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十)爱有很多种(1)
作者:
龙舌小箭人 更新:2021-04-24 15:49 字数:2953
往往,人的感知是非常不准确的,对自己的,对非己的,都是如此。就拿事不关己和关心则乱这两种情境来说,事不关己的时候总觉得无聊,老想找点儿事儿,可真到了与己相关、关心则乱,才知道事不关己的松弛是多么可贵。
现在的风无轻就是如此。
哪怕是一天前,王山就算真把自己吼成个狗熊,她也会抱着膀子先看会子热闹再说。可现在不行,不能任一个可能揣着自己出身秘密的人真疯下去,风无轻忍着耳鼓剧痛,不得已弯腰反身,用脊背顶着一浪紧似一浪的声波,向王山方向艰难挪动。
等王山收声脱力栽倒的一刻,风无轻刚好赶到接住了她。“到底发生什……”话被生生卡在舌头下,风无轻心中大震,躺在怀里的王山,眼下已不是宽面条泪,而是条条血痕,双眼再无神采。
风无轻弯腰把王山扛在肩上,送她坐卧室床上,蹲在她身前,怀着些许希望,在她眼前晃晃手掌,可惜王山已无半点反应。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身体里翻出,一阵一阵,风无轻深吸几口气,强压下来。她不相信,更准确地说是不想相信,甚至怀着一丝希望,王山嘴里的那个他,不是王瑞。
从床下把王山平时洗脚的马扎拉出来,把屁股安顿好,风无轻一只手搭在王山膝盖上,轻轻摇了摇,王山终于有了些许反应。风无轻拿出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用的温柔,“王山,就算我想帮你,你也得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快一百年了,他叫过我妈妈,也喊过我姐姐。”
风无轻不自觉地按住胸口,不适感越来越强,果然,外国人管这叫墨菲定律,中国人则说怕什么来什么。
王山无神的双目直勾勾盯着前方,“可他越喊我,我越不爱听,他一喊我,我就发火,刚开始我砸东西,后来,后来,我还打过他。可无论我怎么对他,他对我都是一如既往。”王山很平静,平静到像是讲别人的事情。
“再后来,他喊我王山,我很开心。后来,我发现是因为,因为他喊我王山的声音太像太像那个人了。”
“谁,哪个人?”
“照顾我的人。”
风无轻一愣,王山说的应该是给她钱粮,救她于危难之中的恩人。前几天王山的故事里,那人送她东西,还教她识字读书,只是那人从未露面。所以王山读书认字的过程也很特殊,恩人夜晚在窗外一句一句背诵,直到王山也能背诵,第二天白天王山再到书中相应段落去核对每个字怎么写。
近百年前,王山从恩人那里学会的自然都是古文,多年后,这些古文又被王山原封不动教给了王瑞。
风无轻再次深深呼吸几口缓解心中的酸闷,暗自苦笑,这种感觉是后悔吗,是因为自己没有更努力地拦住长白衫带走王瑞吗?她慢慢握住王山的双手。
王山苦笑一下,她和王瑞的平静生活维持得并不长,不知为什么,她的怒火形成了习惯,变成了时不时爆发的狂躁。直到那天晚上,她的狂躁再次发作。可这次,她清醒后,发现自己站在村口,可怕的是身边有一圈鸡鸭鹅狗尸体,满地血渍。那时他们因为不再变老,早已搬离了王家坎,幸好这村子他们刚住了不到半个月,没几人认识他们。
他们连夜搬走,以后,大约每个季度,王山都会爆发一次,一次比一次严重,到后来,她猎杀的生灵里出现了人类,人类的婴儿。
王山二人再也不敢住在人类聚居区,也想尽了办法,比如换季时把她绑在床上,或者把她和王瑞绑在一起,都没用。王山每次都能神奇脱离,虐杀掉附近最高等的生灵,没有了人,就开始虐杀灵物,那些吸日月精华山间精气的灵物。
“难道,难道前几天你生气后,又是去……”风无轻心中一凛。
王山没有回答,只说自己知道早晚会遭报应,但不应该是她的王瑞,而是她自己。
风无轻强压下心口一阵强似一阵的酸痛,轻声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
王山深吸一口气,“他死了,我能感觉得到。一直以来,都是他照顾我,无论我打他骂他,他都不曾离开,该我报答他了。无轻,你是不是知道谁把他带走了?”
