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血溅松林(四)(本章起每章篇幅增至三千字以上)
作者:袖手白狐      更新:2021-04-24 16:14      字数:3138
  四海这时已按捺不住。他先喝止住几个手下,返身回来再劝秃子:
  “大哥,你所求的只是血玉,如今既已拿到手里,就且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门都没有!四海你真是蠢虫塞了心眼,这几个人今日不杀,留下必是祸害。老子不会等着他们咸鱼翻身,回头再把老子们一锅端了。”
  四海看看地上的两个人,老大玉尊已形同死尸;老二玉宝倒还醒着,却正蜷在地上,用绝望而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
  四海自然能够领会玉宝眼神里的意思。他又肯求秃子道:
  “你们要杀两个大人,我不敢阻拦。但要杀那婴孩,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天地良心,你们想要血玉而已,与这婴孩何干?他又何罪之有,乃至于使你狠下杀心?”
  手下们见状也愣住不敢下手,纷纷看着秃子。
  秃子却不为所动。他甩了一下胳膊,转脸过去说:
  “你们砍归砍,莫留着尸首在这里,坏了老子今晚的酒兴。”
  手下人都听出老大的意思。今晚必是要在这里安营庆功了。想到马上就有酒喝,几个手下欢呼雀跃起来,蜂拥上去一阵乱刀,生生把罗家兄弟砍得血肉模糊。
  人群里只余下老五把婴孩捧在手上,硬生生的站在那里。
  悬崖边上的几把刀终于停下。持刀的人转而拥过老五身边。
  这时只听得远处一阵马蹄过来,声声催得紧急。马背上的人远远高呼:“住手!——”那人直喊得声嘶力竭,震得松林里枝叶颤动。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一个瘦弱的身影催马赶来。等马跑到跟前,才看清来人竟是水秀。
  不光是四海,在场的一干人等都甚是意外。他们个个呆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所措,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女人从马上跳下,奋力冲到老五身边。直到那个女人撞向了人墙,他们才惊醒过来,伸手将她挡住。
  几个男人全然料想不到,这个瘦弱的女人此时气力惊人。四五个人合力才能将她拖住,且一个都不敢松懈,生怕一个人松了手,她就会挣脱出去。
  “不要伤了我的仇儿!”直到一丝不能动弹,水秀才又喊出来一句。那声音里有怒火,也有哀求。
  “不要伤了我的仇儿——”这个女人已将全部气力,甚至自己的性命,都倾注在这一句呼嚎里。
  四海鼻子一酸,抽刀出来,大吼一声:“谁敢动一下那个娃娃!”
  没等四海从老五手上抢下婴孩。他就觉得脑后重重地挨了一下,当下倒地昏死过去。
  秃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弟弟,又气又恨道:
  “你这小子,硬是不肯听话,放走这婆娘不说,还碍手碍脚。怨不得大哥打昏你。”
  秃子说罢,夺下老五手里的娃娃,走到悬崖边上。他先用刀将玉尊和玉宝的尸骸挑下崖去,又回头看了一眼水秀。那个女人此时已经喊不出声音,泗泪滂沱的僵在地上。她沾了一身的泥土,黝黑的辫子垂在地上,竟然一尘不染。
  不知为何,秃子忽然想到了桃枝,她此时也许正坐在桃树下梳头,阳光照着她,暖暖的照着她,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正缓缓的起伏。他知道,自己的血脉将从那里长久地延续下去。
  血脉是个神奇的东西,像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它流经无数的人,不管那些人长的什么样子,是什么样的脾性,做什么样的营生。只要有女人,这条河流就能够无休无止地流淌下去。他自己也曾是从这河流里汲取了养分,他的耳鼻口手、眉毛胡子,每一点样貌每一寸肌肤,无不是从上游漂流下来,流到他这里,造就了他。之后又必将流向远方,去造就另一个人。
  秃子忽然间着了魔一样,愣在悬崖边上。等他自己发现时,又觉得自己可笑:
  “一个杀人越货的土匪,竟学起人家想天想地,哼!想得再多,也挡不住屎急肚饿。”
  秃子从小没了父母,带着弟弟从忍饥挨饿,受尽欺侮,到闯荡江湖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他深谙此中的生存之道,知道一旦斩草便要除根的道理。有些事情一旦做下,便不可再回头。
  一不做二不休。秃子把手一松,那婴孩便如秋风里的落叶,坠向了谷底。
  水秀喉咙里此时爆发出最后一声哭嚎。
  “啊!——”
  她像一头绝望而愤怒的母狼,直扑向崖边,擦着秃子的肩膀飞跃出去。
  秃子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在空中飘着,粗黑的辫子浮在空气里,像一只风筝的尾巴。秃子平生杀人无数,被他杀过的那些人,各自长的什么样子,他都记不清楚了。
  唯独那条辫子,在秃子脑海里再也无法抹去。
  *************
  四海醒过来之后,久久也不说话。众人知他心中不快,都不敢去惹他。怪的是,秃子也少有的沉默,拉长了个脸坐在地上。兄弟两人离得老远,各自背靠一棵大树。
  几个手下人交头接耳了半天,让老七来问秃子:“老大,既然宝贝到手了,不如让兄弟们一起开开眼?”
