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之所以是大神，那是因为时刻保持神的范儿，大侠之所以被认为是大侠，也必须有大侠的范儿。
  现在某刻我一口红酒走岔道，为了保持“剑人”风范，用手半遮住口鼻，几乎忍到七窍生烟，另一侧掐了好一会儿的高明和刘堂可以说是跟灶台井口边的泼妇一般，丝毫没顾忌校长品味和大侠风采。
  起因，就是刘堂那一句“鬼玩意儿”。
  “什么鬼玩意，你们全家都是鬼玩意儿！”高明筷子被打掉，一气之下直接上了爪子，抓一把韭菜炒鸡蛋甩到刘堂衬衫上。
  东北话有云：韭菜炒鸡蛋越吃越混蛋。
  俩张喝得跟猪肝似的老脸，你一把炒鸡蛋我一把鸡刨豆腐，扔了个五彩缤纷。
  其实本来我今天在酒桌上时不时地会溜个号，从今晨归来，在下不才小女子我就一直保持着深沉，不是故意的，而是在适应，适应从一个“人”到一个“剑人”的转变。
  早先对余力的各种说辞还是很持保留态度的，自昨夜始信了九分。原本说要调息，半真半假，也是为了暂时静一静，可从我盘膝而坐的那刻起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如今，静可查山中文武之气，动可兴周遭风水波澜，要是加个横批可以叫“万物亨通”。
  就连以往最爱的雷司令入口的感觉也不一样了，要不是周围这些人自己喝得五迷三道的，否则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我现在喝多少都不会醉，甚至呼吸中酒味都不会多一点儿。
  含一口雷司令刚要往下吞，某人喊出的一句话，瞬间证明“剑人”也是有气管的，而气管里是绝不能有东西的。
  “一个白毛猴子耍一条绿鞭子，在悬崖上跳大神，还不是鬼玩意儿？”刘堂还维持着一手叉腰一手指高明鼻子的优美。
  我这边可是要疯了，头一次发现咳嗽是这么难忍难耐的事情，浑身所有的毛都支棱起来。
  有人说，人在生病或难受的时候会对周围变得非常敏感，敏感程度跟难受程度成正比。这时周围一切变化都像被海啸从海底翻卷到我眼前，每人的每呼每吸都似携风带雨扑将过来，众人的微表情在我面前陡然放大。
  脑子被骤然打醒，就算是神仙事业，也是襟带江湖。
  为什么两个社会高手喝了两杯就能跟市井泼妇一般？为什么一桌江湖老手，丝毫没觉得有问题，还看得津津有味？
  只有一个原因，那俩人被下药了。
  让高明中毒很容易，但刘堂不一样啊。经过几天接触，感觉他虽不像余力、秦默等人武功盖世，但至少刘家也是有家学渊源的，更何况看在秦少言和刘蘅芜的份上，秦默两口子看到下毒也不会袖手旁观。能绕过这些人下毒的，只有一人，余力。
  桌上的其他人肯定早就看明白了，不过没一人出来解围纯属各怀心腹事。杨忍举着酒盅虽然看似面无波澜，但眼底挂着一丝笑意，甚或带着点儿解恨的意思。秦默和晋嫣干脆低眉顺眼假装没看见，耳朵肯定都竖竖着。
  眼神扫到小字辈的那一桌，不由心下一惊，杨心估计是在父亲示意下只得看戏，秦少言除了微皱眉头表情跟父母也差不多。意外的是，作为刘泼妇的亲生女儿的刘蘅芜竟一动不动，而高明枭应该一直想起身，却被秦无鸣扣住脉门不得动弹。
  秦无鸣出手我一点儿也不吃惊，因为刘堂那句话的冲击对我俩来说是一样的。白毛猴子一定指的是元宝，而绿鞭子应该说的是常青，当时就算是眼力内力俱佳的我们也难以看清移动如电的常青。不过，这么说来——
  “哦，看来另一位医生想必姓刘了？”秦无鸣难得开了尊口，而且还赏了我个白眼球。
