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三)祖孙,呃,好多代
作者:
龙舌小箭人 更新:2021-04-24 15:49 字数:2661
风无轻站在东屋门口刚好跟西屋里面对着门的一桌吃客对上了眼。只见正对着门端坐一年轻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细眉大眼,白镜面皮,长得虽不说倾国倾城,但在人群里也是个招眼的(出关以来风无轻一路上发觉当今雄性照比米黛记忆里的可是媚多了,用这些词儿形容起来没什么违和的)。
哪怕是那煞白煞白的长衫古意悠长,哪怕是坐着吃饭也梗着脖子目视前方不肯低头,都比不上他被喂着吃饭的情形瘆人,因为喂他吃饭的是一个垂垂老者。
老人佝偻着腰,头脸虽尽力修剪得很干净,但从痕迹上仍能看出须发皆白,力气虚浮着,每次夹菜喂食都颤悠着腿脚在地上挪错着,看架势耄耋之龄许是有的。偏坐着的这位是个强项令,搞得老者苦不堪言,长衫与风无轻对眼这刻,老者刚好把一条吊炉饼放到他嘴里。
也不知道是看风无轻入神了,还是长衫压根就不会咬东西,嘴唇外边衔着半条饼五六秒时间一动不动,颇有喜感。风无轻十分想控制表情,嘴角还是不自觉抽了两抽。这么个搞笑画面却把老者吓得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地把准备好要投喂的一勺鸡蛋羹抛下,抄起筷子小心翼翼把饼从长衫嘴里抻出来,略带恨意地丢到地。
风无轻嘴角又抽了抽,这就好像是嘴里喊着孙子的爷爷其实心里叫着祖宗,小孙子走路不稳磕了脑袋,当爷爷的恨不得把墙锤出个窟窿替孙子报仇。但一点不同,这老者的眼神里绝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宠溺,而是“恭敬”。
风无轻理了理衣袖,本打算到屋外透透气,偏头的工夫,余光里却瞥见长衫眼中精光一凛,遂改了主意,抬脚也进了西屋,找了个不远不近的桌旁坐下。这会儿,风无轻心下稍有别扭,要是还有米黛在湛卢山的功夫傍身,不敢多说,至少方圆一公里之内有啥玩意儿,只要是喘气的,喝口水的工夫就知道了,可现在她与理论值相差甚远。
还没等风无轻坐稳,一声“来啦”拉着长音呼啸而来,随着来的还有一溜小跑的杀马特,手上捧着一大碗热气沸腾的杀猪菜,转眼间也上了长衫面前的桌子。回身时杀马特路过风无轻身边,一胳膊捞起来就往外走,边走边低声说“帮个忙,我弟还没回”。
进了厨房,打鼻子的各种味道,还没挥开眼前的油烟气,一盘子刚切好的肘花就搁到了风无轻手上,看着眼前双手合十拜了又拜的杀马特,风无轻暗叹口气转身出了厨房。来来回回十几趟,长衫面前已拼了三张桌子,报菜名都能凑半本了,直到一块芥菜头都拼了一盘送了上去,这才听见喂饭的老者喊了一声“可以了”。
可是连半分钟都不到,杀马特脸上的汗珠还没来得及抹完,一声“小二结账”飘了出来。风无轻和杀马特前后走出厨房,刚好跟出了西屋的长衫会师。被长衫小飞了一眼白,俩女人看着他轻扯下摆大步流星推门而出,丝毫不顾后面蹒跚老人。
老人路过俩女人身边,伸双手递上两份东西后,颤颤巍巍扭着四肢努力寻找队伍去了。风无轻瞅瞅杀马特手里大概四五张红艳艳,再看看自己手上孤零零的一张绿票票,这难道是就是传说中的小——小费?
