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四)谁不是人
作者:龙舌小箭人      更新:2021-04-24 15:49      字数:2435
  脚下十分规律地咯吱咯吱响着,寒天催日短,天边残阳余晖很快隐没。风无轻漫无目的地走在雪中,说是出来看看,却着实没什么目标。按照米黛招黑的体质,应该很快就有反应才对,这都走了四十来分钟了,除了天色越来越黑,没什么变化。
  实在无聊,风无轻随手拢了几把苇子,又捡了几十根被寒风打断的干树枝,掏出打火机,点了个小火堆,打火机是从杀马特家里顺的,是这几天陪着烧火做饭的酬劳之一。火苗逐渐一丛丛翻跃出来,风无轻眉心舒展了一小下,不是冷,只是总感觉心里缺了点儿什么。
  风无轻不自觉叹口气,伸手到冲锋服左肋下暗兜里掏出那块旧绢帛。王家坎,绢帛上第一个地名。旁边一行小字:“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也罢,虽无冬趣亦有兴味,何况山河不足重”。
  绢帛上每段话都是以一个地名起始,后面都跟着一小段注解,像是一段段游记。用这么隐秘的方式把游记织在绢帛上,可见对绢帛主人何其重要,尤其是这第一个地名想必更有特殊意义。
  山河不足重,引而不发的下一句是“重在遇知已”,出自唐代鲍溶的《壮士行》。绢帛主人是春天到的关东,未见冬雪而兴意阑珊,必是碰到了一位不可多得的知己才重拾兴味。可为什么把最后一句隐下不写,非得让人去猜呢?
  风无轻抿了抿嘴,按照米黛的记忆这绢帛是白猿风旼腹中遗物,甚是珍贵,又跟米黛的星盘放在一起,定跟米黛的母亲风歌有关。可这绢帛到底是谁织的,说的又是谁的游记呢?
  又叹了口气,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呢,就连风无轻这名字,也是出关时被问到,顺嘴溜出来的,因为米黛脑子里也就这个名字是个没主儿的,更主要的是这名字够冷漠深沉,很符合她的口味。
  咯嘣一声闷响突然从身下传来,风无轻一个激灵,瞬间起身向右后小纵出去。落地后轻轻旋身,刚转身不足三十度,又一声闷响从脚下地底发出,风无轻瞬间摸上了伞剑柄,没等她抽剑,另一只手腕被猛地抓住,耳边有人沉声“跟我来”,不等风无轻反应,就被拉着几个纵跃蹿出去二三十米。
  直到脚下再无咯嘣咯嘣的声音,风无轻的手才被放开。
  “立春已过,酥冰难立,饶是入夜,女公子也不可再引火冰钓。”
  看着眼前教育自己的人,风无轻有点儿想笑,对面之人正是这几日天天来吃流水席的白长衫。
  一本正经、严肃认真、郑重其事,看着白长衫的样子,风无轻心里数过一串成语后,难得上翘的嘴角敛了回来。回头看看身后,每隔十几米一丛的苇子,带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山丘,似乎把一大片荧着雪光的平地环出了一个形状,再瞅瞅其间闪着星点的小火堆,风无轻赶紧抱拳躬身。
  白长衫找了个略高的雪梗端坐其上,雪夜、冰湖,荒郊野外,这人还能坐得台阁生风实属不易。俩人静静对眼了好一阵,白长衫长长出了一口气,“不必谢我,以女公子的身手,就算冰面破裂,想来也能应付,是我多事了。”
  风无轻皱了皱眉,这几天在饭店里从未听过白长衫说话,点菜都是身边老仆在张罗。看他长相,顶多三十出头,但声音听起来却深沉很多,至少像个六旬老者。心下嘀咕,姿态并未怠慢,再次深施一礼。
  白长衫轻轻点了点头,慢慢起身,抬手示意,“既然女公子有兴致观赏雪夜,可愿与老朽走一走?”
  风无轻微微颔首,跟在白长衫一侧缓步而行,心下苦叹,他这古来古去的说法,听着都累得慌,索性继续闭嘴。沿着冰湖又走了个把小时,想来白长衫实在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能当这么久闷葫芦,咳嗽一声开口道:“女公子可是在合享居下榻?”
  合享居正是那不起眼的小饭店的名号,当时风无轻从后门进入并不知道,等第二天看到挂在正门的招牌,也着实惊讶了一下,一间无照经营的小饭馆竟有这么文雅的名字。
  风无轻淡淡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到此几日?”
  “三。”
  “何时离开?”
  “未定”
  白长衫捏捏额角,风无轻心里偷笑,可毕竟此次出来就是会会各路英雄好汉的,于是停下脚步,长衫也只得停下,两人眼前一丛茂密的苇子在夜风里簌簌抖着,积雪晶莹反映着星月之光。
  风无轻再次抱拳施礼,“在下误入冰湖,此前从未在冰上行走,分辨不得裂冰之声,就算有力逃出,也难免吃些苦头,还是要感谢先生出手相救。先生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直说吧。”
  白长衫可算松了口气,“女公子可曾在合享居见过山瑞?”
  风无轻心下一动,果然如此,从白长衫到合享居的第一天,她就隐隐感觉此人不太对,只是苦于没有米黛的自然之力,探查不出究竟是何物,但至少肯定不是人。如今有此一问,想来是怀疑合享居偷猎山中生灵烹饪出售,这白长衫必定是这一方水土中灵物之首了。
  “都是市上常见的养殖肉食,并无山珍。”风无轻摇摇头。
  白长衫眉头皱得更深了。
  风无轻舔了舔嘴唇,“不过——”
  见白长衫脸色凝重,风无轻把到嘴边的话扭了一下才出口:“方才先生提醒,立春已过,酥冰难立,此前也听人说过,一字不差,还以为你们相熟,如此看来——”
  “什么?”
  白长衫一句什么,把风无轻震得猛挑一下眼皮。只见白长衫脸色一凛,一边喃喃“难道真是他”,一边以脚跺地,旁边芦苇丛哗啦一响,闪出来一位老者,竟是陪同长衫这几日来吃饭的其中一个老者。
  别看站得很近,风无轻竖着耳朵愣没听出来他们说的是什么,感觉就是长衫与老者互相在嗓子里呼噜出来一串什么音节。之后二人一前一后迅速离去,留风无轻一人傻站在雪地在心里嘀咕,那老掉渣的仆人是怎么跟上步履如风的长衫的。
  看来故事不少啊,风无轻转身慢慢往回溜达。今日下午,杀马特姐弟竟在情急之下斯文辞藻脱口而出,绝不是这个时代抱着手机吃鸡的网络青年的习性,可这几日杀马特的生活做派却又偏偏乡村得很。再加上这个白长衫,风无轻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溜达回合享居,看里面的灯光,那姐俩也没睡。距离还有十几米的时候,风无轻正琢磨着从哪面墙翻进去,合享居的大门突然开了,杀马特弟弟探出半个身子,招了招手。
  行啊,这么远就知道有人来了,风无轻嘴角挑了起来。穿过院子,一脚迈进正屋门槛,就看见杀马特坐在一个条凳上,把下颌百无聊赖地搁在桌子上。杀马特一眼看见风无轻,飞也似地跑过来,上一眼下一眼看了半天。
  风无轻一动没动任她打量,末了吐出来几个字:你们,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