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烦劳大哥把那屁股抬一抬
作者:袖手白狐      更新:2021-04-24 16:15      字数:3231
  自从满福交出了寨老金牌,龙珠寨上下的气氛忽然变得怪异。
  有人赞同长老的做法,并极力推举二伯黄大藤去做寨老。两姓的长老为此专门合议过,多数觉得寨老之事不可草率,但又拗不过那些人成日地叫嚣,只得退而求其次,让大藤暂代寨老之位。
  于是拥立大藤者,在寨内的声势日渐高涨,个个像是还没阉过的小公鸡,但凡逮到一两个异见,就蜂拥而上群起而攻之。渐渐地,那些持有异见者便不再出声,依旧是上山打猎下地干活,只是再见人时个个都相互低了头擦肩而过。
  做了几日寨老,大藤也觉得门庭光耀。有几个拍他马屁的甚至还说,前几日去后山路过大藤家的祖坟,亲眼看见那坟头上冒出了青烟。大藤听得耳顺,竟找了个由头出来,说要在自家里外大设宴席,届时会请寨内各家都来庆贺。
  满福自然也还在被邀之列。
  席间,大藤忽然把满福邀进自家的里间,看看四下无人才把门关紧。借了几分醉意,大藤不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道:
  “大哥做事实在不够地道。”
  “寨老何出此言?”满福知他话里有话,却不点破。
  “你我同穿着开裆裤一起玩大的。说那些虚言全无意思。如今弟弟做了寨老,大哥应当与弟弟一同开心才是。”
  “那是自然。都是自家兄弟,但能胜任,不论谁做寨老,都是龙珠寨之福。”
  “大哥当真如此,又何必把椅子坐得火烫之后,屁股都舍不得抬起一下呢?弟弟如今只求大哥一事,烦劳把那屁股抬一抬,便可万事顺意。弟弟这新寨老也可从此当得舒心一些。”
  大藤话说到这里,满福已能猜出七分,却仍佯装不解道:
  “寨老这话说得深奥,满福愚钝,实在是听不明白。”
  大藤打了个酒嗝,说:“一家人两兄弟,绝说不得那两家的话。但我就说大哥行事真不地道,为何明明让出了位子,却还把信物死死揣在怀里?”
  “信物?什么信物?我当日不就已经交出金牌了么?”
  “根本就不是那金牌的事!大哥真会耍笑装糊涂。寨老的信物,除了金牌总归还有些别的吧?如今二弟我做了寨老,大哥不把祖传信物尽数交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寨老说笑了。除了金牌,我可是从未得过别的信物。”
  “没了?《盘王秘典》不是信物?”大藤的一双金鱼眼瞪得更大。他那对眼珠上布满了血丝,也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妒火。
  “想来寨老定是有些醉了。《盘王秘典》早被满斗盗走,这事寨老当时也是一清二楚的。怎的又忽然向我来索要?诚然,秘典是在满福手上丢失的,其咎难辞。如今再失了金牌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大哥还是不爽快。你难道仍想诓骗我??我可是早就听说,《盘王秘典》被先人加过密语,没有解密的手段,扔在谁手上都是废纸一沓。”
  满福心想,大藤这老狐狸,此刻连酒醉都顾不得装了,可见其心思之急切。大藤再如何不装也罢,他满福自己仍须得将戏演到底。
  “寨老此言差矣。秘典内容如何加密,需不需要解密的手段。这些我都从未听说。不知寨老是从哪里得知的?”
