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始祖？”雷米尔一愣，“那是谁？魔族有这号人物？”
  “呃……魔族不是八位始祖么？”塞缪尔不解道。
  当然，在场众人皆有此种疑惑，却是除了塞缪尔的众人皆无胆量开口，毕竟此刻对话二人身份过于特殊。至于塞缪尔的胆大，与他身为天使的有恃无恐有直接关系，加之他还见过且与乌利尔相处过，身后又有个沙利叶撑腰，当然不会惧怕“区区”雷米尔了。
  毕竟俗话说得好，狗仗人势……咳。
  不过塞缪尔的质疑也没错，魔族始祖确实是八位，正如伊卡洛斯为他所做的介绍。而作为堕天使，雷米尔自然比塞缪尔更为清楚所谓的“始祖”，甚至包括他们的真实身份——好歹雷米尔也算是始祖们“诞生”的见证者。
  但所谓的“知道”、“清楚”、“了解”，得除去沙利叶口中的这名“第四始祖”。
  过去的始祖身份被揭晓，或因始祖主动露面，或因始祖行踪暴露，或因其地位显赫被人猜中。却独独这位“第四始祖”，行事低调，行踪诡秘，魔族上下更想不到一个担得起如此高位的“疑似者”。
  倒是与“第四始祖”有关的线索也不全然为零，魔族中某高位与其关系匪浅，曾一直担任“第四始祖”的传话人。此高位生前又同沙利叶是挚友，因而在其死后由沙利叶代为传话，雷米尔倒是早有预料。
  “第四始祖”可谓是在始祖间独树一帜，其身份迄今为止仍是魔族最高机密，正是因此，雷米尔也才会想从沙利叶口中试图套话，看看能否多了解到些什么。至于沙利叶对“第四始祖”的了解到底有多少，雷米尔就完全猜不到了，这位大天使也实在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只是雷米尔不解，一向最为看重自己行踪隐秘性的“第四始祖”，甚至曾为此做到魔族上下，无论大小事宜从不插手的程度，以至于即使是数位始祖联手，也未能寻到他丝毫的蛛丝马迹，这次怎么会主动得罪堂堂“第七始祖”阿撒兹勒？
  不曾听闻阿撒兹勒得罪过“第四始祖”，更不曾听闻潘达里奥斯对其有所冒犯，还是这仅仅是“第四始祖”对沙利叶的示好？雷米尔猜不到，他只希望眼前这位大天使可以为他好好解一解惑。
  “位列十三长老的你居然连个小孩都不如？”沙利叶自然不会上这么简单的套，甚至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嫌弃，“以后出去可别说你曾经是御前天使，太给我们丢脸了。”
  闻言，雷米尔的脸登时一黑，另外那群小朋友则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异口同声地喃喃起“十三长老”这个词。
  那可是十三长老啊，当今魔族真正的扛把子，原以为雷米尔只是名普通魔族，不想竟位列如此高位，且此刻正立于他们身前。
  至于雷米尔的脸黑，不是为沙利叶嘲讽自己而黑，而是这人竟如此轻率地就将自己“十三长老”的身份给抖了出来。
  “嘶——我说沙利叶你这家伙是不是非要我……”雷米尔突然欲言又止。
  “嗯？你想说什么？”沙利叶不以为然。
  “……算了算了，”雷米尔头疼地摆了摆手，“但你能不能别把我老底全揭了啊，你这让我以后怎么混？”
  “怎么混？”沙利叶并不配合他，故作惊讶地又扔下一颗重磅炸弹，“你身后不是还有‘第二始祖’给你撑腰么？”
  “？！”
  此话一出，就是此前一直波澜不惊的零都震惊地看向了雷米尔，后者更是难以维持脸上的笑意。笑容凝固了片刻，他索性敛起这惺惺作态，神情严肃地看向沙利叶，双唇紧抿。
  良久，他才缓缓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放心，他们都不知道。”沙利叶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何况，作为长老的通病，你家始祖应该也警告过你才是。”
  “你这好像话里有话啊……”雷米尔勉强带起一丝笑意，“但是我好像听不懂。”
  “没有啊，我很坦诚的。”沙利叶遗憾地耸了耸肩。
  “既然坦诚，那就告诉我‘第四始祖’的身份，大天使。”
  一道声音冷冷插入，众人循声望去，是零。
  不可能说的，即便知道，沙利叶也绝无可能告诉零或雷米尔，所有人都知道。
  然而，沙利叶竟给予了零回应，即使那不算什么回应，他仍是面对着雷米尔：“小家伙你知道吗，潘达里奥斯当初被除名，就是因为追查第四始祖。”
