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退无可退
作者:袖手白狐      更新:2021-04-24 16:15      字数:3249
  三人自打钻进了暗道之内,只管见路就走,见洞就钻。接连钻了好几段低矮的风道,他们才进到一间斗室。看那陈设格局,想必是一间隐秘的耳室。即便是花猴子追了过来,以它现在的身躯块头,也穿不过风道进不得来。
  三人藏身于此,暂且不会有何危险。
  也许是刚刚跑得忙乱,又是钻又是爬的折腾得不少,受了内伤的秃子刚刚停步下来,一口黑血就喷在胸前。
  耗子鬼惊叫起来:“二哥你看,老大这样子,怕是不能再走动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你慌些什么。只管先歇着,天无绝人之路。”
  四海见大哥已昏厥过去,便先扶他在墙角处躺好。
  耗子鬼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垂头丧气的蔫成个脱水茄子。他回想起刚刚的恶斗,不禁瑟瑟发抖。
  “那花猴子生前,只是嘴上说得无敌,身上向来没什么本事。谁知他死后却恶得吓人,我们几个全不是他的对手。老鸡贼落在他手上,必定是死无全尸了。”耗子鬼自言自语道。
  四海有些怅然若失:“亏得老鸡贼救了我们三条性命。”
  “后有追兵,前无去路。可不就是绝路么?我们弟兄看来都要死在这墓里了。”耗子鬼自己在角落里嘟囔。
  四海懒得理他,起身来,自顾打量周围的环境。
  既是斗室,内里自然不甚宽敞,丈把见方的空间里空荡荡的,明器壁画之类的一概全无。只是室内的格局有些奇特,四面都是青砖砌高的墙,竟连一个门洞也未留下,只留了三个风口。
  一个风口即三人方才钻入的那个,它设得十分低矮,口内的风道呈下坡之势,成人须得手脚着地才爬得进来。由此可见,这间斗室地势略低于那两间主室。
  其余的那两个风口,均开在对面的墙上,一高一低。低的那个风口与进口同高,但是要小得许多,风道内也呈下坡之势,大约是通向地势更低的另一间耳室;高的那个风口稍大,却足有两人来高,须得两人搭起人梯才够得着它。
  “这天杀的墓室,一样有用的东西也没有。就算不被花猴子吃了,我们三人也要活活困死在这里。”耗子鬼道。
  “这间不是墓室,”四海有些答非所问。“应该是这座古墓的通风排水设施。”
  “不就是个埋死人的地方,要这些通风排水的管道有何用处?难道还怕死人透不过气来?”
  “这是座夫妻合葬墓,应该是女主人先死,男主人将其先行葬下,待数年后自己身故再行合葬。男主人大土司生前,大概时常悄悄下墓,来与亡妻相聚,故而这墓室当初并未封死。加之墓主人怕山洪灌入墓内,才会预留些通风排水的管道。另外,这座古墓初建时,应是耗时很长,修墓的劳役长期在地下施工,也需要些通风的设施。”
  四海毕竟不是行家,对于这番推测,只需他自己信服便可。
  他脑中无端地浮现起这样的画面:
  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大土司从一连串的噩梦中醒来。他悄悄避过仆役,趁着无边夜色,独自来到这里。
  墓冢尚未完工,但主室早已修建完毕。他的妻子正安躺其中。妻子不久前才染病离世。安葬她的时候,他并未如人们预想那般痛心疾首。
  ——他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人们只道他是上人威仪,只是喜怒不形于色而已。也有人说,妻子如衣服,又有几个做土司的会一件衣服穿到死呢?其实这当中另有隐情。多数的人并不知道,在夫人病逝的当晚,大土司曾下过一道密旨。他的几名亲信受命处决了一名侍卫统领,整个过程秘而不宣。至于借用了什么罪名,才能那位统领被处决,世人再不可能知晓,甚至大土司本人也并不关心。赫赫战功都不能令其免死,可见大土司对其怨恨之深。
  既是身负大土司的信任,那几名亲信必是足以应付复杂的局面。他们连夜带回统领的金刀和人头,并遵照土司的旨意,把它们盛入瓮中,放在墓冢里一个“既能为人殉,又永世不得再见”的偏室。大土司甚或还秘密地请来祝由,对那陶瓮施加过诅咒,咒愿瓮中之人永世不得超生。
  每次来到妻子灵柩边,大土司只是席地而坐,五心朝天口念经文,默默守护一两个时辰。
  对于一个自己又爱又恨的女人,做为一个权力在握的男人,一个妒火中烧的男人,大土司做完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最终,到他自己临终之时,他还是命人将自己的灵柩安放在另一间墓室内,与夫人遥相对望。
  像是置身于某种宿命,说不清道不明地,四海那日初入墓室之时,就已感受到其间弥漫着郁结的幽怨。只是身不在其中,不能体悟其中玄机,他才没有对别人言明。况且那几个兄弟都是低头吃饭,脱裤子拉屎的主,跟他们说这些也是白费口舌。
  “二哥你听,”耗子鬼一声叫唤,打断了四海的神游。“那上面有风声。”
  四海侧耳一听,果然依稀有风从高处那个风口里进来。既然有风,就可能有出路。可是令人不解的是,这密道在古墓上好封土之后,就应是完全封闭,不应与外界连通。而四海他们当初下墓之时,也只是在墙上开了个一人大小的盗洞。如今密道内竟然有空气流通,足见其通风密道设置之精巧。
  不等四海开腔,耗子鬼已经先声喊了出来:“有救了有救了!咱们迎风上去,岂不是就能找到出口了么?”
