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尘定、玄雷风起。雪中送炭、枉成矢的。】
  新鲜的血液再次一滴滴混入脚下的泥水，竟显得那样贫贱、与泥水一般贫贱。
  血债、血偿。方芷轩又笑了，这次却是笑在心里——凄艳地像是北冥宫外那片火红的罂粟。
  顾宸轩已发狂得像一条疯狗，招式凌乱、没有丝毫以往动手时的条理——招招只攻不守、势在夺命——他心里只有一个执念：只要杀了面前这人，湛虹、北冥宫、师妹、这一切都将是自己的！
  常凌轩退避着，似乎不屑与这疯子纠缠，可他还是轻易便找到了机会，剑锋随斜向劈至底，却忽被一柔软之物阻碍——他只得换以另掌弹切顾宸轩利刃，同时斥道：“方师妹、我不想伤你！”
  方芷轩却仍固执地攥着他的剑刃，鲜血自掌中顺着湛虹剑身流淌而下、将她决绝的、美艳不可方物的脸映出一片渲彩。
  剑锋无情地自她掌内血肉中抽出，她却突然扬声：“当年之事，有我一份，常师兄，是我对不住你！”
  常凌轩仍是闪避。
  下药毁了自己双手之事，他自然心知肚明，只是念方芷轩单纯，不过是受了顾宸轩哄骗，他不愿难为她，但也不愿再多面对她——她亲手残忍地将剑插进他母亲的心口，毕竟是亲眼所见。
  方芷轩坦言认错，顾宸轩手下却仍是毫不松懈，趁着二人对持片刻，他竟挥刀直取常凌轩面门，同时运气挥袖，将方芷轩推开……
  雨花肆意地迸溅在雪白的皮肤上、几乎同时，血花也迸绽开来，仿佛争相斗艳、丝毫不肯落得下风——顾宸轩的衣袖终是未挨着方芷轩分毫，他更没想到，他的刀，已深深地砍上了心爱之人。
  狂喜在他脸上陡变，成了极度的悲恐。
  常凌轩也不得不住手，这一变故实在不是他所想。他撑着方芷轩断了线的傀儡般松软的身子——那一刀劈裂了她的颈肩，殷红的生命正自翻绽的皮肉筋骨间源源滚出，血流霎时间已被雨水冲刷开来，自她的背后延散至脚下，与她海棠色的衣裳交相辉映。
  “芷轩、芷轩……”
  “芷轩！”
  顾宸轩连滚带爬地到了她身边，她却早连一丝生气都不剩了，常凌轩任由他发了疯地咆哮，默默撒开了手。
  雨仍是无声地下着。
  谁又指望雨能为谁有丝毫动容？
  顾宸轩整个人定格了良久良久，连同这雨幕都融在了一起，很久的雨声里，他的胸口也多了一柄刀，谁也未曾发觉，他残破的心脏是否流尽了血……
  ……
  不多时，常凌轩身后已立着许多北冥宫手下，他也立了良久，像是独自经历了一番挣扎，才冷声道：“将二人安葬。”他没说厚葬、也没说就地埋了，只说完这句，转身便走。谁也没能看出他的任何心绪。
  北冥宫一切告终，可他挂心的人还不知是生是死。
  ……
  “这是苏姑娘的信？”
  “嗯，跟着解药送来的。”
  “我瞧瞧。”席玉鸾接过秀水掌中的信封。
  “哎，席……”
  “无妨。”她说着已将信封展开，一行行瞧了下去。
  “你瞧！”席玉鸾喜道，“苏姑娘竟然是副掌门失散多年的师妹，她与掌门已在来的路上，这样，”她当机立断，“秀水，你在这里好好照料，记得将这信念给副掌门听，多念几遍。我得下山去，请苏姑娘尽快上来。”
  “是，秀水会照顾好公子的。”
  ……
  玄雷山庄。
  一里外隐隐约约传来飞奔的马蹄声，重重跺着道旁的泥泞、瞬间便到了门前。接连两声解脱般的嘶鸣，马上的人也忙跳了下来。
  山庄守卫远远便望见白旭川，忙放了进去。柳剑尘满面忧色，方自收押俘虏之所出来，立刻便见到了来人。
  二人执手。
  “旭川兄！”