俩女人对视一下,杀马特一脸疲惫和歉意,拉着风无轻回到西屋。“对不住,姐妹儿,本来想着还没出正月,不会有什么客人,才敢把我弟打发出去,谁成想来这么个主儿。”看风无轻带着疑惑的眼神,杀马特嘬了一下牙花子,“早上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也没打算开门营业,只合计着做几个好菜让你起来就好好吃顿中饭。谁知道一转身的工夫,这么俩玩意就坐到屋里了,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杀马特说事儿十分啰嗦,风无轻是个好听众,从不打断,可心里早刷刷刷地重新排列组合了一套。总之,这俩人不知道怎么来的,张嘴就要大席面,必须十分钟一道菜,而且不能重样,不叫停就不能停。按常理说,就算是开门营业也不必事事迎合,碰到无理要求店家摇头就是了,可偏偏这俩人第一句话就把杀马特拿住了,“不满足要求,就去告你无照经营”。
东北这几年经济惨淡,像这种偏僻小野店经营更是困难,靠着夏天垂钓旺季才能多赚几个,如今猫了一冬天,水库冰面还没开化,正是一年里青黄不接最难熬的日子,这时候再被举报了,那可是哭都来不及。
又再三给风无轻道了谢,再瞅瞅手上的票子,杀马特脸色好看了不少,突然又一脸赧然地看着风无轻说:“那个啥,姐妹儿,你介意吃剩菜不,好像多数菜他们都没动过。”后半句是越说声音越小。
风无轻再次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可是当之后接连三天,那长衫都准时出现在小饭店里,而且带来的投喂者一次比一次老迈的时候,风无轻用手轻轻把杀马特的下巴托回了原位。
就算现如今交通发达,南菜也可以北运,可这三九天里的边远小饭店能有多少种存货啊。俩女人最后只得投机取巧地凑“新品种”,蒸的改成炖的,炖的改成炒的,炒改成煮的。
更奇怪的是,这几天小店里的生意竟然也异常红火起来,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伙一伙的人要来王家坎水库冰钓,据说这附近还开着的饭店就剩杀马特一家了,是以都跑来排队要吃顿热乎的。
每天都是好一顿人仰马翻,直到杀马特把最后一颗水煮蛋都切成丁淋上酱油端上桌的那天傍晚,终于把她弟盼回来了,跟着回来的还有一面包车的补给。看着姐姐一头扎到菜筐里,比看见自个儿还亲,小伙子生憋出了一个表情包。
如果是说书的一张嘴,一定会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某某某把事情经过讲述一番”。事实上小伙子也是干脆利落,每次杀马特絮叨着要跑题,比如怎么更换刀法糊弄长衫,就一针见血地追问回主题,听得风无轻在心里连连点头。
小伙子的眉头却越皱越深,没等杀马特最后半句话说完,他腾然起身,从西屋门后拎起一块写着歇业的牌子,三步并成两步走到院门外挂好,随手插死大门转身回来。
“此事不对,你们早就该关门歇业!”小伙子沉声道。
风无轻轻咳一下,心道这叫什么事儿,捎上我干什么。
“日日宾客如织,到嘴的钱财你不要?”杀马特回嘴。
“立春已过,酥冰难立,如何冰钓,哪里就能天天宾客盈门了?”小伙子带上了三分怒气。
风无轻心中一动,趁着那姐弟俩怒目相对,轻轻退出来,走进自己屋里将东西收拾收拾,穿好外套背上包,又转身出来。
再次路过姐弟俩,回过神的小伙子跟在风无轻身后连声致歉,风无轻刚想开口,却被从旁杀出的杀马特一把拉住,“要走了吗?还回来吗?不多住两天?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儿,都是这孩子浑说的。”
风无轻不着痕迹地挣脱开,看着杀马特一脸财迷相,难得地说了一长串话:“只是出去走走,晚些时候就回来,不必留门。”
杀马特还想开口,被小伙子拽到身后。风无轻看了一眼小伙子,颇带意味地微微一笑,转身便走,几步之后,把杀马特一声“她怎么翻墙”丢在了身后。
风无轻踏入积雪,头上晴空无云,寒风挑着浮雪游走在脚边,深吸一口气又挑了挑眉,回头看着已经点亮的门灯,心道:“咱乌鸦别笑猪黑。罢了,也算是有缘,还是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