  四海抬头看那风口的高度,两个常人搭起人梯上去,还有些勉强。大哥如今重伤在身,想要他站立起来都难,更不用说要他攀爬上去。
  耗子鬼看出了四海的担忧,他灵机一动说:“反正前路如何也尚不清楚,终须有人先去打探。不如这样,二哥你先托我上去,待我先探过路径,一旦找到出路,再回来接应两位哥哥。”
  四海心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等耗子鬼先行上去,放下绳索来缚住大哥,他二人一上一下合力,便可将大哥送上去。
  “好,便依你之计行事。”
  耗子鬼本就身形矮小,踩在四海肩上只如老鼠爬上了油缸。四海只需在下轻轻一托,耗子鬼在上面蹬了一脚,就真像只老鼠崽子一般,滋溜一下进了风洞之内。
  只是耗子鬼这不声不响的一去,许久也不见回头。四海不免等得心焦,生怕他遇上什么意外。毕竟不知那密道通向何处,那密道的另一头又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险恶在等着。想他们弟兄七人,自打进了这古墓里,如此损员折将地折腾下来,如今只幸存下他们三人。想到这里,四海难免悲从中来。而此时此刻,耗子鬼已成了三人唯一的希望。倘若他再遭遇什么不测,单凭四海的一己之力,要带只余下半条性命的大哥逃出生天,更是难于上青天。
  四海看看秃子,他那内伤看来实在不轻,先前已是一阵一阵地痛苦呻吟,如今已疼得神志不清。秃子嘴里不停喃喃自语,也不知他说些什么,只见他两手在半空里乱抓。
  只能叹知兄莫若弟,四海把宝盒放在秃子胸口上,秃子两手摸到了宝盒,才紧紧搂进怀里。然而形势催人急,似乎总容不得给人半点喘息,便已是祸不单行。那大土司始终阴魂不散,不知何时已追到了这里。他大概也不知洞内的情形,不敢贸然进来,只得在洞口那边踯躅徘徊,不时向里面啸叫几声。那声音如深谷的狼嚎一般瘆人,叫得四海汗毛直立。
  四海见情势紧急,赶忙提刀守住洞口。他摸出老鸡贼留给自己的那支玄杵,握在左手上,只待恶鬼进来与他拼个死活。
  正当四海已做好了毅然赴死的打算,背后却响起嘘嘘的几声。四海回头一看,上方的洞口里弹出个脑袋。原来是耗子鬼探路回来,他也是听到了土司的鬼叫,大气都不敢出,手里打了手势让四海过去。
  “二哥,我已探过路了,这密道果然直通我们的来处。只要顺这密道出去,我们就可保平安无恙。”
  “耗子鬼好兄弟!你来得正是时候。”
  “二哥,我把绳索放下去,你只管绑在大哥腰上,我拉他上来就是。”
  四海依耗子鬼所说,将绳子在秃子腰间拴紧,送了上去。
  另一边的土司早已耐不住性子。他又故技重施,向密室内施放毒烟。好在密室内还算得宽敞,那点毒烟一时半会儿之间,还伤不到四海他们。在毒烟充满密室之前,三人有足够的时间逃离这里。
  那秃子着实也是不轻。加之耗子鬼生就身单力薄,他使出浑身解数,才好不容易把秃子拉到洞口。又只见他手上一滑,啊呀一声,秃子又一屁股重重地摔回地上。这一摔倒不要紧,只疼得秃子清醒了过来,抬起头来就想要骂。却见那耗子鬼高高在上,宝盒已抓在他手里。
  耗子鬼嘴角微微上扬,得意地说了一句:“得来全不费工夫。”
  四海这才心凉了半截,此时方才发现中计,却只能慨叹为时已晚。他倒不是难舍那宝盒里的血玉,只是万般懊悔错信了耗子鬼,生生断了自己兄弟的活路。
  密道里的耗子鬼丢下一句:“大哥二哥,只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怨不得我了。”
  说罢,他便钻入密道深处,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