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婉几乎是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她要在今晚把所有的事情挑明。
  她本来就不该责怪常雨旻的直白，她应该责怪的，从来都只有自己的懦弱。既然郭可骁已经知道了自己以前的不堪，那就挑明吧。
  你不用为了我曾喜欢你而愧疚，喜欢你从来都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去过你自己的生活，我绝对不会来打扰。
  她想这么对郭可骁说，每一句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她要甩开那些口是心非，甩开那些畏缩懦弱，她不愿在暧昧中纠缠，更不愿意再沉溺于一厢情愿的不堪。
  可就当她准备开口时，郭可骁却先说话了。
  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天在现场。”
  他说的是那场暴雨的前夕，说的是和柳芸在一起的日子。
  黄婉笑了笑，摇摇头：“没关系，这没什么好道歉的。你别把玉米的话放在心上，那些我会给你解释清楚的。”
  “不，你不用解释，现在你需要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其实，是我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一团糟……”
  “没有一团糟，我都知道。我承认我以前喜欢过你，但是你放心，我心里都明白，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怪你，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郭可骁摇头的幅度很大，他的眼中亮晶晶的，像是盛着无垠的星河，他说，“你不明白，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黄婉看着他，像是看着陌生的人。
  在那一刻，心竟然不是加速跳动，而是慢慢地冷了下来。
  你对喜欢的定义，是什么呢？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怀着对她的爱，走向别人的身边？
  郭可骁看她的神色有些古怪、半天没有说话，垂下了头，视线落在她那双白色的帆布鞋上。那是她以前穿过的鞋子，他还记得。军训昏倒的时候，他抱起她的时候，就是这双鞋，上面露出苍白纤细的脚踝。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我说的是实话，虽然可能现在这么说会有些自私。但每一句都是实话。那时候我很喜欢你，我为了你才参加的校会新闻部，为了你才会喜欢上郭大侠这个外号，那时候我每次给你发微信都会犹豫很久，我想约你出来，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实现。因为我以为，我以为你讨厌我……那时，你总是会给人一种距离感……”
  黄婉突然想起一个叫做杜淳清的人，他在书展那天对黄婉说过，太过客气的态度，只会拉远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许还会在无意之间伤害到别人却不自知。
  她苦笑了一下，现在想来，他说的真对。
  “抱歉，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只是不太善于表达自己，而且很自卑。我总是怕，别人牵扯上和我的绯闻，会觉得很……”她没有说完，她想说的词是“恶心”，却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小时候，因为身高太高，她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中学时代，是少年们最恶毒也是最无心的时代，那时班上就总有人开她和另一个男生的玩笑。那个男生很讨厌她，总是避免和她接触，如果发作业本发到她，就会直接扔到地上。
  “你长这么高，以后是嫁不出去的。”
  她还记得那时候所谓的朋友对自己说的这句话，宛如刻在了心里一样，每天刻一遍，直到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乱糟糟的回忆塞满了脑子，她咬了咬嘴唇，似乎想把那些记忆清空。
  就在这时，郭可骁温柔的声音传来，他笑了。
  他笑得有如那天初遇，站在灯光灿烂的舞台上，向她伸出手时的笑容。
  “什么啊，原来我们彼此都误会啦。我才不讨厌和你有绯闻呢，那时候有人说我们是郭靖和黄蓉，可把我高兴坏了。哈哈哈哈。”
  郭可骁笑着，像是卸下了重担。他看着也同样无奈地笑着的黄婉，抿了抿嘴，似乎下定决心了似的，突然站正了身体。
  “那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黄婉愣住了，她似乎还没有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
  我还喜欢他吗？
  时间踢踢踏踏地走过两人之间，沉默在无边无际地蔓延，她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郭可骁忍不住这沉默，他深呼吸，大声说：“没关系，无论你喜不喜欢我，我都要说接下来的话。我今天和柳芸分手了，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黄婉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最终停在了“惊讶”的那一格。
  “如果你觉得这样太唐突了，那我就从头开始追你，直到你愿意的那一天。”郭可骁说完，走近了一步，他看向黄婉的眸子里，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些答案。
  又是熟悉的场景。
  那时他醉酒，猛然回头，两个人的脸相差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少年的气息混杂着剧烈的心跳。但是今天，但是今天……