  秃子总算来了兴致,懒懒地说:“行,看看就看看。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几个别看在眼里拿不出来了。”
  “我可是听说,这七叹血玉是个特别邪门的宝贝。但邪门在哪里,没有一个人说得明白,也不知是为什么。”老七忽然故作神秘道。
  “老七你怎么什么都听说过?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娘们裤裆,你还有哪样不晓得?”老三早就看不惯老七的装模作样。
  老七本就牙尖嘴利,哪里吃得这个亏,把脸朝天晃着说:“我就是爱打听怎么了?不像有的人,凡事都不管不问,样样一问三不知。吹了灯就两眼黑麻麻,寡妇的床都爬不上去。”
  老三知道,老七那是话中有话,无非是暗指他去年被人捉奸的丑事。那晚在老虞镇外,他赤条条从李寡妇家翻墙出来,屁股后头十几支火把追着,差点就烧到自己的屁股墩上。他不像老五那般力大如牛,想要赤手空拳地对付十几个怒不可遏的乡民,简直就是拿鸡蛋向石头上去碰。若不是他命不该绝,正遇上老大老二及时前来相救,他恐怕早被沉到河底成了死鬼。
  老三虽毫发无损的被救回,但此事毕竟让老大觉得丢了丑,于是吩咐谁都不得再提。老七此时抖这丑事出来,怎不教老三又羞又怒。他抽出匕首就架到了老七颈上。
  “老三你拿小把刀不痛快,”秃子把自己的刀扔到两人脚边,问老三:“换我这把大点的给你,捡起来砍死他狗娘养的。”
  都知道老大的刀谁都碰不得,老三哪里敢捡,连忙识趣地把匕首收了。
  秃子又向老七说:“你也先掏掏自己裤裆,看看家伙还在不在。——妈的!成天的扯是拉非窝里斗,跟个婆娘一样。”
  “老五你们也过来,全都给老子坐好。老子也正要看看,那宝贝到底是个什么鸟样。”
  秃子刚要打开宝盒。四海靠在那边树下,始终闭着眼睛,见大哥要开宝盒,总算才开了口:
  “老三说的不假,七叹血玉是很邪门。至于它邪门在哪里,之所以没人说得明白,正是因为但凡碰过它的人,没有一个活得下来的。”
  四海此话一出,几个手下人都不禁后退了半步。
  唯有秃子不怕,嘿嘿地笑着道:“老子命硬,脾气也硬,今天就偏要看看它娘的有多邪门。”说罢,他一下就把宝盒盖子掀开。
  刹那之间,先前那血色的光芒又放射出来,照得四周一片通明。奇的是那光芒虽是亮堂得很,却并不刺眼,一闪一闪的,仿佛有种引人入胜的神秘之力。再看那光芒中央,一块大如鹅蛋的血色石头,虽不事雕琢却圆通周到,安然地躺在一团细绸之中。说它是玉石,却如注了清泉一般通身剔透。更令人惊叹的是,细看才会发现,石头当中有两道若隐若现的石筋,宛若一青一紫两条蛟龙,栩栩如生。这真是见叫人爱不释手的稀世奇珍啊!
  果不出秃子所料,几个人一看到那血玉,便都如中了诅咒一般,个个无法自拔。正当他们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之时,一边的四海连声警告:“莫去碰它!莫去碰它!”
  不料四海的警告为时已晚。那些刚刚杀过人的手,尚且沾着浓重的血腥之气,此时都如饿虎扑食,不顾一切地争抢血玉。四海看他们个个急红了眼,像是失了心智,直惊得从地上跃起,冲上去想夺下宝盒。
  殊不知那血玉一旦沾染了血气,便产生了变化。玉石里的两条蛟龙竟活了,在石头里殊死缠斗起来。那原先的红光,也随着两龙的搏斗,一时变作紫色,一时变成青色。
  两条蛟龙在里面斗得天昏地暗,外面也跟着地动山摇。刚刚还死寂的平地里,一瞬间狂风大作,大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整个松林,一路卷起飞沙走石,断枝碎叶不停地打在人脸上。林子里的人无不是滚在地上,捂紧了嘴脸,两耳里不住地轰鸣,直塞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