  警告。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沙利叶这是在警告零，警告他别再追问第四始祖的事情。
  纵然天使此刻笑意满盈，却仍让周围人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自小到大，零几乎从未吃过瘪，沙利叶这样的尤为不敬更是第一次，怒火想要窜起，却被雷米尔的眼神制住。
  究竟为何如此愤怒，其实零自己也不甚明白，虚情假意的“尊敬”他向来不在乎，他人的警告更是从来都充耳不闻。沙利叶按理说不曾触到他任何逆鳞，却反在他心底激起差点燃去最后一起理智的怒火，让他变得冲动。
  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此刻的沙利叶与雷米尔过于相似么？
  零一愣，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认为。
  少年脸色不佳，与其结有契约的堕天使只得干笑两声，试图缓和当前微妙的气氛，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少年仍是仇视着这名光辉的御前天使，后者视若无睹这份敌意，堕天使夹在他们之间左右不是人。
  终于，还是由雷米尔另起了一个话题：“萨麦尔还活着。”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句中的主角在塞缪尔心底激起千层浪。
  相较之下，沙利叶反应平平，仅是淡淡一笑：“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第四始祖的事……”雷米尔迟疑了一下，问道，“他告诉你的？”
  “为什么这么说？”沙利叶反问。
  “你和他关系不是很好么？”
  “一般吧。”
  “一般啊……”雷米尔的神情终于是再次轻松起来，笑意渐渐浮现，“你这句话让他听到了，他可是会哭的哦。”
  “是么？”沙利叶不以为意地向塞缪尔这边看了一眼，“你能听到？”
  哎？
  ……师父这是在问他？
  塞缪尔的心脏骤停了一瞬，他犹疑。
  但不待塞缪尔出声回应，雷米尔已经给出了回应：“我是听不到，那拉斐尔呢？”
  只是一瞬，确确实实只是一瞬，沙利叶出现在了雷米尔身后，手中握有不知几时重凝的圣剑。冰冷的剑刃在目光所及之时，已然贯穿了雷米尔的心脏，鼓胀的肌肉黏着金属张合，刺出的剑尖放任微有暖意的猩红液体直流而下，重击木纹。
  莫说塞缪尔，就是零都被刚刚的一瞬所震撼。诚如连老师都自叹不如，鼎立于佩瑞涅学院体术顶端的他，思考速度竟都完全跟不上这位大天使的行动速度。
  这就是自创世初便存活至今的怪物。
  但是，为何是拉斐尔听到萨麦尔的哭泣？那句“你能听到”问的是雷米尔还是塞缪尔？
  “你果然是自己跑出来的。”被剑刺中的雷米尔眉头紧皱，却说出一句令人深感莫名的话语，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受击。
  “拉斐尔挺想你的，前不久还在念叨你好久没回去看他了。”沙利叶更是话不对题。
  “他想得倒挺美。”雷米尔翻了一个大白眼，摆脱了插在胸膛的圣剑，伤口神奇地随之愈合，“上次就连圣剑都被他给我扒走，害得我差点就死无葬身之地，我可不想再对上乌利尔那个死变态面瘫了，拉贵尔也是！”
  呃，这形容，简直比师父还过分……塞缪尔悄悄抹了下额头的冷汗，曾经那所谓天使光辉肃穆形象，此刻在他心中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乌利尔最近多了个‘用千里眼看谁说自己坏话’的怪癖，你可要多小心了。”沙利叶也跟着吐槽起乌利尔，同时又用眼神指了指塞缪尔等人，“而且，用出这种幻术的你才是最变态的吧？过于少儿不宜啊。”
  “难道不是你先出手的错？”雷米尔反问，“我说你刚刚是真的想杀死我吧？如果没拿出真本事我现在已经死了吧？！”
  “所以我这不也没追究你擅自使用了幻术的责任么？”沙利叶理直气壮地反驳。
  零遂在心底纠正了一下，是两个怪物。
  且不说雷米尔是否真如其所言拿出了真本事，就凭他能够反应过来沙利叶的出击便已足够“变态”，更妄论轻松辨识出雷米尔幻术的沙利叶。就是与雷米尔缔结了契约的他，一瞬间都认为雷米尔真的被杀，沙利叶眼底却从来都是毫无波澜。
  两名怪物的玩笑都如此令人叹为观止，零有些难以想象他们的真实战斗会是怎样。
