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柳叶雕青(小结局)
作者:叶逸逍      更新:2021-04-24 12:32      字数:3358
  “十八处。”
  大大小小十八处伤,我不忍他再数下去,深深地俯在他胸前。他揉着我的发,将我的脸埋入他的颈窝。
  他的皮肉滚烫、带着微微的颤抖,我紧紧地环住他的背,他臂上却更用力、让我贴得更紧,仿佛要将那一个个曾绽着血肉的伤印入自己骨血,让他可以代我承受一切。
  “逸逍,你怪我吗?或许当初我不该一意孤行……”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挣扎着离开他的胸膛,捧着他朦胧的脸,他却连连逃避。
  “听我说、柳剑尘!你是为了保全我才独自扛下了一切,我虽恼你不肯实言相告,但其余诸事,都与你无关。”
  “我本该好好护着你的……”耳边是他痛苦的呢喃,听来无比动荡心神。
  “是我将仇恨看得太重,偏生要一次次地自投罗网,怎怪得你?都过去了、剑尘,若无这些痛苦,我们今日如何能在一处?”
  “我再也不让你离开了……再也不能!”
  抬头,他坚毅的眼深深望下,从未有过的强硬和坚决。他的确清减了,清减了不止一点点。
  静止了一般,我瞧着他、久久不肯移目,我这才发现,这许多年了,我再也未有如此机会、这般细细摩挲他那令我魂牵梦萦的面容。
  柳剑尘。这可是我唯一深爱了多年的人啊,我曾竟打心底里对他那样冰冷无情过。
  他成熟了许多,也被这成熟积淀得没了当年的淡若清风。
  一个人若被一条恒线牵在心上,一扯便绞痛折磨、经年不衰,就算是铁打的罗汉,也会变得脆弱罢。
  滚烫的泪流下,一滴滴摔碎在肌肤上。
  那时愤然离京,也曾无休无止日日夜夜地流着泪,我以为这般苦痛已是这世间最为残酷的折磨了。我以为男人总是这般无情,一旦你对他系上了不寻常的情意,他便会毫不客气的赠还他所有的无情。
  可我不过是哭闹宿醉了一阵子,然后逼迫自己,转移视线也好、蓄意报复刀兵相对也罢,总之是毅然地忘尽了往日的情意。
  我逃去江南、我逸回故里、我远赴关外杳无音信、我遮遮掩掩不肯相见……可是那个人呢?那个被我恨了六七年、都恨出了不共戴天之气势的人,他能如何逃避?
  “剑尘,我想你。好多年了,我真的、真的都在想你。就算我不肯想,梦里还是你的样子……”我躲在他怀里忍不住哽咽着。
  新婚大喜的日子里、温暖的喜被间,我哭得绵绵密密,比剑法还要绵密。泪和悔、思与痛,湿透了他胸前的里衣。
  扛着责任和愧疚苦苦挣扎了多年,我的柳公子,我再也不能抑制为你心疼委屈,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从不懂你。只是,只要站在你面前,我眼里心里都只有你,别的,什么都顾不得想了。
  月圆如镜,如重圆破镜。
  ……
  没几日,我已同柳剑尘回到了京城的大街上,堂而皇之地踱着。只是他为何带我来京,我不得而知。
  这若是当年,似我俩这等亲昵地行在路上,街上定会三三两两出来些“熟人”,叫一声暧昧言语来打趣。那时我心中曾无比地满足,只是这满足之处,大抵是柳公子这个人所带来的瞩目与光鲜罢。
  到底是不同了,这须臾数年,血泪伤痛添了不少,心中所求也是纯粹了许多。
  或许只是年少无知惹的祸罢,若我当初能将他深埋的情意懂得半点,也不会那样无知草率地离开他。若不那样草率,纵使受些辛苦磨砺,也不会害得我二人分离折磨这数年。
  我暗暗地思忖,不觉想过了许多。直到面侧最后的刺痛微微惊醒了我。
  “如此便好了。”那人搁下手中的颜碟和刺针,提了一面铜镜给我。
  我瞧着镜中的面容,又看看手中的纸,上面正画着一叶新柳,是柳剑尘亲自起笔所绘。
  柳剑尘在身后细细揣摩,迷人的声线询道:“觉得怎样?”
  我抬头望着他,“柳、叶。正是你我,其形其意,自然是妙不可言。”又抚了抚面侧那片泫然欲出的柳叶,回头又瞧着那铜镜担心道:“你觉得好么?”
  “嗯……更添柳夫人的娇艳姿容。”他一本正经地评了一句,这才俯身吻了吻那一抹“新柳”,柔声道:“放心罢,旧时的痕迹已丝毫瞧不出了。”
  “哎哎,柳公子,夫人纹饰新琢,你可莫要触碰,三日不沾水才可。”说话的是一个样貌不凡的年轻男人,他随意地瞟着柳剑尘,毫不客气道:“这雕青琢在身上刺痛无比,你老人家可别以为人家没声张就不会痛了,弄坏了可是要再受的!”