  大藤这才发现自己言多必失。他被满福反将这一军,反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满福预感有些不妙,只想早早结束谈话离开。于是他顺水推舟道:
  “寨老所闻之传言,纯属无稽之谈。如今秘典尚在满斗手上,待我他日找到满斗,夺回秘典以示两家父老,届时谣言种种自会不攻自破。因此,当务之急是尽快夺回秘典。”
  大藤见满福有意无意给自己搭了个台阶,便趁机顺着台阶赶紧下来。
  “好好,先找到满斗。嗯嗯,夺回再说……”
  这时,门外那些醉酒的人,忽然不知何故的乱做一团。就有人来拍门叫主家大藤出去看看。
  满福见时机已到,便向大藤拱手说:“既然别无他事,满福家中还有些事情,就先向寨老告辞了。”
  从黄大藤家出来,满福见寨里到处闹哄哄的,心中不免觉得烦闷。他抬头看到后山路上清静无人,于是想也不想便漫步上了后山。
  好端端地当了十几年的寨老,一个不留神就被取而代之,寨里往日的那些大小事务,忽然之间就好像与自己再无关系。而自己尽心尽力了十几年,莫名其妙地,竟成了史上第一个被临阵换将的寨老。那种尴尬和郁闷真不是别人所能体会的。
  适才在酒席之上,大藤那种胜利的喜悦溢于言表,更令满福心里不是滋味。他倒不是介意把金牌让给大藤,面对大藤的得志也并无半点妒意。他只是面对这瞬息万变的局势,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从无端出现的活尸和秘典被盗,到假道士出现和宗祠里的贼,再到活尸夜袭寨门和木贵木恒的被害……一连串的事件,单独看来都极为正常,但是把它们放在一起来看,又凑得实在太巧了。
  尤其是今晚,大藤的表现让满福觉得十分蹊跷。如果说大藤是一时小人得志而得意忘形,倒还是说得过去的。满福打小跟他一起长起来的,当然了解他向来就是那么一个人。而他对与寨老信物的渴望,换做是在他那位置处境下的任何人,也都是难免。
  但对于与秘典的秘密,大藤所知实在是太多,这远超出他所理应知道的。因此满福觉得,大藤与这连串的事件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难道大藤与活尸背后的满斗之间,一直暗中有勾连?若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满斗还在寨里时,与大藤就素来过从甚密。当年满斗离开龙珠寨时,没人敢搭理他,唯有大藤悄悄溜出寨门去给满斗送别,临走前还给满斗一包袱的干粮。这事至今无人知晓,只被那日打猎回来的满福无意中撞见。
  再说这些年来,大藤总以钓鱼为名一个人出寨去,又从来都是空手而归。他在外面究竟做了些什么,见过什么人,别人根本无从知道。或许……
  满福越想越觉吊诡,竟有些不寒而栗。他缩了缩被风吹得冰冷的脖子,希望那些联想只是自己的小人之心。
  时值深秋,山上愈坐愈冷。何况这里是后山,是龙珠寨祖辈的坟山,此刻他的下方就是成片的坟地,在这时节更是阴气逼人。齐腰的草丛间随便起来一阵风,就冷得人不安地左盼右顾。
  就这一顾盼间,满福依稀瞥见坟间的草丛后面,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人。只因他也是临时起意,上山时不曾带有火烛。因此只能借着漫天星光看出那是个人影,至于是谁根本无从知晓。
  满福坐在草丛当间,那人也看不见他。两个人隔空相对,却互不知对方心中所想。满福轻叹一声,自语道:“难道真是伤心人各有怀抱?”
  龙珠寨里除了满福自己,其余人都还在大藤家里喝酒吃肉,这人定然从寨外来的。不对,一个外来的陌生人,深更半夜跑来龙珠寨后山干什么?难道是盗墓刨坟的贼?满福有意把腰猫得更低一些,隔着草丛等着看个究竟。
  那人站了不多久。就见山下现出一点亮光,沿着山道幽幽地向这边飘来。满福大气不敢出,只等着那光飘近。那点光越飘越近时,才看得清是盏气死风灯。
  但山上实在太黑,无法认出那打灯人是谁。
  满福待他步步走近,离得十来丈远时,那灯并不向满福这里来,却转了个弯,直奔坟地里那人而去。
  ——原来先前那个黑影是在此等人,而他所等之人,显然就是后来的那个打灯人。
  满福不需再问便知其中缘由:夜半相约坟地里见面的,从来非奸即盗。这情形立即引起了满福的警觉。
  那打灯人才刚刚走近,就听对面的黑影小声地呵斥道:
  “你是活腻了还是怎的?还不快把灯熄了。你是怕没人看见你上山,还是怕没人知道我在这里?”
  打灯人被骂得一个哆嗦,慌忙把灯凑到鼻子前面,鼓起腮帮使劲吹了几下,却不知是他心慌气散还是手抖吹歪了,竟然无法将灯吹灭。急得那黑影赶快过来,一边帮手一边骂他蠢笨。
  草里的满福看了只想笑:“这货果真是窝囊,只道是气死风灯气死风,这下倒好,头回见到活人被灯气死。”
  但不久,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趁那窝囊废吹灯的当间,满福看清了他的脸。
  ——那打灯人的窝囊废原来竟是大藤。
  而另外那人却仍不知是谁。只因他显然不想被人认出,否则不会大半夜里出来时,脸上还戴着一个鬼脸壳面具。
  “真是人蠢无药救。”鬼脸壳对大藤的笨拙深恶痛绝,跟那堂堂寨老说起话来,丝毫不留一点脸面。
  但挨了骂的大藤非但并不发作,反而更是毕恭毕敬地说:
  “驿使息怒,驿使息怒。”
  满福对大藤的底细实在太过清楚。若不是对那鬼脸壳有所求,他绝不会如此低声下气。何况,如今他已贵为龙珠寨老,面对别人的颐指气使,他更无理由隐忍到这步田地。这完全不像半个时辰以前,还对满福端着一副架子的那个黄大藤。
  满福当下断定:那鬼脸壳的来头无疑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