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子？”映翠错愕地瞪大了眼，“二娘是从哪儿瞧出的端倪？”
  “眼神。”
  小丫头怔了下，随即推起眉梢，扮作一副凶恶的表情，“是不是这样？”
  巫月睨着她，挪了挪身子，“你这不是要杀人，是要咬人。”
  “那究竟是怎样的嘛。”
  “我从他眼中看出的是怜悯。”
  “呃……”
  “你觉得我想多了？”
  “嗯。”映翠迟疑道，“咱们现在正需帮衬，有人肯疼惜您不该是件好事么？”
  “也不尽然。我原来就与你说过，外人相助，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但总要有个情字在。是亲情、友情、爱情都无妨，哪怕是同情也好，却唯独不能是怜悯。”
  “有什么分别么？奴婢不懂。”
  “天差地别。”巫月沉声道，“你可曾见过乞丐怜悯帝王的？”
  “没有……”
  “那就是了。凡怜悯他人者，必出身显赫，这也印证了我对白龙子背景的推测。而居于高位之人一向将贩夫俗子视同草芥，哪有半点真情实意。咱们与他来往便如抱虎枕蛟，又怎能叫我心安。”
  “二娘是说，万一惹他不高兴了，咱们也就活到头了？”
  “没错。”
  “奴婢还是不懂。”映翠拧眉道，“我看您平日里也没少顶撞他，若真有歹意，咱们不早死多时了么？”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放长线才好钓大鱼嘛。”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上次在邙山给他们做了一回诱饵就够瞧的了，还打算要敲骨吸髓、吃干抹净呀？”
  巫月略点了下头。
  “可他图什么啊？”映翠越听越糊涂，“奴婢自小到大从没见家主毁僧谤道或得罪过谁，夫人更是菩萨心肠，遇着灾年，衣物粥饭不知舍了多少。咱们如今既没钱又没权，这无冤无仇的总得给个理由吧。而且他当初不说是受人之托么，二娘就没找机会探探口风？”
  “他若有意言明还用得着我去问么。”
  “但他是出家人呐，不是不能杀生、不打妄语么？真想不通罗仙师怎么会收他当弟子！”
  “这正是好笑的地方。”
  巫月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眸光却愈加黯淡。
  “他对我的质疑向来是闭口不谈，但的确没说过一句谎话。包括他的身份，咱们也只是听流云叫过一声‘师兄’而已。时下玄门兴盛，居家修行之人不计其数，仅凭衣着也无从判别。况且我已见过他的俗家装扮，他既无避讳之意，就算是默认了吧。”
  “我懂了！”映翠猛得将手一拍，恍然道，“甭管他什么道家还是俗家，凡是有寿数的，谁不想长生不老、羽化登仙？奴婢记得二娘曾经说起过，半年前抓您进宫的便是个游方道人。依我看，这白龙子八成与那胡商一样，也是盯上您的不死药了！”
  “你这是疑邻盗斧，”巫月垂下眼帘，摇了摇头，“而我也未能免俗，自从接了巫家的案子，便看谁都像是冲着仙方来的。但白龙子又略有不同，他似乎是对我的来历更感兴趣。”
  “这怎么可能，您跟月娘只换了魂魄，又没换容貌，家里人都分辨不出，何况他一个外人。此事怕是二娘多心了吧。”
  “没点儿蛛丝马迹我也不会这么想。”巫月缓缓道:“一来是在邙山与他的不期而遇。据我推断，他应当是有意差遣靳威协助咱们办案，以便暗中观察我的举动。二来是我那晚冒雨犯夜，碰巧被他所救。我不想再多欠人情，便提出愿用所知所学与其互通有无，以报前恩。可他却先是东拉西扯，引得我险些说漏了嘴，之后又在应允时，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条件。”
  “哎呀，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他要求我今后无论做何事，均不得干涉朝政或有悖于家国大义。”
  “这……”映翠张着嘴磕巴了半晌方道，“这也太离谱儿了。您祖上世代行医经商，又不是大权在握的皇亲国戚，谁会跟平民百姓提这种条件呀，难道他还怕咱们起兵造反不成？”
  “正因为不合常理，我才怀疑他是在调查我的身份。”
  “那二娘是怎么回的？”
  巫月叹道:“我当时急昏了头，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还跟他保证会恪守礼法，绝不越雷池半步。”
  “完了，完了……”映翠一抖搂手，“您这不等于自己认下了嘛！”
  “覆水难收，悔之晚矣。”
  小丫头踌躇了一阵，又道：“其实，奴婢觉得您也无需太过担忧。眼下奇人异宝多如牛毛，皇宫里还养着不少得道高僧和羽客仙师呢，他们那些玄幻之术可比您邪乎多了，哪个不是好吃好喝好待着。您平常不显山不露水，也不会什么喝茅成剑、撒豆成兵的妖法，他总不能为了一句话就非要置咱们于死地吧。”
  “嗯，言之有理。不过在这些奇人异宝中，可有能穿越古今者亦或有不死仙药的？”
  “都没有……”
  “那不结了。”巫月抬头仰望着上方枝繁叶茂的树冠，喃喃道:“这世上之人皆以长寿为福，越是位高权重者越是怕死，因此李唐才会尊奉玄门为国教。贤明如太宗先帝，虽曾嘲笑过秦皇汉武迷信不老金丹，却也在晚年时令方士于金飚门造延年之药。即便徒劳无功，其后代子孙仍是趋之若鹜。当今天子在兴庆宫就专设有合炼院，两京大内中的道场仙台更是数不胜数。可惜，不管世人如何虔诚修炼、劳师动众，人的寿命也只与这合欢树一样，至多不过八十年便会逐渐衰亡。而据史料所载，太宗李世民享年不过五十二岁，玄宗李隆基则终年于七十八岁……”
  巫月说完，转头看向脸色已有些发白的映翠，淡淡一笑，“讲了这么多，你现在可有所体悟了？”
  “明……明白了。”小丫头按着砰砰乱跳的心口，低语道，“二娘是来自异世之人，在我们这里就相当于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活神仙，您手中又有能穿越古今的水镜和不死仙药。这两样宝贝都是旷世奇珍……一旦为人知晓，必会引来杀身之祸……”
  “你明白就好。”
  “那白龙子他们——”
  “娘子，有客到了。妹妹快来帮我扶一下！”
  主仆俩话正讲到一半儿，忽闻有人招唤，忙循声望去。但见玉朱搀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踉踉跄跄地朝她们走了过来。
  “二娘，是雨墨！”
  巫月还没认出是谁，映翠早跳下了胡床。
  等两个丫头把人架到近前，雨墨便噗通一声跪伏在地，语带哽咽地说道:“仆与娘子自邙山一别久未拜会，实乃家主逆事缠身，无暇顾及礼数所致。现下阿郎被诬告为杀人重犯，已身陷囹圄两月有余，不日将提交三司会审。仆伸冤无路，求告无门，今日觍颜至此，还望娘子能看在令堂与林夫人的姐妹情分上，想办法救救我家六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