  被这一眼瞪得春暖花开，也就是他能知道我刚才丢了什么洋相，感觉喉咙里顺序多了，我稍稍清了清嗓子：“嗯，看来今天不光酒好，故事也能挺好。”
  余力一阵大笑，站起身扶着刘高二人肩膀：“两位老弟，故事用讲的就好，不用演出来看啊。”
  刘高二人猛然顿住，屁股墩到椅子上几乎出了声，俩人傻傻坐了半分钟后，眼神一变，刘堂刚要发作，却被秦默一把拽住。其他人还是冷眼瞧着，余力这家伙下毒无影解毒无声，着实是个高手。
  “玩笑而已，二位哥哥不必当真吧。不过既然说到这了，还是把话都说清楚吧。湛卢尊驾不也很感兴趣吗？”杨忍拈着酒杯淡淡然道。
  我一挑眉毛，这几家人二十几年前自秦家一别后，恐怕就把同生共死的盟约喂了狗，如今只剩下抱着“江山春秋梦”相互插刀。
  “嗯，也对。也不能只掀了杨家的酸菜缸，还是把这么多年大家攒的臭豆腐汤都拿出来晾晾才好。”杨忍扣过来的帽子有点儿冲了我的肺管子，但这话还是有点儿说得过了，连秦少言都大大扭了个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杨忍也感觉自己嘴快了，和着一口酒咽下了这个亏。余力笑得越发大声，对对对，湛卢尊驾说得对，都翻出来晾晾吧。
  啪一声，刘堂小拍了一下桌子，“我没什么可说的，那孩子是我内侄，不姓刘，只是碰上江湖奇闻就愿意找我这个长辈求教。话是我先问的，高校长难道不应该——”
  “你怎么就没什么可说的？你们刘家已经不惜把女儿送到我家当儿媳妇，怎么还指派一个刘继山阳来毁坏我家名声？”
  大家都诧异地看着突然揭竿而起的秦无鸣，这孩子从到了山上几乎就在当背景墙，怎么就突然跳出来。我猛地瞪大了眼睛，在心里抽了自己十来个嘴巴，秦无鸣不惜把脏水引到自家身上，完全是在给我解围啊。因为只要高明开口，这话题势必牵涉到元宝身上，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没容大家反应，刘堂抓起一只海碗，啪嚓一下掼在桌子上，瓷碗立时粉碎。他抬手分别点指秦家几口人，“要不是，要不是刘继山阳被、被你们家的女人勾了魂，说什么纵是皇位值万金，也不敌美人一笑颜，我刘家怎会失去皇储，怎会沦落到要牺牲小女下嫁的地步。”
  “下嫁？难道我始皇后人还配不上你这窃国刘氏？”秦默脸上十分难看。
  我偷看了一眼晋嫣，略有内疚，虽说这一群老帮菜没一个好东西，但至少晋嫣对我算是有救命之恩，更何况还因我残废。晋嫣苦笑一下道：“算了，我现在说什么，你们恐怕也不见得能信。当时确实是那孩子一厢情愿，与我无干。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秦家帮忙，你刘家的血祭恐怕也难以完成。事已至此，只要两个孩子依然两情相悦、能结连理，我们当初的约定照旧，如果少言有幸中选，刘家可得半壁江山。”
  呵呵呵呵呵，刘堂一阵阴笑：“那秦家不能中选呢，我刘家岂不是也跟着没戏了？”
  余力拧着眉毛和嘴角，“莫不是刘贤弟另有想法？”
  “既然我刘家血祭已成，那我刘堂正式宣布，自今夜起与秦家的婚约解除，汉武刘家立小女蘅芜为皇储！”
  “好好好，不愧是大汉后人，有魄力，时代不同了，老朽对女娃做皇储没什么意见，诸位呢？”
  余力话音还没落地，秦无鸣接了一句话差点儿将我的老脸撕得稀碎：“秦刘两家哪里有婚约，明明是小茶姐和我哥有婚约！”
  杨忍突然嘿嘿一笑：“小伙子，捣乱也得有个限度。你们两家的底也就这么回事了，我现在就想知道知道白毛猴子和绿鞭子为哪般？你说呢，湛卢尊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