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原点
作者:
闷三爷 更新:2021-04-24 22:58 字数:2375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1
时值夏初,几度熏风送暖,东都洛阳日渐褪去了桃夭李艳之姿,已是处处青枝绿叶,满城葱翠欲滴。
位于从善坊的一座小四合院内,巫月正倚在后园合欢树下假寐,映翠则抱个针线笸箩陪坐在一旁,忙着为即将到来的端午节制作各种辟邪用的小玩物。
如今距那场逾制风波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她随金宪英在鸿胪客馆只住了十几天,就和两个丫头悄悄搬进了这处藏身地,再一次过起了傻吃闷睡的隐居生活。
清幽的庭院中岁月静好,与她刚出皇宫养病时别无二致。使人日夜难安的烦心事也伴着茶、饭、琴、书逐渐淡去,兜兜转转了一圈,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原点。
“二娘,二娘!快看我做得健人2漂不漂亮?”
“什么贱人?”
巫月疑惑地睁开了眼。
“马上要到五月五了,我得给您预备小人儿骑虎的钗子呀。”映翠边说边递来一支叮当作响的金步摇,“往常有夫人和干娘做,今年咱们挑门单过了就由我代劳啦。”
“我又不出门,你弄它干嘛?且这种样式的步摇唯有江南女子才会佩戴,在洛阳哪有人识得此物。”
“还不是您死活不肯回维扬,奴婢看不成龙舟竞渡,也只能做些个小玩意解解闷儿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巫月顺手接过那金钗看了看,不禁哑然失笑,“唉,你让我夸你点儿什么好,这是小人骑虎么?分明是猴子骑猪哇。”
“哦……那您再瞧瞧我这续命缕3做得怎么样。”小丫头脸上一红,又献宝似的拎出一根五彩丝绳,“这可是我特意跟玉朱学得新编法,费了不少工夫呢。”
巫月斜眼打量了一番,还是嫌弃得不行。
“啧啧,歪七扭八,像条死不瞑目的花蛇。玉朱收你当徒弟算是白费心思了。”
“二娘,您怎么老拿我跟她比呀!”
“怎么着,凭你这手艺还想和婶娘较量较量?”
“哼,属我最笨行了吧!”映翠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把东西全扔回了笸箩里,“就算玉朱千好万好,她不也没告诉您这院子到底是谁送的么。”
“人各有志。”巫月淡然道,“她宁死也要为原主尽忠,足见其品性纯良。我正是看重这一点才将她留下的。”
“好好好,我不说她。可您干嘛非得住这种来历不明的房子?陈伯和冯大夫家有不少亲戚朋友呢,咱们上哪儿躲着不行啊。”
“要做到销声匿迹没那么容易,洛阳城内除去鸿胪客馆外,也只有这儿算得上隐秘了。”
“反正奴婢觉得心里不踏实,您就不怕……”
“玉朱会引狼入室?”巫月微微一笑,轻晃了下手中的团扇,“防患于未然虽好,但你也得明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现下尚有不少人和事龙蛇混杂、真伪难辨。她瞒与不瞒,只要于我无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有何妨?”
“龙蛇混杂……”映翠紧张兮兮地追问道,“照二娘的意思,除了蔡家与那帮胡人,咱们身边还有笑面虎?”
“或许吧。”
巫月忆起离开温柔坊后的种种,不免思绪烦乱,随口敷衍了一句,便倚着软枕阖上了双眸。
那日在去往鸿胪客馆的路上,她本已做好了受气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是,短暂的寄居生活竟过得十分安稳,并没有出现‘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情况。
素来难缠的金宪英仅在抵达当晚和她聊了不到一刻钟,且完美避开了她的关切点,什么看病疗伤、买房过户连提都没提。安顿好她们娘儿四个以后,两个人就再没说过几句整话。
相较于主人的冷淡,被分派来伺候饮食起居的侍女们却显得极为热情。
她早听过‘昆仑奴、新罗婢’的名头,时下就有大批豪门贵族不惜花费重金抢购,只是自家耶娘不喜蓄奴,一向无缘得见。直到这次亲身体验了一回,才算领略了半岛女子的能干与乖巧。
每日里无论是煎汤喂药、食疗进补,还是更衣梳洗、擦抹洒扫,般般样样都照顾得体贴入微,根本用不着玉朱和映翠动手,吃喝也只需刘三娘指点一下口味即可。
至于居住环境,鸿胪客馆乃是大唐的颜面,为彰显国力雄厚,朝廷在园林建筑上可谓极尽奢华之能事,舒适程度自不必细表。
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却过得焦躁不已。
皆因此处作为接待外宾之地,来往出入的全是异国使臣或朝廷官吏,等闲碰不到外人,身边的仆婢又言语不通。住在这里,安全和清静虽有保障,但外面的音信传不进来,内部的讯息也挖不出半分。
时间一长,她便意识到自己已沦为了笼中之鸟。再翻回头审视这次收留,与其称之为保护,倒不如说是软禁更为贴切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反常表现,更加剧了她的恐慌。
在短短的十几天内,她曾数次见到白龙子造访客馆,同金宪英一起或闭门议事或来去匆匆,可即便打房前路过,也全拿她当做空气一般,始终未有任何交集。
她唯一一次与其隔窗对望,居然从他眼里读出了一丝怜悯,而正是这点涟漪,在她心中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
每每思及那些深藏的秘密和骤然降至冰点的关系,都令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被害妄想症。
如此打熬了多日,她终于支持不住,决定要逃离客馆。她原以为这个提议会遭到拒绝,谁知白龙子听完,没等金宪英表态便点头应允了。为避人耳目,还特意选在接待使团的时候,趁乱将她们送出了后门。
刘三娘转去家中与陈伯报信不提。等她带着两个丫头千辛万苦潜回从善坊时,却彻底傻了眼,面对这座空荡荡的宅院,也说不清是该哭还是该笑。
想当初是她自己不留退路,叫玉朱把房子搬了个一干二净,以致落魄归来,竟连张能睡觉的床都找不着。幸亏有陈家接济,在偷偷送过几次粮油和家具后,主仆三人的日子才慢慢步入了正轨。
“唉,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
“哎呦!”映翠吮着被针扎破的手指,埋怨道,“二娘真会吓唬人,刚刚话讲了一半您就没声儿了,我还当是睡着了呢。”
“不能再歇啦。”巫月打着呵欠,慢悠悠地坐了起来,“天天躺着,脑袋都快睡扁了。”
“您既然醒了就快跟我说说,那个笑面虎到底是谁呀?奴婢日后也好提防着点儿。”
巫月眸光微凝,沉默过一阵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说来好笑,虽然受人恩惠颇多,可如果单凭直觉的话,我倒认为想杀我的人里,白龙子也应该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