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陷入沉寂，人们陷入沉眠，世界沉沦在黑夜编织而成的小夜曲中，意识沉浮于白日胡思乱想而作的狂想曲内，残月掩着灰白的云翳升落，灯台中的烛火伴着凉风明灭，少年们穿梭于不起眼的街尾小巷，转瞬间便了无踪迹，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
  入睡的深夜是既定的行动时间，虽难以确定潘达里奥斯是否会保证与常人一样的作息，但就其将会在第二天离开霍伊纳贝格这一情况来看，正常休息的几率还是值得期待的。
  会醒着吗？还是确实地睡着了？少年们都不禁在心中疑问。
  零斜睨了跟在最后的齐诺老师一眼，对方察觉后立即回以了一个微笑颔首，灭族的噩梦已经是成功降下，潘达里奥斯确实熟睡在疯子编织的终奏，殊不知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他的颈间。
  旅馆的楼下，少年们进行最后一次的行动计划确认，之后他们将再难有机会进行详细商谈。
  “迄今为止都没有出现异常，所以还是按照预先计划行动比较好，现在我们对行动内容进行最后的确认。”进行确认的是夏佐，他们五人间一直以来的领导都是他，或许正是因此背负了比常人更多的责任，他才如此在乎同伴的身份，为的是自己的领导决策绝无差错，“齐诺老师一会儿和计划好的一样，先留下张开结界，结束后立即跟上，应该没问题吧？”
  老师点了点头：“嗯，情况和预估的一致，没有问题。”
  “好，那一会儿的行动队伍也和预先安排的一样，塞缪尔和道恩开路，不擅长战斗的诺拉和伊卡洛斯在队伍中间，我和零垫后防止意外突袭，没问题吧？”话落，夏佐独独看向了零。
  刚刚路上零与齐诺老师的眉来眼去他全看在眼里，心中最后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冲动，但感性方面对于零的不信任与反感又膨胀到了极致。他当初将自己安排在队末，一方面是因为重伤未愈，不适宜高强度的作战，一方面就是为了监视这个主动要求留在队尾，以防意外发生的零。
  实际上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连齐诺老师一起监视，他总觉得这两人间还有其他秘密。
  零无视他的敌意，淡淡点头：“没问题。”
  道恩与伊卡洛斯早已习惯了这俩幼稚鬼的争锋相对，反是新加入的诺拉被他俩这近乎决定绝对零度的寒意给吓到瑟瑟发抖，塞缪尔头疼地站在一旁又不敢出言相劝，更不能指望那个热衷于看热闹的老师可以插手解决，那个老师估计在心里巴不得事情能闹得更大。
  说起来，他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每一次他对齐诺老师的偷瞟对方都能察觉到，并总是不厌其烦地回以微笑，在他印象中，沙利叶好像不是这么有耐心的好人吧？
  “喂喂，我说你们行了啊，都吓到我家诺拉宝贝了。”道恩将身前的诺拉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抱在胸前不断安抚，“还有要安排的就快点说，没有就行动，不然再过会儿天都要亮了。”
  当然，天快亮了是道恩夸张的，他们还不至于挑那么紧迫的时间进行行动。
  “没什么了，如果没问题就行动。”夏佐不爽地移开目光。
  “我觉得夏佐可以和我换换，”夏佐出声提议，“队伍前方是道恩领队，如果战斗开始，夏佐的作战压力不会太大，但如果遇到后方突袭，因为零不会魔法，夏佐必然成为作战主力，而他重伤未愈，可能难以应付。我觉得现在我也可以算作一个合格的战力了，队尾让我和零来负责可能会更好些，不过这些都还是要齐诺老师来决断，齐诺老师您同意这个提案吗？”
  被突然点名的老师一愣，遂点头：“我觉得这也可以。”
  夏佐在那次重伤之后至今未能痊愈，塞缪尔如此提议一方面是为了分开夏佐和零这对冤家，一方面也是基于对夏佐身上伤势的考虑，毕竟当前这支队伍的最强战力就是自己与道恩，还是一前一后的布置更为保险一些，方便队首队尾的互相照应。
  此前讨论时未曾提议，纯属他没有留意到夏佐与零又一次杠上，才觉得那样安排也没问题，现在看来还是再作新的安排比较好，毕竟战友间的不信任可是作战时的大忌。
  齐诺老师自然就没塞缪尔这么多考量了，小少爷手中有“召唤式”，危急时刻可以将他唤去解围，更何况那位小少爷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诺拉和伊卡洛斯，不需要为他担心那么多
  所以，老师回答了塞缪尔“我觉得这也可以”，而非“这样更好”，塞缪尔的进步他看在眼里，放他在队末也确如他所说是另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这时候，他还想听听夏佐与小少爷的态度。
  结果当然不出意料，夏佐斩钉截铁地否决了提议：“我不同意。”
  没有任何理由，只有态度坚定的四字否决，塞缪尔根本无从反驳，更准确来说是有些不敢反驳。
  难道真的只能放着这两个人在队尾了吗？他头疼。
  “没事，就这样吧。”另一个当事人也出声了，“不会有问题的。”
  塞缪尔对零在这方面的信任度还是远高于夏佐的，起码零没有夏佐那般容易感情用事，零本人都说没问题了，那么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只得点头：“那就这样吧。”
  “行动开始。”夏佐宣布。