  “算了，看得和你贫。”雷米尔抖了抖自己的翅膀，瞬间收起，“潘达里奥斯既然已经解决，我就回去和主子复命了，你继续留在这里陪小孩子过家家吧。”
  沙利叶也收起翅膀，手中圣剑随之消失，神情严肃道：“我劝你还是按照我说的做，别把小孩扯进来。”
  这群老不死的眼里好像的确谁都是小孩……塞缪尔在心底悄悄吐槽。
  雷米尔眯了眯眼：“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沙利叶摊了摊手，但看雷米尔并不相信，只得继续解释，“我说的是实话，只是有预感要变天了。”
  “是么？神主当初有赋予你第六感这么好用的能力？”雷米尔逗趣道。
  表面上是在与沙利叶开玩笑，实则雷米尔已在心底开始在思量沙利叶所说的可能性。神主到底有没有赋予沙利叶“第六感”这一能力他不清楚，不过无论沙利叶申明自己拥有怎样的能力他都不会意外，毕竟沙利叶是那个真正受了偏爱的天使，理应拥有一切最好的东西。
  且就算抛开“第六感”不谈，沙利叶这“预感”也并非完全异想天开，十三年前那场因谈判破裂而导致的“布瑞斯之战”似乎就在预示着这些，如今尚且存活的萨麦尔更是佐证之一，神魔二族这些年的大小事宜，都隐隐透出些反常的征兆。
  “阿撒兹勒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魔族一旦动荡你觉得他们会不趁机落井下石？第二始祖地位特殊，魔族出事还得靠他出手整治，不适合卷入这场纷争。”沙利叶简单解释了一下，并没有在此话题做过多停留，揽上了雷米尔的肩便将其往外带，“走吧，我送你。”
  雷米尔看了眼沙利叶，本是想说些什么的开口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你也别再这么乱来了。”
  至于雷米尔口中的“乱来”是何意，没有人清楚。
  分明是死敌的天使与堕天使，此刻却如同多年老友般相倚而去。其实他们本便是旧友，不过是后来各自选择的立场迫使他们敌对，“超越立场”的友谊勉强维持着他们的关系。
  两位天使离开，少年之间陷入沉默，夏佐向前迈去一步，尚在犹豫间，零便一言不发地出手拦在了他身前。二人对视一眼，夏佐少有地没有与其抬杠，仅是怒视了零一眼，便转身走到潘达里奥斯尸体旁，翻找起称得上是对方遗物的包裹。
  少年们的包裹确在这其中，夏佐刚准备宣布好讯，门外便远远传来高声的讯问：“小家伙们，东西有找到么？”
  齐诺老师出现在少年们眼前，分明没有间隔多久，却令人感到久违。
  夏佐点了点头，扬起刚拿到的申请表：“找到了。”
  “那你们先这家伙的东西带走吧，零同学留下来帮我处理下人头，赏金也不能白亏了。”
  “我也留下来帮……”
  “不用了，塞缪尔，你先跟着出去吧。”
  “好……”
  对方的拒绝出乎塞缪尔意料，但他仅是本能、不问缘由地便遵从对方的安排，房内很快就只剩下齐诺老师与零两人。
  人全走光了，零一直有些紧绷的神情才缓和下来，脸色却也瞬间变得煞白。
  零在今夜被那个男人在心底深深扎了根刺，扎了根名为恐惧的刺——在塞缪尔唤住那个男人前，他竟被对方散发出的杀意震慑到身体的血液都凝滞，被那个光辉的御前天使。
  那仿佛不是御前天使，而是刚停下杀戮从尸山血海中迈出的浴血狂魔。
  “吓到你了吧。”此刻名为“齐诺”的男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他已经回去了，也应该不会再来了。”
  他抖掉那只手，并不说话，或者说是不想说话，紧咬着下唇，脸色仍是泛白，仍是未能缓过劲来。
  他真的恐惧了，对沙利叶。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啦，平时要多没正经就多没正经，但一旦戒心上来了，就连神主都被他吓到过。”男人轻笑了一声，“只要在他失态的时候尽量避过他，没有足够熟悉前不要触及他的往事，做到这些基本就没什么了。”
  “我不需要讨好他。”男孩艰难地咬字。
  “嗯，你不需要讨好他，只是我想求您能照顾他些。”男人风轻云淡地回答。
  “照顾？他轮得到我来照顾？”零皱眉。
  “或许某一天就需要了。”男人回答。
  “就算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照顾他。”零冷冷拒绝。
  “那请您一定将我唤去，我来照顾他。”
  “你……”
  “没什么，只是看不惯他失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