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强大到无法打败的敌人，也不是神级坑货猪一般的队友，而是也许哪天在你最需要帮助时，将你紧握在手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斩断的同伴。所以能够交付后背与生命的，必然是可以推心置腹信任彼此的战友。
  所谓破镜难圆，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便再难复原，猜忌的肆意侵入会剧烈膨胀隔阂，逐渐延伸为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使后来能够“和好如初”，也难免在其中埋下猜忌与不信任的种子，伴随着事后的不协浇灌成长，待到破土发芽的那刻，彻底摧毁双方好不容易才“重圆”的“碎镜”。
  尚未有人留心，尚未有人愿意重视，十多岁的少年们还更多地只知道在乎自己。
  夜的颜色浸染了被褥，月光的银辉印上边角，塞缪尔注视着窗外若有所思，夜已经很深了，但他仍是一丝睡意也没有，手指缠绕着被套不断地小动作，心中默默数着绵羊。
  睡不着，其实也并非完全不困，就只是单纯地睡不着。心中不安定，感觉有什么在脱离本应的轨道，又抓不住一丝一毫，担忧着却无计可施，无力感与无可奈何充斥，隐衬出他的渺小与无知。
  沙利叶与齐诺老师的话题也是他在意的，他想私下再询问齐诺老师本人，但没机会没勇气。内心斗争之后，心中的天平逐渐更多地偏向了同意，勇气愈发畏缩，令他彻底打消再询问的念头。
  月光下的夜还在继续，但耳边那平稳的呼吸却戛然而止，他慌忙地闭上双眼。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起床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驻在两人之间、据他不远的窗边，他听到了鞋跟与窗框的碰撞声响。想偷偷睁眼，满溢空气的寒意粘滞了他的眼皮，动弹不得，就连呼吸都趋于平稳，俨然已经陷入沉睡，不协的是意识清明得可怕，听觉、嗅觉乃至触觉都敏感到了极致。
  “还有只多余的小老鼠不要紧吗？”一道陌生的声音想起，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注视。
  “你随便动手，和我无关。”零冷冷回应。
  “坏心眼不小啊零，”对方轻笑一声，“我可不想被家里那老不死的手刃。”
  老不死的？
  这熟悉的称呼令塞缪尔不禁联想到齐诺老师，同时他也能够感觉到那位陌生人身上，有与沙利叶和齐诺老师身上都相似的味道，更令他确信对方口中的“老不死”十有八九就是沙利叶。
  “你能叫对我名字倒让我意外。”
  “那是，场合我还是会分的。”
  “疯子发疯会分场合我还是第一次听。”零回噎，但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你来这只是为了和他打个招呼的？”
  和他？“他”是谁？
  塞缪尔下意识想到的还是齐诺老师，实在是除了齐诺老师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无论伊卡洛斯还是夏佐他都不觉得像，但也只是感觉，毕竟这其中不夹杂任何决定性的证据。
  “当然不是了，我最近可没这么闲。”对方的衣料稍稍发出些许摩擦声，他根据声响的动静，猜测对方应该是做了个摊手的动作，“来这还不都是为了那你，我的零小少爷？”
  “萨麦尔有消息了。”零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对方的真实目的。
  “咦，没想到你这次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终于能分清事情的难易程度了？”对方故作惊讶道。
  “废话少说，莫奈·d·阿瑟。”零沉声。
  莫奈·d·阿瑟……那是谁？
  塞缪尔从不认为零的来历简单，自然也不会将他认识的人与寻常人等画上等号，但无论是齐诺·罗伊，还是莫奈·d·阿瑟，哪一个名字他都不曾听闻，仿佛这两个名字背后象征的，只不过是区区两名未能载入书册的寻常人等。
  齐诺·罗伊或许可以归结为沙利叶的假名，但莫奈·d·阿瑟这个名字从被念出的那刻起，便毫无缘由地被塞缪尔的直觉归结进了“真名”的范畴。
  被唤作“莫奈”的来者并未被零的沉声吓到，他悠悠地又一声轻笑，开口道：“废话还是要说的，我只不过是来帮忙卖个人情，可不能抢了功劳。”
  “先说内容。”零并不买账。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人意味深长地说道，“来源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疯子。”
  你们？还有一个人是谁？疯子又是谁？