听到风无轻非常艰难地嗯了一声,王山笑了,笑得很灿烂,“你会带我去吧?”
风无轻缓缓拍了拍王山,又扶她躺下,熄灯,关门。等站在院中,冷轧轧的空气钻进鼻孔,深深呼吸,一阵虚软乏力,干脆躺倒在冰冷的土地上,看着大城市难见的繁星,心口烦闷略减。
王山说他们之所以搬回王家坎,是王瑞提议的,因为他想让王山在家乡过百岁生日。
可是,恐怕,不行了。
清冽的晨光洒进庭院,听到声响,依然躺在院中的风无轻,使劲扭过僵硬的脖子,房门被拉开一条缝,王山探出头带着温柔的笑意,就像当初她们在雪夜里第一次碰面。
可惜,王山再也看不到风无轻那张扬的银发。
风无轻扶着王山走下台阶,又一步一步走向院门,一步一步走向风无轻曾与白长衫会面的冰湖边。
到达时已界正午,风无轻其实揣着个小心思,没准世间精灵也不愿在白日出现。
“无轻。”王山轻声唤她,“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风无轻咬咬牙,只得应声,至于怎么唤出白长衫,头天晚上她已经想好。一狠心握住一直插在背包里的伞剑,稍用力,黑刃出鞘,手腕一翻剑指地面,沉肘坠肩,单膝跪地,再一用力剑刃刺入黑土。
冻土未融,兵王之刃亦能摧枯拉朽。
瞬间,凛凛剑气汩汩而出,荡漾而去,冰解之声层叠而来。
“女公子,老朽说过,此物不可轻动。”
白长衫不知何时,已站到风无轻身侧。
“王瑞呢,你把王瑞还给我!”刺耳的嘶喊从王山嘴里吼出,她踉跄着向白长衫的方向奔去。
白长衫一怔,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奔跌到眼前的王山,两人身体均是一震。
“你?你!你——”
风无轻听过王山很多种声音,平时的玩世不恭,求助时的嗲声嗲气,愤怒时的声若洪钟,唯独今日这简简单单三个你字,第一个字是疑惑中的希冀,第二个字是幽怨中的怜惜,而第三个字则如晨光破晓光照苍穹,闻者无不心颤魂摇。
“真的是你。”白长衫低低地答道,本就苍老的声音更加喑哑。
“你的声音?”“你的眼睛?”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我说,二位,要不找个平整的地方坐下说?”风无轻从气结中好不容易理顺了,忍不住白了白长衫一眼,早知道拉个手就能认亲,何必当初天天去吃流水席。
白长衫领着王山的手,两人缓慢走出二十来步,远离了冰湖,找一处平缓之地,白长衫小心翼翼扶着王山席地而坐。风无轻看着那俩人,猛然感觉自己头上冒出个大灯泡,至少百八十度,怎奈心中疑惑太多,忍着逃跑的冲动,隔着三米左右也挑了个地儿坐下。
“真的是你吗?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你到底去哪里了?按照你教的方法,我天天练习,一天都没落下,我告诉你的,你是不是都忘了?你的手还是这么凉,你,你的声音怎么了?”
白长衫任凭王山拉着自己的胳膊又哭又笑,听到最后的问话,才低低回了一句:“没事,就是受了风寒。”
“我不是跟你说,要喝姜汤吗,你是不是又忘了怎么做了?诶呀诶呀,我又忘了说话要文雅,不管,我不管了,你病了,就是你不对,你不许责怪我。”王山极其认真地说道,可她那微微翘起的小嘴儿,嗔怪又心疼的模样,让风无轻感到一阵好笑,待看到白长衫几欲抬起手要给王山擦泪,最终还是沉下了手臂,风无轻眉头一皱。
“我没事。可是,你,你的眼睛……”
“眼睛?”王山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突然一把抓住白长衫,语带惊恐:“王瑞,王瑞,是不是你带走了王瑞?”
风无轻看到白长衫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用另一只手想掰掉王山的手,怎奈王山此时指节泛白,恨不得抓入白长衫的皮肉。白长衫起身,王山被带着站了起来,风无轻下意识也跟着起身,原本旭日灿灿,气氛暧昧的冰湖周边冷风飒起。
“罪孽深重,已惩家法,暴尸示众。”
白长衫嘴里的十二个字还未落地,王山已一头栽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