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秋亭拉着柳珂在柳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柳枝被风吹得飘动，就像柳珂飘动的心。她看着章秋亭，等着对方继续说。
  章秋亭也看了柳珂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我喊了声报告就进去了，那两个八卦的妇女一看我进来，立刻停止了讨论，又回到了为人师表的道貌岸然里。德育处主任问我，昨天放学干嘛去了。我说我回家啊，然后路上遇见几个小痞子拦住我管我借钱，我说我不愿意给，那个钱我还要留着买梦龙吃呢。他们就拦住我不让我走，然后邹晓飞来了，帮我解围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什么当时我俩都要躲到门洞里。是怕同时面对那些大孩子和教导主任不知道如何解释，还是不想被人认为和他们是一伙的，还是别的什么。所以躲在门洞里这事儿我就也没提。其实想想谎言很容易被戳穿，我俩总不能是凭空消失吧。
  德育处主任看着我，问，你说的是实话吗？我说都说了，总不能说，不好意思刚才都是逗你们玩的吧。就只能说，当然是实话啊。结果她意味深长的对我说什么，女孩子应该自尊自爱，要对得起家庭的教养，学校的教诲，不能做出有伤风化的事。学校是不允许早恋的。我说我只爱五阿哥一个人。把那俩老太太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还珠格格》里的苏有朋。哈哈哈哈。”
  讲到这儿，章秋亭得意的笑了出来。小时候怼老师的时候发挥超常，让她得意到了今天。
  “后来就听到邹晓飞在外面喊‘报告’，俩老太太就让我回去了，让邹晓飞进来。我也不知道他们跟邹晓飞说了什么，就知道他回来的时候耷拉着脑袋，特没精神，像是蔫儿了的茄子。扁扁的。我以为他是胆子小，经不起吓唬，过两天就好。结果没想到他这状态一直到了学期末。期末考完试那天放学早，大家都交了卷子出来，我就等在学校外面。他也不那么积极跟班里男生一起踢球了，一交完卷子就回家。他一出学校，我就把他叫住了。我说你上次送我回家，我总觉得欠了个人情，今天我送你回家，就当还你这个人情吧。他没说话，就一人儿低着头往家里走。我就当没看见，跟在他旁边，跟他说，别理那帮八婆，她们也就工作地点在学校，校职工转正，其实和那些街道大妈没什么区别。咱们管她们叫老师，她们教过咱们什么？语文还是数学？整天不是说这个头发长了就是那个裙子短了。闲的没事干。
  我就一路这么说啊说，他没回应我也说。反正平时我在学校也没人跟我说话，我就当练嗓子了。一直跟着他走到他家旁边，迎面碰上了个男的，后面跟着个年轻的女人，特别特别漂亮，特别漂亮，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我当时还想，这女的年轻的就像孩子大姐一样。那男的看着邹晓飞也愣了一下，就冲他点了点头，说‘回来啦，我刚去给你妈送了点钱。’邹晓飞点了点头，很有礼貌地说，‘谢谢爸爸’。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爸爸，他身后那女的估计是他爸现在的老婆。我估计他爸爸都没看到自己儿子身后还站着一个我，邹晓飞也忘了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我。
  我就这么撞见了他最尴尬，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一幕。
  那天邹晓飞也没有直接回家，我俩就跑到这附近溜达来着。那时候这儿还不叫朝阳公园呢，叫水碓子公园，门口有个卖电烤羊肉串的特别好吃。我那天买了10串，我和他一人五串，就对着这片水池子聊。
  你不是好奇邹晓飞为什么拒绝你吗？
  因为他妈和他爸也是大学时候的同学。好像就是他妈大学时候失恋，和他爸好上的。那会儿他爸妈应该是大四吧，反正一毕业就结婚，一结婚就有了邹晓飞。他上小学二年级那年，他爸外派去成都去两年。再回来的时候就带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和一纸离婚协议书。
  他打小也觉得父母感情不是很好，总是吵架，爸爸也总出差。他经常看到他妈一个人在房间里哭，也看见过他爸一个人躲在阳台上抽闷烟。那个年代，离婚的人少之又少，他爸又是政府单位派驻到当地央企的干部。这件事一度闹得挺大的。但是学校里知道的人并不多。那个德育处主任最近不知道拐了十几道弯的亲戚和她八卦了自己学校的学生的家庭情况，结果她就当成新闻到处说了。正好赶上我俩被教导主任碰到疑似在居民楼过道不知道干嘛，她俩就借题发挥脑补了一系列的故事。
  那天聊完天，邹晓飞像是卸下了憋了半学期的包袱。但是我俩也渐渐疏远了，他总是躲着我。我知道，他看到我，就会忍不住想起这件事。
  但是我挺感激他的，虽然那天面对小痞子的时候他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挥拳一拳把对方打倒，但还是像个突然降世的英雄一样，救了我一命。你别看我当时嘴硬的要命，其实心里怕死了。我要踮着脚尖才能到那个斜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大哥的肩膀。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大哥算是和邹晓飞一个小区的，后来邹晓飞帮我打了招呼，所以再也没有人来找过我麻烦。他从小就是这样，话不多，人缘好，处处为别人着想。
  但是心里最深处，他是有点自卑的。尤其是在感情上。他不相信任何冲动的感情。所以柳珂，我猜，那时候他不是拒绝你。他只是想让你想得更清楚点。”
  章秋亭说到这，抬头看着柳珂，满眼的真诚。
  “邹晓飞的状态，在我们那个小学，再也没有好起来。他的成绩从全班第一跌到了中游，偶尔突然又能杀进前五，反正特别不稳定。小升初的时候我去问他要考什么学校，我心底里还想和他做同学。以我当时的成绩，邹晓飞无论报哪里我都能考上的。他说了我们区最好的初中，我就在我的志愿卡上写下了那个初中的名字。结果初中我正常发挥，他发挥失常，去了我们区一个普通初中。我等了三年，报了他家旁边的一所区重点，想着他那个初中最好也就是考这儿了，结果没想到他一下子考到四中去了。就这样，我俩兜兜转转了六年，谁知道就在大学碰到了。
  我猜他第一次看到我，都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要不是后来小学同学拉局，他果真就不记得我了。但是我还记得他，他和小时候那个送我回家，劝我要合群一点的小男孩比没什么变化。那个不愿意被他提起的往事，经过这么多年的消化，早就被他埋在了心底。只是那个心结还在，比他想象中更要顽固。
  我第一次看他看你的那个眼神，我就知道。柳珂，他是真喜欢你，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了，彼此也都不太了解了，但是我知道。柳珂，他是喜欢你的。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一个能把最普通的生活都过得充满阳光的人。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纯粹的彻底的放松的。”
  柳珂低头摇了摇头，“你们这么多年不见，感觉也不一定准。他有机会的，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我和他之间，我才是不自信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