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打牙祭打牙祭
作者:袖手白狐      更新:2021-04-24 16:15      字数:3265
  “当然,武者有武者的江湖,响马有响马的江湖,药毒当然也有药毒的江湖。”
  “哦?还有这些名堂?”
  “那是当然,药毒界里也是门派不少,盘根错节复杂得很。不过,名声最响亮的还要数毒王任家一脉。”
  “毒王任氏?都有些什么过人的本事?”
  石头对这些江湖异闻向来是兴趣满满,这下听到了“毒王”的名号,自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任氏的独门绝技最为高深独特。据说他们所用的毒药,其材选自天地万物,俯拾皆是,无不可为毒。”
  “什么拾什么毒?”
  艳儿险些忘了自己是在跟个顽石脑袋说话,万万绕不得弯子,于是直截了当道:
  “这么说吧,毒王任氏一脉的传人,不管身在哪里,都能在五步之内找到制毒的主材和辅料。就算是颗石头,他们也能就近再找个野草树根什么的,只经几下炼化混合,即可制成绝世剧毒。”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神人?”如此不可思议之事,石头光是听听而已,就觉得大开了眼界。但艳儿那里也只是听的江湖传闻,自己却从未有幸见过,毕竟行走江湖对她而言,还只是生平头一遭。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四周也就越来越沁凉,人在林子里时时觉得后颈上凉嗖嗖好似有风。与此同时,山上的瘴雾也越来越浓,直浓到人若站出十步以外,就只能看见模糊的一团,分不清是人是鬼。
  那两人见天色已经不早,菌子也已采得不少,便决定就此回去。
  才要转身回转,艳儿却在这时喊出一声:
  “谁?”
  石头四处望望,四下空无一物,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迷雾。
  “丫头你眼花了吧?鬼影都没有半个,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艳儿直勾勾地往雾里某处看着说:“刚刚分明看到有个人影,就在林子那边盯着我们,我发现时他却晃了一下就不见了。”
  艳儿胡乱比划着那影子的样子,但石头看她比划的哪里是人的个头?就算是个人,那至少也是个巨人。这样的巨人根本不可能找到。
  “我看你是这几天赶路累坏了,眼花产生的错觉。麻溜快当地回去吧。走走走。”
  石头抢过艳儿手里的篮子,在身后使劲地催她快走,自己偷偷回了回头,看着那渐渐聚成一团的瘴雾,生出一脸的茫然。他或许想起了上次初到罗店的那晚,他和老何在牛圈里听到的怪声,以及被老何跟丢的那个黑影。
  两人一路上并不多言,却在各自心里暗自揣测。这小之又小的罗店,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们隐约觉得,好像一座冰山正向他们展露出小小的尖角。
  回到罗叔家后,石头和艳儿并未向他人提及此事,若无其事地与别人一起张罗酒菜。正好两个龙珠寨的后生大呼小叫地进了门来,像恭迎贵宾一样护在门口两边。接着,后面几个前呼后拥地抬进来一个毛茸茸东西。屋里人定睛一看,赫!竟是一头不小的麂子。
  屋里顿时沸腾起来。连石头也难掩心中的兴奋,仿佛那麂子是他打来的一般,那两只本就不大的眼睛,生生被他眯成了一对肚脐眼。
  年轻人在那边忙里忙外,两位长辈也乐得清闲,围一壶茶对坐于后院之内。袁不吟端坐那里,一如既往地话不多说,仿佛又在入定神游。主家罗叔竟也不觉得无趣,兀自添水斟茶,好不安然自怡。
  许久,袁不吟收神回来,闭目向天,也不转头,没头没脑地说了几个字:
  “放下,即安。”
  罗叔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给袁不吟茶碗里续上。
  袁不吟又说:
  “执念障者,渐行渐远渐虚幻。正所谓‘空对空,白费功’啊。”
  罗叔沉吟片刻,问袁不吟:
  “道长言下之意,在下是修了假道?”
  袁不吟含笑捻须道:
  “非也。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罗叔一脸虔诚地请道:“请道长明示?”
  袁不吟幽幽地说:“执着法我,烦恼之源。”
  罗叔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站起身来,向袁不吟躬身作揖,罢了便拂袖离去。
  石头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一边,眼看着这两人的一番对言,不觉陷入五迷三道之中。
  “这两个老头儿说的什么鬼话?神神道道的不知所云。”
  石头正在这里纳闷,却听得屋里有些混乱。他还未来得及弄清怎么回事,已见罗叔从屋里出来,手里攥着一团故纸。罗叔出到院内,把手里那团故纸向柴火里一扔,炭火堆立时窜起两尺多高的熊熊烈焰。
  这时屋里有人高喊道:“打牙祭打牙祭!”