  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与不放心，但既然他已经妥协，也就没什么好再反悔的了。搁置下夏佐与零这对冤家，塞缪尔同时还担心的是诺拉，这个女孩跟着他们一起进行这么危险的行动真的没问题么？
  自己作为天使，又同时经过了所谓的仪式成为了冥族，自然已经不再普通；道恩身为真正的天才，又跟着他们几个人混在一起这么久，胆量早已不是常人所能及的程度；伊卡洛斯、夏佐、零三人，都远非表面上那么简单的角色，参与这样的事在他们眼中或许也早已稀疏平常。
  那跟着他们一起行动的诺拉呢？
  道恩曾询问过女孩要不要在旅馆中等他们回来，零与齐诺老师也分别一再对她进行过确认，夏佐甚至还过分地直言了她只是个拖后腿的存在，女孩却还是倔强地跟到了现在，强忍着恐惧。
  不如说在塞缪尔严重，只有诺拉才表现的是他们这个年纪应有的模样，他们“吊车尾天才”早已因被冠予“不普通”而变得不再普通，诺拉作为一名寻常女孩加入，反而给了他一些微妙的实感。
  所以，既然诺拉曾紧抱着双膝，咬住即将蹦出牙缝的恐惧，对他们许诺自己一定会帮上忙，那她就一定会为他们在黑暗中彷徨时，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至少塞缪尔是这么坚信的，即使毫无缘由。
  前行的路途中，齐诺老师那晦暗不明的魔法阵张开在他们脚下，构筑结界的魔法元素流淌于这个空间，塞缪尔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们的流动方向乃至终末。
  又一次体会到感官性能被放大到极致的感受，正如莫奈降临的那一夜，同伴们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全都在与鼓膜发生超乎寻常的共鸣，皮肤甚至连空气的湿度额能够分辨。
  “这是齐诺老师的结界效果吗？好神奇啊……”道恩第一个发出感慨。
  “是那个魔法阵。因为这样可以提高非战斗型人员的警觉性，减少战斗人员的压力，所以才选择释放了这个法术。”队末的零做出解释，即使声音不大，因为魔法阵的作用，所有人也都能听清。
  “专心前进。”夏佐出声，中止了无意义的讨论。
  与那夜类似的法术，今夜的施法者是齐诺老师，那么前一夜的施法者又是谁？是当时就在隔壁的齐诺老师，还是专程前来的莫奈？又或者是此刻在队末为他们做出解释的零？
  众所周知，零是不会法术的，但伴随着于他愈发深入的了解，即使他从未展现过使用法术的一面，旁人也很难相信他确如自己所言不会魔法。
  塞缪尔此刻对零就是这样一个态度，所以在零同意夏佐留在队末后，他也就不再有什么意见，因为他相信零可以照顾好局面，用他或许存在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解决危机。
  之间突然感受到一缕久违的元素流动，在感官被极限放大的此刻格外突兀，却完全无从捕捉。
  “加快速度！潘达里奥斯的房间里好像多了什么人！”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女孩突然出声。
  众人皆是一惊，但还未等夏佐来得及质疑，塞缪尔与道恩便已然听从了诺拉的指令，半个队伍的急速前行让夏佐再没时间思考，只得大手一挥，顺从地发号施令：“加快速度！”
  为什么诺拉会知道潘达里奥斯的房间多了什么人？夏佐还是在心下疑惑。
  确如女孩所言，她会帮上忙的，所以她此刻出言，为他们的行动尽了一份绵薄之力。塞缪尔打从一开始便信任着女孩，指尖划过的异样波动更是给了他肯定，所以他需要做的只是表现出信赖并感激。
  可以的话，还要让夏佐不要像对零一样对她，毕竟一个女孩很难承受住夏佐那份坏脾气。
  队末，夏佐刻意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身旁人才能听得到的音量开口：“体会到我对你的不信任感了吗？这种把自己生命交付给完全不值得信任之人手中的摇摇欲坠感。”
  “不，我倒是丝毫没有。”身边的人淡淡否认，他一惊，“我对这个女孩很信任，能留在我身边的人我都会信任，除了偶尔会意气用事的你。你太没有安全感了，夏佐。”
  你太没有安全感了，夏佐。
  脑海中同时响起另一个声音说出的同一句话，他仿佛听到自己理智崩弦的声音，但还是强压下了自己的愤怒试图保住最后的清醒。他不清楚对方说出这句话是有意还是无意，更不知道对方是否是从何处听来再加以复述，但总之，无论怎样他都不可能接受。
  若非不合时宜，夏佐此刻定会选择先好好揍零一顿出出气。
  “再快一些！那个不明的闯入者好像要杀了潘达里奥斯！”诺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靠！老子的赏金！塞缪尔你给老子再加快点速度！”心情极度不爽的夏佐忍不住爆了粗，但万幸的是他也因此暂且回复了理智，不再纠结于零的那句话。
  潘达里奥斯的房门近在咫尺，塞缪尔推开了最后的那道屏障，一股熟悉且怀念的气息扑面而来，但紧接着的是令人窒息的杀意，灵魂甚至一度被震离身体，喉头漫出些许咸热的液体。
  空气中飘浮着几许洁羽，还是那头如雪般铺散在地面的长发，身负象征着神圣与威严的双翼，明明只有个背影，塞缪尔却早已脑补出对方脸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与疏离，正如他们的每一次相见。
  只是这一次，他却根本没能迎来丝毫缓和，眼前那个本该熟悉的背影极度陌生。
  没由来地，一股暖流突然从头顶降下，在寒意更甚前他的声带恢复了振动：“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