  越来越庞大的信息量令塞缪尔的大脑难以负荷，只能麻痹地先将所听所闻通通收入记忆，待到之后再逐一分析处理。此刻他唯一能够做出分析结论的，大概只有这位莫奈·d·阿瑟，应该是名年长不了他们几岁的少年一点，但也仅是单纯从声音和一些行为表现分析而来。
  “卖个人情？”零追问。
  “没错，他主动告诉我的，让我来带话给你。”对方回答。
  “你觉得他在打什么主意？”零继续问道。
  “呃，”对方尴尬地语塞了片刻，“这个你还真别问我，我可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你见过长老杀君主的么？我是平生第一次见。”
  长老？君主？
  似乎是两个有些耳熟的词，但塞缪尔一时竟对这两个词做不出分析。
  零思索片刻：“那……”
  “看不懂，猜不透，想不通。”对方果断打断了零的话，“你与其问那个白痴一样的老不死，还不如直接问他儿子来得靠谱，即使他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路人甲。”
  “你果然早就知道。”零说。
  “我知道的从来可从来都比你想得到的要多，”对方留下了此夜最后一声轻笑，“那今夜就在此别过了，小少爷。”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仅凭着对方于空气中突然散尽的气息，塞缪尔的眼前还是印出了对方突然消失在窗前的景象。深谙世上分明不存在瞬间移动的法术，但他还是如此深信不疑。
  空气中凝滞的寒意在此之后顷刻殆尽，身体的知觉逐渐趋于正常，呼吸渐渐回归自己的控制，双眼依稀可以睁开，只是还不甚清明，视野中映出一团黑影。
  那是什么？
  他又努力张合了几次双目，然后被逐渐清晰的画面吓到后背一凉坐起，整个人紧紧贴在身后冰凉的墙壁一动不敢动，双手攥着掌中的被褥，汗水在飞速地分泌与被吸收。
  “零……”他恐惧地叫出这个名字，“我不是……”
  “我知道。”零出声打断了他，语气意外平常，“我只是来告诉你今晚的事情不要外传，你刚刚偷听了全程的事那家伙都清楚，只是基于一些特殊原因没有对你出手，但如果你……”
  “我懂！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塞缪尔飞速地做出了保证，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其实他不懂，零分明是知道他醒着的事情，那个叫“莫奈”的人也知道，却为何没有一人出手令他彻底失去意识，反是让他偷听完了这隐秘的对话全程？
  可惜他不敢问，只怯生生地缩在床角，看着零一步一步走回自己床前。
  “就快见到里克老师了，你应该很开心吧？”站在床前的零突然出声。
  “哎？”话题的骤变令塞缪尔接受不能，数秒后他才迟迟点了点头，“嗯，之前天天见他嫌烦，现在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还真挺想他的，这应该就是‘远香近臭’了。”
  “嗯。”零简单地应了声便爬回自己的床上，没再多说，塞缪尔这才发现他没脱衣服，难怪刚才莫奈来的时候他起床那么快。
  “喂，零，你忘了脱衣服了。”他姑且提醒道。
  “你先睡，今夜还有其他的访客。”零回答。
  他识趣地没有去追问零访客的身份，因为单就刚才的莫奈，便是令他觉得若问出“那是谁”这样的问题，就会触犯到某种禁忌的存在。
  甚至就算是已经知晓了真实身份的齐诺老师，还有零那名从不曾露面、恍若不存在的舍友，乃至是零仅仅帮过几句腔的克里斯琴，都让塞缪尔感到了深不可测与敬畏。
  零俨然就是一个秘密集合体，被称作“小少爷”的他，究竟会是哪里的小少爷？
  塞缪尔不敢探秘，白天那触及各方秘密的话题，虽表面上并未惊起一丝波澜，实际早已在他的心底石破惊天，他害怕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好在齐诺老师的出现暂时给圆了场。
  但下一次的爆发会在何时何地？届时又该怎样收场？会否还能顺利收场？
  无法推测，更准确来说是不敢做出推测，明知事情继续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他却无从下手。他想要带头让人信任，也深谙自己最大的秘密若是对他们说出也无伤大雅，可他还未能做好准备，还在踌躇，还在等待一个他认为合适的时机——至少不会是现在。
  意识弥散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声音，同时，窗边再次出现了新的身影，隐约间这次不曾夹杂鞋跟与窗框的碰撞声响，最后一抹意识代入的是夹杂着隐晦的黑白。
  新的访客到了，这一次，他无缘成为旁观者。
  眼前再次映出那对殷红如血的双目，其中溢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