  毫无疑问,那一声叫喊宣示了飨宴的开始。
  后生们忙活了半天,腹中饥肠辘辘,加之山珍野味当前,个个已馋的不行。虽因主家和道长还未到席,个个不敢动筷,但早就各自坐好静候长辈的来到。
  不多久,就见罗叔从后院默默进来。只见他目不旁视,既不入席,也不理会席上众人的招呼,径直走到堂屋中央。屋中央不知何时摆了张唐椅,大概是张罗餐食时随意挪到那里的,但是谁又如此多事将唐椅摆在中央碍手碍脚呢?说起这椅子的所在,实在是蹊跷古怪。
  然而,后来之事倒是证明了那椅子的出现并不只是蹊跷古怪,而是更像某种冥冥之中的安排。
  刚才还好好的一个罗叔,这会儿忽然像着了魔一样。他面无表情两眼发直,简直像具活尸。但龙珠寨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大步流星,身形矫健的样子又迥异于攻寨的活尸。但是他又像受了不知哪里的神秘召唤,目空一切地行至椅子旁,拂袖撩袍从容下坐。
  若是在平时,从他进屋到坐下,简直是再自然不过之事。但此刻他对喧闹的众人全然无视又置若罔闻的样子,无不使众人纷纷嗅到某种诡谲气息。所有人紧紧收住了声响甚至是呼吸,仿佛点燃了引信等待着爆竹炸响的孩子。或许不会有人怀疑即将发生什么,他们只是等着那个什么的发生。
  罗叔像一个上紧了弦的木偶,直到坐到椅子的那一刻才崩弦泄气。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浊气,那口气叹得发自肺腑,乃至于在场之人无不听得真真切切:
  那股气流在他胸中憋得鼓胀,撑起他的胸腔,撑起他的肺叶,乃至撑起他肺页中每一个无限细微的空间。然后如决堤的洪水,瞬间迸发出来,冲刷过他的气管,突破他的喉头,在喉腔和鼻腔内卷起风暴一般的漩涡,最后从他的两个鼻孔释出,扩散到无边的空气之中……
  “唉——”
  与此同时,罗叔的屁股才刚刚触到椅面,便腾地一下弹起。只见他头脸向下坠向地面,后胯却带起下身离地而起,一个倒挂金钩,直窜往梁上。还未等众人明白过来,罗叔已经倒挂在了丈二多高的房梁之上。他此时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却不知说些什么,一对手掌不住地拍在大腿之上,发出骇人的“噗噗”声。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这一切看傻了在座的每一个人。要知道他那惊天一跳,绝非功夫高强便能做到,简直只有某种神力方可为之。
  观者无不愣在原地,竟无人想到出手救助罗叔。直到艳儿醒过神来,大喊一声:“快救人。”这时的罗叔已经悬在梁上许久,血液倒灌得他口眼发黑。
  却听得后门外一个宏亮声音喊道:“莫动,我来。”
  原来,袁不吟在院内已经等候多时,他早料到罗叔会有此一劫。他一直在静坐掐指算准时机,不多一分不早一秒,及时赶到梁下。道长此番并不施展降妖捉鬼的法术,而是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符,又凭空借出一支符笔,一面在黄符上奋笔疾书,一面向这边招呼一声:
  “上香!”
  徒弟石头早就习惯了香火伺候,动作也是十分熟练迅捷。师父那里刚刚写好灵符,石头这里已经燃香完毕插在案上。只见袁不吟将灵符捏在指尖,在香焰上轻轻一过,灵符便骤燃成灰。与往时的施法不同,袁不吟这次剑指在胸,持诵片刻之后,竟向香案上方的空墙处恭敬地施了一个法礼,口中缓缓道出六字:
  “福生无量天尊!”
  袁不吟那里话音刚落,罗叔这边膝弯里一滑,整个人便如一片落叶轻盈坠下,两脚还未着地,屁股已先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中央。只见他双手抚在把手之上,又幽幽地吐出一口气:
  “唉……”
  众人这才敢拥上来问长问短。那罗叔猛然睁开双眼,却浑然不知何事,惘然地望向袁不吟。
  袁不吟这才解释道:
  “你修道难成,皆因‘我执’‘法执’二者不除,而烦恼障生。我说你执念难除,却不是叫你改弦更张。修道者执念在心,则万法皆为无用之法。你看不见自心执念,却以为是法道之失。也难怪你师父动怒责罚。”
  旁观者也不明就里,因此几乎无人听懂他二人说的什么,只有一事闹得明白:原来罗叔方才所受一切,是他所拜的野道天师对他的责罚。经由袁不吟的施法陈情,那天师才对罗叔网开一面。袁不吟同为修道之人,其与山间野道虽不同宗却同道源。因此,方才袁不吟施法的前后,才以道友之谊相敬之。
  众人听罢,知是虚惊一场,才都各自释然。
  木阳见虚惊已过,想起锅里的菜肴,连忙再次高呼:“打牙祭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