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身处一处阴冷的所在，胳膊腿脚隐隐作痛。雨水正从头顶打下来。抬头看看，只见头顶上一圈微光。
  我想是掉进了一口枯井里。
  井里伸手不见五指。我想起艳儿，连忙高声喊她。声音闷在井里，嗡嗡作响，料想必是传不出多远。
  我心想不妙，这下可如何是好。
  心中正在沮丧。却听见一旁一个声音，在轻声呻吟。我竖起耳来，细细分辨，正是艳儿。当下心喜如狂。艳儿艳儿，你没事吧？伤到没有？
  哥，我只是摔得有些疼，没什么大碍。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也掉下来了。
  这应该是口枯井。糟的是，这井看来不浅，既无辘轳，也无井绳。我们一起掉进来，便不知再怎么爬出去了。
  灯笼呢？艳儿。
  我摔下来前一直拿在手里的。八成是落在井里了。艳儿竟也不慌，说道咱们先找找看。
  我们各自将手在井底摸索。忽然她惊叫一声，说刚刚摸到了个东西，圆咕隆咚的，不知是个什么。
  我摸了摸，竟是个死人的头骨。也不声张，只说没事。嘴里小声嘟囔，有怪莫怪，不知者不罪。
  摸索了很久，都找不到灯笼，想必是已经掉在井外。也不见绳索，或是其它可供攀爬之物。
  难不成真要葬身井底？
  艳儿大概猜出我的心思，说阿哥莫急，我们就在这井底等着，天亮再想办法吧。
  我新想艳儿说的有理。但在井底淋一夜雨，终究不是个办法。于是我们又摸索着，找了个雨淋不到的窝洞，栖身进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雨终于见小，却还未停。
  我扭头看看艳儿，那丫头累了一天，早已歪头睡着。我却毫无睡意，爬起身来，在这井下兜着圈子。心知在这荒废的大宅，在这深井底下，即便是等到天亮，也极难遇到救援。
  何况，还下着雨。虽说井口在大树底下，树高叶密，不必担忧雨水成患。但是……
  我忽然心中一动，想到这下了一夜的雨，雨水流下来也不少。这井里也不见积水，井壁和井底间，甚至有几处还极干燥。可见，这雨水必是有出口的。
  何不试着找找出口呢？
  天无绝人之路，一通瞎摸乱找，竟然让我找到了。那是一处水口，早已干涸，隐隐有风，必是有去路。再看口子虽不大，却正好容得一个人爬进爬出。
  我试着爬进去，内里应是旧时的水路暗沟，顶上不少青苔的痕迹。大约爬出两三丈远，前方渐渐宽敞，已能躬身通行。再走一段，果然听到暗河水声。
  我当下欣喜若狂，连忙转头回去，把艳儿叫醒。
  艳儿听闻消息，也是喜出望外。兴高采烈地起身，跟我一起爬入水口。
  两人先后爬到暗沟尽头。听得水声哗哗作响，想是这暗河不会太深，也算不得湍急，应是可以蹚行过去。
  已容不得多加犹豫。我先行跳下水里，河水深不过膝，竟还有些温暖。我这才招呼艳儿下水，牵住她的手，慢慢溯水前行。
  踩着河底圆润的卵石，我不禁又回想起那颗头骨，回想到宅子里的一派乱象。是什么样的人，在这穷乡僻壤的山里，营建起如此气派的大宅？而这富贵殷实的人家，又是遭遇了什么飞来横祸，乃至于仓皇出走人去楼空，抑或是通通死于非命，才留下如今的凄凉景象？
  思想间，料不到暗河里水深陡涨，我又是一脚踩空，滑进深潭中去。紧接着扑通一声，艳儿也落了水。
  所幸我两人都识水性。在水底呛了两口河水，也不打紧，只需手拨脚蹬，就浮上了水面。气还未顾得换上一口，两人就先是一阵猛咳，相互一问，也觉得滑稽，不免哈哈大笑。
  两人边游边笑，笑声在暗河内回荡，沿着河道上空散播开去。
  不出太久，艳儿眼尖，发现前方远远有光，忙叫住我。
  阿哥，莫非是我眼花？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光？
  对啊，我也看到了，艳儿。
  黑暗的绝境中，哪怕只一点光，人便猛看到希望。
  真是天不亡我！哈哈！
  两人不约而同，加紧向前游去。
  游着游着，我开始觉得奇怪。那光只小小一点，游了许久，却仿佛无论如何也游不近它。它悬在黑暗中，不动不摇，不近不远，不明不暗，恒如夏夜的星辰。
  正纳闷间，我只觉得两脚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腿脚捆住，直往水底拖拽下去。任我脚下拼命挣扎，手上奋力扑水，也抵抗不住，逃脱不了。眼看自己越沉越深，河水灌满口鼻，却无能为力。
  有一刻，我竟又觉得元神出离，浮在水中，冷冷眼看自己那副躯体沉到水底。这副元神冷漠如冰，瞪大了眼睛时，看见死神正与自己贴面对视。那双鬼眼大如铜铃，布满青筋，瞳仁深如地狱，灌满烈火。被那鬼眼照着，这副元神又如一片蝉翼，在火海间飞舞，燃尽，正一点一点飞散成灰……
  水底轰的一下，不知哪里，响起一声巨雷。一阵强光闪过，水波也随之炸起。那张鬼脸竟被炸成千万碎片。我一时间浑身无力，脑中失了神志。一副身躯不受控制，落叶一样漂上水面。
  待我清醒过来，从水中爬起，脚下的水也浅了。回头看那水底，红光晃动，水波滚动，如煮沸一般。随着隐隐一声叹息，在水底沉闷地散去，红光渐灭，水面慢慢回复了平静。
  我悬起的一颗心，也随即落地。再看一边，见艳儿已站在岸上，一脸惊愕。我问她，艳儿你没事吧？
  她点点头。反问我，九金哥，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有些莫名其妙。又反问她，你看到了？我也不知什么原因。好像是被水草缠住了。
  艳儿摇摇头，不是水草。这暗河里没有水草。
  那是什么？你看见了？
  嗯，我刚爬上岸，见你沉下去，扑腾着，转眼就不见了。水底忽然亮起红光，亮得看见水底的石头。接着就见一个黑影绕着你，越缠越紧。忽然砰的一声，水底炸起来，到处是水泡。等水泡散尽，那黑影就不见了。只见你浮上水面。
  难道是水鬼？她若有所思。都说水鬼是淹死的人，找到替身才能转生。但这地下的暗河，怎么会有水鬼呢？
  我在南方走马时，听过有种动物，活在水底，见人腿脚就抓，直到将人活活淹死才作罢。那边的人称作水猴。
  不会是水猴吧？我说。
  艳儿摇头。不知道了。不管是什么，你是如何逃脱的呢？
  我答不上来。只得说是运气而已吧。又或者水猴被什么吓跑了。
  正说着话，我们竟看见自己的影子清晰起来，投在水面上，上下左右地晃动。
  我们不禁转过身去，看见背后出现一个女人。她着一身白衣，提了个白灯笼，缓缓向我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