人想必是王师统领子途大夫?”
  子途正色望向管仲,冷冷道:“正是子途。你是何人?”
  管仲道:“我乃齐国麾下管仲,特意在此恭候子途。”
  子途闻言,暴跳如雷,哆嗦着手,指着军前深沟,厉声喝道:“管仲!你既率领兵车前来,当与我列阵相战,一决雌雄!如今抢先来到孤途谷,挖下深沟,断我前路,令我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你!你是什么意思!”
  管仲大笑,拱手道:“进固然进不得,退如何退不了?子途勿恼,我挖沟断路,正是要逼你退兵回师。如今天下大乱,诸侯各自为政,王室之令早已形同虚设。齐国号令四国以伐卫,周室若有天威则可以主之,如无实力则不如弃之,如此浅显之理,如何不知?子途统领如此残败二百乘车,只怕未到朝歌城下,便被五国千乘踏为齑粉,何苦妄送了这诸多性命!我观子途堂堂丈夫,风华正茂,实不忍眼睁睁看着你只身送死,子途啊,你速速退去吧!”
  子途怒道:“荒唐!洛邑城中我请王命之时,有人笑我是送死;如今我带兵行至这山谷,又有人不让我死!哈哈,子途之死何足道哉,子途之死何足惧哉!我只要天下人明白:天下有王!天下有理!天下有正义!管仲闪开,勿要挡我死路!”
  管仲心中一凛,不由暗生敬佩之情;然而越是敬重,越是觉得不能让如此人杰妄死。当下踌躇半晌,猛然回道:“好,管仲闪开了,子途快快长出飞天双翅,然后飞过这孤途鸿沟吧!”言罢一摇头,拂袖步入帐中去了。
  子途“你”了一声,气得满脸涨红,拾起一块石头就朝沟中砸过去。对面齐军忍不住发出笑声来。子途更加受窘,回首咆哮道:“原地安营下寨,待命!”于是周师也驻扎下来。以深沟为界,齐、周两军营盘对峙,把个狭长的孤途谷塞得满满当当,堵得水泄不通。
  管仲令士兵昼夜巡视,密切关注周师动静。一连三日,除了望见子途于营外来回踱步外,毫无动向。管仲摇头道:“好个迂腐的子途,看你能不能挺过五日!”
  第四日,管仲一觉醒来便招人入帐,询问对面情况,回道:“一如往日,正生火煮饭,只见白烟袅袅。”管仲放下心来,整理衣冠,出了营帐,慢慢向深沟走去。管仲在深沟边上来回转了两圈,目不转睛盯着对面的周师营盘瞧了又瞧。但见依稀如昨,几个老兵正在炊烟中穿梭,只是营前多了几十辆老旧破损的战车,一溜排开,似乎故意堆在那里给管仲看。
  管仲忽然大惊:“不好!”当下急急传令攻打过去。齐军于是在深沟上架起木板,片刻间便如水一般涌过去,冲进周营。原想着会有一场恶战,不想周师早已是一座空营,大队人马早已撤去,只留下不足百人的老弱兵丁假装到处生火,以为疑阵;营前那几十辆破车,也是故意麻痹齐军的。齐军毫不费力便拿下周营,将那些老弱周兵悉数抓捕,押了过来。管仲问道:“子途去哪里了?什么时候走的?”
  为首一个白发老兵答道:“离此十里有一条山道,子途先生率众于昨日深夜撤走,沿那条山道入卫了。留下我等老残,专门迷惑你们。”原来子途此次前来,早已抱定了以身殉国的死念,绝无退兵求生之想。山谷大道已被管仲截断,后来探得还有一条山间小道,只是兵车难行。命死尚且不怕,还会怕道路艰难吗?第四日,待到深夜山间幽黑,齐军监察松懈之际,子途率领周师悄悄从后帐撤走,寻山路而去。临行前特将残破不堪用的几十辆老车和将近百人的无用老兵留下,以麻痹管仲,赢得时间。天地悠悠,只是可惜了子途一番苦心!那条山路崎岖狭隘,一面又临着湍急的河流,又是黑夜朦胧难辨,似乎到处都是陷阱。士兵们拆了战车,扛在肩头赶路,马匹也是一匹一匹牵着慢慢走,即使如此小心翼翼,依然有人有马落入河中,惨叫之声撕心裂肺,刺破山谷,战车也又损失了不少。众人连连叫苦,待到天色微明,出了山间,上了大路。子途清点车马人数,不禁落泪,只有一百三十乘车了!
  管仲听了那老兵之言,心生凄凉,摇头道:“子途自寻死路,也是枉费了我管仲一番苦心啊!”又一挥手道:“将这些周兵全部释放,你们回家去吧。”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兵登时跪地称谢,管仲却一脸忧愁,只是摇头,默默无语。管仲又传令齐军集结,弃掉孤途谷,火速回师,希望可以来得及追上子途及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