  一切都不一样了。
  黄婉默默地退后了一步。
  在这种时候，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晁钊。
  他从来不会有多余的肢体接触，就连告白那天，他也只是伸手拽住那条围巾。他缺乏女生需要的温柔体贴，更多是让人哭笑不得的迟钝。
  但是他似乎，爱得更真实一些。
  黄婉后退的这一步，似乎剪断了一直以来没有放下的杂念，这一步之后，心里轻松了许多。她不再是声音轻轻的，而是清清楚楚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这个她大学第一个喜欢上的男孩子说：“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一时的心动不是爱情，就如同我对你……嘴上说着喜欢一个人，却和别人在一起，也不是爱情，就如同你对我。
  只有在某一个瞬间，你回过头，发现你的回忆里，每一处都是他，你的笑是他给你的，你孤独时候的陪伴是他给的，你最灿烂的时候得到的祝福也是他给的。这才是爱情吧。在我看来，爱情是一心一意地付出，是全心全意的投入，是眼中只有他一个人，是心里只装着爱他这一件事。”
  黄婉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眼角的那些泪伴着委屈和不甘，全部都蒸发不见了。
  “我分手了，我已经分手了，我分手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喜欢过柳芸，真的。”
  郭可骁说完，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他似乎已经明白，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自己的优柔寡断，自己的错误选择，自己不敢说不的懦弱，让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柳芸，岂不是很可怜。”
  黄婉这一句话，像是一把小小的刀子，划破空气，划进了他的心里。
  他无可辩驳。
  “当然，不要误会。我不能接受你，不仅仅是因为对她的尊重与同情。”黄婉的声音很坚定，“还因为对我自己感情的尊重。”
  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能再搞砸另一件事情。
  “郭可骁，我曾经喜欢过你。但是今天，我想说的是，我不再喜欢你了。”
  我已经放下了，我已经弄清楚了，我已经不再苦恼了。
  我会怀着不再复杂的心情，理清那些千头万绪的杂念，我会把所谓的暧昧统统扔掉，我会孑然一身，只带着纯粹的喜欢，去追寻那唯一的，正确的人。
  “抱歉。我现在，有点事情要做。”
  黄婉轻轻向他弯了弯腰，然后转身就跑，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曾经让她哭到深夜的男生。
  跑步是她最讨厌的事情，但现在必须要跑。
  她跑过那盏路灯，路灯被甩在了后面；她跑过那片黑乎乎的枫叶林，枫叶林被甩在了后面；她跑过慢悠悠散步的人群，欢声笑语被甩在了身后。
  她跑着，跑过东区的指示牌，跑过中心湖，一直跑到那个人的身边。
  晁钊依旧拎着那碗馄饨，心不在焉地下着楼梯。
  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想要把路让开。
  可是一股力量直直地撞在了他的背后，黄婉下楼梯下得太快了，没有及时刹住，撞得晁钊也往前踉跄了两步。
  怎么会……听见她的因为跑步而不匀称的呼吸声，晁钊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她这个时候应该红着脸和那个叫郭可骁的男生在一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下一秒，黄婉的就从背后钻了出来，平时文文静静的样子已经不见了，她的书包歪向一边，一根书包带子挂在胳膊上，刘海儿被风吹得斜向了一边，露出的白净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
  “你，怎么，跑……”晁钊有些语无伦次，他看看黄婉，又看看自己手中的书，“难道，我多拿了你的书？”
  黄婉大幅度挥着胳膊摇着头，还在喘着粗气，一只手弯腰撑在膝盖上。
  看来还是要好好锻炼身体。
  她抬起头，看向晁钊，不知为何他已经摘掉了眼镜，此时脸上布满了疑惑。
  “那个……我突然很想吃馄饨。”
  晁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跑来的方向，以为她刚受了什么委屈，急忙问：“那个人呢？发生了什么？没被欺负吧？”
  黄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摇头：“没有，我只是解决了一些以前搞不清楚的事情。”
  “哦……”晁钊愣愣地，似乎并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抬起胳膊，摸了摸袋子里的碗，微微皱眉，“要不再买一碗？这估计不好吃了。”
  “没事，就吃这个把，前面有长椅。”黄婉说着，就走向教学楼前的广场，那里有很多大爷大妈正在跳广场舞。
  “走吧，学长，”她看晁钊站在原地没动，转过身来笑着说，“对了，以后我督促你复习，你督促我锻炼身体吧。”
  晁钊呆呆地点点头。
  猝不及防的幸福让他大脑突然停止了思考。
  但他可以感觉到，黄婉一定是解开了什么心结，才会笑得这么开心。
  她没有再把凌乱的刘海儿拨过来挡住眼睛，她已经决定过两天就去约汪嘉苗逛街，换个发型。还有常雨旻，是时候去道歉和好了。
  两个人、两个勺子、一碗馄饨，广场上放着凤凰传奇的歌，晁钊看到有滑板社的人在旁边练习。他笑了一下，对黄婉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那个人，害得自行车倒了一片……”
  黄婉听他说那些自己不知道的故事，捂着嘴笑了。
  馄饨很好吃，和那天暴雨的夜晚里相比，要好吃几百倍。
  上次我拒绝了你的告白，那这一次，换我来追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