  柳剑尘丝毫不理会,仍是深深瞧着我,呓语道:“谁说不痛,也痛在我心里……”
  我实是受不了这二人,连忙起身道:“好啦,剑尘,我不痛的。”
  那人笑道:“嗯……筱公子果然不同一般女子……”
  我奇道:“你怎知……”
  柳剑尘这才回头,狠狠递去一个眼刀:“你小子可管好自己的嘴。”
  “放心罢,我不会乱说的。”
  ……
  那人妙手一双,一副雕青拈针即来、表浅意长,做得天下无双,江湖人称“砚池郎”。
  “当年呐,那江阴第一匪霸李独山劫来一名门小姐,对其一往情深,欲求娶为妻,那小姐却道:若他能将她的容颜刺在胸口以表真心,才肯委身。”上了马车,二人说着便说起了那砚池郎。
  “哦?不知她长得好不好看,若是个丑的,日日顶在胸口,怕是……”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柳剑尘哭笑不得,“想不到,你担心的却是这个。”
  “否则呢?不过这刺青却不难做到。”
  “难的是,那小姐点名要砚池郎亲作。”
  “哦?”我瞧着柳剑尘神秘勾起的嘴角,投去好奇的意味。
  “你当他是随便为人做雕青的?要找他可不简单,要他做一套雕青,更是难如登天。”
  “这是为何?”我不自觉摸了摸面侧的纹绣,心道原来这小小的一叶新柳,是登了天才刺来的……
  “你方才记得他的样子了吗?”
  “自然,他样貌生得算是不凡,叫人过目不忘。”
  柳剑尘忽捏了捏我脸,我不明就里,他却凑了近来,直直瞪着我,眸子里尽是叫人爱不释手的执拗,“他不凡,那我呢?”
  想不到,他也会吃味,且这样子实是无比可爱。
  马车摇摇晃晃,我有心顺水推舟,便假装随口道:“日日瞧着,也算凑合。”
  柳剑尘双眼瞪得更大,“柳夫人竟当着夫君的面,赞别人样貌不凡,还说我……凑合!”
  我一见他如此受挫,便忍不住要笑。可还未来及咧开嘴,唇上便被一柔软火热之物覆住,他扶紧了我的肩,狠狠地咬啄着。
  我受着他狂热的、孩子气般不甘的索取,待回过神来,浑身已酸软得难以自持,连双手都无处安放。他的吐息叫人迷醉,动情之处,我不觉断续不清地吟道:“相公的样貌举世无双,初见便深深镌在心上了。”
  他闻声停下了动作,无比得意地端详着我飞红的双颊,摇头道:“不止样貌,待不日回家了,让你将我的别的本事、也深深镌在心上。”
  我只觉自己的脸瞬间已红到了耳根!这还是那个温润如玉、儒雅有度的柳剑尘吗?怎的连柳剑尘也变作这样!
  “你!”我连忙别过脸去,推着他的胸膛闪开他暧昧的眸子,“是你问我是否记得他的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嘛!”
  他总算还是有度的——在这车窗外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总算放开了我,退在座位上,“我是说,就算你记得也无济于事,那根本不是他本来的样子。”
  我奇道:“不是?”
  “嗯。江湖上有人说砚池郎是一位玉面郎君、有的说是操刀的屠夫、有的又认定了是年过半百的教书先生,还有的甚至说他是女子。”
  “看来,他的易容也是出神入化。怪不得寻他难如登天呢。”我又问:“那后来呢?李独山做到了吗?”
  “据说千辛万苦,斥资万两、历时五载,才将这位砚池郎掳进了山寨。又是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才哄得他作了一副纹绣在李独山的胸口。”
  “真是不易。难道这小姐便在李独山的山寨虚度了五载?”我倒想知道这小姐是何去处。
  柳剑尘欣慰地一笑,却道:“那时他二人的孩儿都已能下地走路了。”
  “什么?!”
  “那小姐既知砚池郎这等人物,自是早知道李独山行事磊落、是条好汉。早就心仪于他了。”
  我心下温暖,道:“虽然他二人早已成了眷属,李独山一往情深,还是履行诺言,寻得砚池郎,将妻子容颜刺在胸口。”
  柳剑尘“嗯”了一声,摇着折扇,仿佛若有所思。
  我又奇道:“那为何砚池郎如此不愿为他人作雕青?”
  “只因他自得之处并非雕青,而是书画。”
  “他的书画功夫竟比雕青更甚?”
  “嗯。此人丹青墨笔,实是入了无人之境。只是旁人总求他贵手雕青,却少有求他一幅字画的,他自然不悦。”
  “那你为何能如此轻易便寻得他?又为何不费口舌便让他替我刺这柳叶?”
  “你当他姓什么?”
  “什么?”
  “柳。”
  “姓柳又如何?”
  “他是我侄儿!”
  “什么?!”
  “按年纪,他长我一岁;按辈分,他要叫我一声叔父。”
  我真是惊呆了,天下之大,真的无奇不有。
  柳剑尘笑而不语,仍是若有所思,只是目中流淌着一种光芒,始终不移开我的身上。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何时能有一个孩儿。”
  (本书暂完,番外、续集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