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气壁一破，地洞里顷刻间灌满了冰冷潭水，原先的地洞通道都一下变成了水道。人面鱼怪也顺着水流游进了洞中，举目所见到处是密密麻麻而又黢黑的鱼影子。
  那深潭之水何其冰冷冻人，这一点叶凉钧深有体会。他当初就是被潭水冻在潭心动弹不得，才会沉下潭底的。但说来也怪，这会儿他浸泡在水中已经多时，身上除了被鱼怪咬伤的疼痛之外，却不曾感觉到一丝冷意。起初他忙于抵抗鱼怪的攻击，无瑕顾及水里的环境如何，此刻他已无力抵抗，心灰意冷闭目等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本应渐冷的血液，此时竟反而愈加温暖起来。
  渐渐地，他布满伤痕的每一寸肌肤，都无端地感到温暖起来，如沐春风一般。那些伤口上钻心的疼痛，也奇迹般地慢慢消退。他脸颊上也渐渐地潮热，仿佛那颗冰冷的心开始解冻，复苏，然后又重新蓬勃跳动起来。他忍不住睁开了双眼，发现鱼群依然疯狂，但脚下的地面却升腾出许多细小的气泡。
  放眼望去，不止他的脚下，整个地洞里都是升腾而起的无数气泡。那些气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地喷涌，直到喷涌出洞外，直到整个潭底都像被煮沸了一样。那些钻到洞里的鱼群，刚才还凶恶万分，此刻却被喷涌的气泡吓得不轻，纷纷从地洞深处逃窜出来。
  叶凉钧这才想起，刚才在洞里发现的那热如火炕的地面。大概是因为潭水受了地面的加热，水温才逐渐热起来，因此才有了那些气泡。
  但是有一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假如是地热把潭水煮沸，自己理应觉得潭水滚烫才对，为何只是觉得周身温暖而已呢？而且以他刚才伸手探摸的情况来看，那地面虽温热，却只算得上十分宜人，远远不到能烧热潭水的程度。为何会有这瞬间一潭翻滚的景象？
  “也许只是水温还未烧起的缘故吧？”
  叶凉钧这推断虽然牵强，却也再无别的说法了。
  假如水温不高只是暂时的现象，那他若是再不脱身，岂不是要和这些鱼怪一起葬身潭底，最终变成一锅排骨炖鱼汤？？
  那些鱼怪却不知死活，仍旧咬着他的皮肉不放。
  “真是一群死到临头还不忘贪一嘴的东西！罢了罢了，反正也是难逃一死，老子就跟你们同归于尽吧。”
  叶凉钧这样想着，索性拼死挣脱了鱼怪的纠缠，径自向着洞里游回去，想把鱼群引到洞里，要死也多拉几个垫背的。
  叶凉钧不愧是叶凉钧。他虽抱着必死之心，却也仍盘算着将自己置诸死地而后生。假如那些鱼怪害怕跟他进洞，他也算是暂时脱身，至于进洞之后命运如何，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到潭水沸腾之前再说。
  事实证明，他这一步走得确实不错。怪鱼见他躲进了洞里，果真不敢紧追过来。但它们刚才已经尝到了血腥，如今怎肯就此罢休？何况这一片水域里到处都是人血，早就把它们引诱得狂躁无比。它们成群地聚集在洞口外，只等着叶凉钧一露头，就猛扑上去咬个天昏地暗。
  洞里到处都已灌满，叶凉钧四处都游遍了，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换气的地方。人在水底憋得久了，就觉得眼珠子和太阳穴都肿胀欲裂，脑子里不停地冒出濒死的幻觉。他此时想再向另一侧去找出口，恐怕也已经气息不足。
  刚才从鱼怪嘴下脱身，多少点燃了叶凉钧生存的希望。眼看着又要活活淹死在洞里，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真正身处绝境的崩溃。而偏偏这时，洞外的鱼群似乎又有了新的发现。它们发现洞里并未滚沸起来，于是忽然又壮起胆来团团围住洞口，一个个跃跃欲试想要游进洞里。看那架势，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扑进洞来。
  一劫紧跟着一劫，老天爷似乎不打算留给叶凉钧一丝机会，似乎一定要灭绝他生的希望，直到将他彻底击垮为止。
  叶凉钧自己也不可能寄望于潭水滚沸，但那对于他又有何不同呢？无非是淹死、咬死或是热死三者其一，横竖反正都是一死。
  潭水终究没有滚沸起来，他那一身的血却沸腾起来。
  “与其坐着等着淹死，倒不如出去再杀它几个。”
  血性男儿面对这样的绝境，无不是这样的想法。他叶凉钧也绝不例外。
  有人说，聪明的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读书人，大概是他们眼界更开阔一些，看得到这更多的诱惑，才更不舍得去死。此话似乎颇有几分道理。但叶凉钧又岂是一般的读书人？他能文能武，吃过苦受过难，他那因为读书而开阔的眼界里，从来没有见过荣华富贵，反倒是家破人亡的生死际遇，还有满眼道不尽的贪婪邪念。在他的心里，生与死早就模糊了界线。他也不是常言说的“生死置之度外”那种英雄无畏，只是生无可恋却暂且偷生着，死无所惧却还死期未至而已。如今的叶凉钧，早就不再是当年求取功名时，那个抱负满怀的少年。如今的他，只如沧海一粟，不过是人海苍茫里的一叶孤舟而已。何时会死，如何死法，对他并不重要。
  此刻他怒而奋起，也并不是因为什么侠肝义胆，凭的只是一个男儿骨子里的硬气而已。正好这时他才发现，小鱼给他垫睡的草堆已经漂起，露出一把短刀。
  那是叶凉钧随身佩带的短刀。
  他那日沉入水底时，短刀分明已经跌落水底。却想不到原来小鱼把他救起时，还不忘把那短刀打捞起来。之后，小鱼认为那是叶凉钧的随身之物，可能意义非比寻常，于是便将它放在他的身边，压在草堆底下。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叶凉钧自己也不知，自己怎会在这时想起小鱼来。
  “好个善良心细的女子。只可惜她是鬼，还是个青丘鬼。”
  他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可惜的？各人有各命。人家是人是鬼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把短刀反握在手上，两脚一蹬就杀向洞外。
  那群鱼怪早就在洞外虎视眈眈，见到叶凉钧自己送上门来，更是兴奋不已。鱼群里霎时狂性大发，昏天黑地的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