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月静静地听完，既没叫他起身也没接话，而是先看向了玉朱。
  “他是从哪儿进来的？”
  “门缝儿。”玉朱摘下面纱，无奈地笑了笑，“刚刚有货郎来送时鲜蔬果，奴婢正要往院子里搬菜，谁知一个没留神就被他挤了进来，吓得我把筐都扔了，到现在这手还抖着呢。”
  “可有外人瞧见？”
  “娘子放心，街面上奴婢早看过了，清静的很。那货郎又是陈伯特意安排的，料也无妨。”
  巫月点点头，这才将目光转回到雨墨身上。
  “你是怎么寻到这儿来的？”
  “我……”
  “实话实说，否则一切免谈。”
  雨墨搓着手，嗫嚅道:“我是跟着映翠——”
  “——什么？！”小丫头一听竟提起了她，两道秀眉顿时拧成了疙瘩，“娘子别听他胡说，咱们这深居简出的，他上哪儿见我去！”
  巫月淡然道:“少出不代表不出，你没见过他，也不代表他没见过你。”
  “娘子睿智。”雨墨尴尬地笑笑，“我正是在南市碰巧遇到了映翠妹妹，才偷偷尾随而来的。”
  “三日前我的确叫她去了趟药铺。”
  “我那天可是道姑打扮，还戴着帷帽，连话都没说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雨墨被映翠警惕的眼神盯得十分窘迫。原本智敏如狐的少年，此刻却是一脸纠结，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该从何讲起。
  巫月见这丫头毛毛躁躁地抢了两回话，也明白她是陷在恐慌中还没缓过神儿来。毕竟方才聊得都是些生死攸关之事，以她的年纪和阅历，要做到不露声色确是不易……
  “你别跟这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乱插嘴，吵得我头都大了！”
  巫月示意玉朱将她拉在了一旁，方对雨墨言道：“关于萧逸入狱一事我已有耳闻，之所以未曾动问，是因巫家近来也不太平，亦无暇他顾。但不知你为何会来求助于我，想那萧氏一门非富即贵，亲族之中就没人肯出面替他周旋么？”
  雨墨生怕她借故推脱，慌忙向前跪爬了半步，“娘子有所不知，这桩命案的死者乃是礼部侍郎的官眷。那刘侍郎别无子嗣，仅此一女，掌上明珠无辜遇害，他怎肯善罢甘休。打案发之日起，便接连上本，奏请严惩凶犯。朝中又多有怜其老来丧女者，以致呼声甚高。如今已闹得朝野震动，萧家再有势力也架不住众口铄金呐。”
  “如果萧逸当真是问心无愧，即便不能徇私，官府也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娘子快别提公道了。”雨墨沮丧地摇了摇头，“那大理寺上上下下简直像一窝没脑袋的苍蝇，查访了多日竟没找出半条有用的线索，分明是越审越糊涂。这马上又要移交三司推事，重压之下难保不滥用私刑。倘若六郎被屈打成招，岂不是凭白冤煞了好人！”
  巫月仍是不为所动。“话虽如此，但萧家满门权贵尚且束手无策，我区区一介草民，又有何神通能救他逃出生天？你贸然求助于我，也无非是病急乱投医。”
  “娘子何必妄自菲薄，您的手段可比大理寺的官差强得多了。如今这桩无头案已陷入了死局，指望着那帮酒囊饭袋缉拿真凶，纯粹是痴人说梦。仆思来想去，也唯有请娘子相助，方能替我家主人洗刷冤屈了。”
  “你不用急着给我戴高帽，这件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娘子还有何顾虑，但讲无妨，只要您肯施以援手，便是叫我上天揽月、下海擒蛟也绝无二话！”
  他说得郑重其事，巫月却失笑道:“你多久没吃饭了？”
  雨墨面上一红，赶紧伸手掩住了紧绷的裤带。
  “近来天气炎热，略有些口苦积食。不过昨晚倒曾吃过半个蒸饼……”
  “就这还想上天呢？我看你上房都费劲！”
  巫月正色道：“我平素最恨放马后炮的。表忠心的时候只管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可细究起来，你身为亲随若能恪尽职守，萧逸也不至于摊上这等逆事。再瞧瞧你这面黄肌瘦、衣衫不整的样子，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大概是因护主不利，被萧家扫地出门了吧？”
  “嗯……”
  “哼，明明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要来拖我下水。你当知这案子既已上达天听，并交予三司会审，那能够染指其中的便只有朝廷大员了。而我非官非吏、无钱无权，连自家一桩小小的逾制案都奈何不得，又遑论救他人于水火？你指望着咱们两个破落户替萧逸平冤昭雪，那才真叫痴人说梦呢！”
  她这一顿抢白，恰似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雨墨心头的热火。
  少年呆愣了半晌，终是无言以对，却依旧像坚守阵地般直挺挺地跪着，只是比先前显得颓唐了许多。
  巫月观之不忍，便缓下了语气，“萧家这次赶你出府，是因你确有过失还是迁怒？”
  雨墨顿首道:“仆照料不周以致阿郎蒙冤，实属咎由自取，主家责罚亦是理所应当。”
  “那你孤身一人风餐露宿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有劳娘子记挂，除了心中焦苦，尚能安稳度日……”
  十四五岁的大小伙子，正是死要面子的年纪。他想打肿脸充胖子，可肚腹内的五脏庙却不管这一套，只叽里咕噜地叫个不停，逗得玉朱都要笑岔气儿了。当着三位姑娘露了怯，直臊得他耳根通红，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巫月问清了缘由，也无意再为难他，又见天色渐晚，遂欠身离座，招呼着映翠径往内宅而去。
  雨墨楞珂珂地目送她们走远，待想起来追时，两条腿却因跪得太久已然麻透了，只好苦着脸朝玉朱拱手道:“不知娘子打算如何处置我，还望姐姐点拨一二。”
  “又没人下逐客令，你可慌得什么。”玉朱莞尔道，“不管天塌还是地陷，总得先填饱了肚子才行。你今日暂且安心住下，我想娘子既然肯留你便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