  “柳兄，我听说北冥宫与百毒谷都已动手了，如何？”白旭川进门便瞧见满目狼藉，院里躺着不少受伤之人，忙问。
  柳剑尘见了救星似的，忙交代了战情，又道：“只是中了毒的人不少，短短半日，许多兄弟已撑不住了。”
  白旭川随他走进，瞧了瞧自己栖霞派调来的兄弟，面上颇有愧色，正色道：“我多日未在庄中，还要多谢柳公子照顾栖霞派众人。”
  “白兄，你我莫要多礼。”
  “对了，这是苏蒙苏姑娘，她此番来此，定可解众人之毒。”
  柳剑尘立即抱拳，欣然道：“苏姑娘，常听说你的事情，今日总算得见。如此便劳烦你了。”
  苏蒙也上前，“柳公子果然人中龙凤，这便请带我去瞧瞧水源罢。”
  众人正要入内，庄内四处却已奇奇怪怪地走出些人来，喜宴上留下、或是后来襄助的各个门派的人均有，这些人窃窃私语，柳剑尘听得明白，尽是些闲言碎语。
  苏蒙却像是全然不知，只是尽心于毒水上。望着她忙活起来，白旭川这才转身，示意柳剑尘来到一边，“叶子她怎么样了？毒解了吗？”
  柳剑尘却是一脸不自然，只得如实答道：“她嫌这院里闷，正在毓玄山上住着，解药晨间已由贵派席玉鸾掌事亲自送过去，我……”
  白旭川松了口气，瞧着他满面愧色，便拍拍他肩膀，“我知道。”他像是感同身受似的，“大敌当前，你是少庄主，不能丢下山庄众人。你莫要自责，叶子定也不希望你我因为她放下肩上的责任。”
  柳剑尘无奈笑道：“果然是白兄了解我。只是不知她现下情况如何。”
  “那解药是苏蒙亲自验过的，决计不假，只要送上去你便放心罢。等这里的毒解了，我们便……”白旭川正说着，便见外面涌进不少人来。
  柳剑尘见这些人多半都是中了毒的同道，甚至有些山庄内的人，当下心里便明白了。只是陆离还未带人上前拦住，对方便已有人叫道：“柳少庄主、白掌门，我们有话要说！”
  白旭川毕竟敏锐，也察觉一二，瞧了来人一眼，道“请讲。”
  带头那人讲得义愤填膺：“百毒谷手段卑劣，使我等深受毒害，如今眼见命不久矣。但我等自江湖各派前来支援，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想要个说法。”
  这些人真是不嫌事多，柳剑尘皱了皱眉，当下站出，抱拳道：“便请明言。”
  “她！”那人突然指向二人身后正俯身查验毒水的苏蒙，厉声道：“乃是百毒谷之人，苏芃的同门师妹——苏蒙！”
  白旭川已要上前，却被柳剑尘拉住，只是淡淡道：“不错，然后如何？”
  众人沸腾了一般，再不绕弯，纷纷叫嚷道：“柳少庄主你引狼入室，当我们不清楚吗？”
  “那妖女混进庄来，能存着什么好心？”
  “还嫌害得我们不够吗？”
  “白掌门，你难道不给我们个交代吗？”
  “交出那妖女来！”
  苏蒙闻声而来，却被指着鼻子痛骂起来，白旭川当下将她护在身边，扬声道：“百毒谷已覆灭，苏芃已死。”其声并非高调，却混着不浅的内力，传入众人耳中，愔愔回响。
  众人顿时平息下来，只待他言，苏蒙却轻轻拽了拽他，挺身上前，正色道：“诸位听我一言。”
  “诸位早已扬名江湖，想必听过药王谷。家父当谷主之时终生行医、悬壶济世，只是未能早些惩治门下劣徒。苏芃等人狼子野心、欺师灭祖，逼死我父、四处用毒为害江湖多年，前日已死于天谴。百毒谷内尸首为证。”
  众人正听得将信将疑，便又听得她道：“我欲重振药王谷，但苏芃等人做下的孽，我也不会放任不管，今日正是来想法子为诸位解毒的。”
  “不错。”白旭川也助口道：“苏姑娘深得老谷主真传，诸位，就算为自己的性命，也该稍安勿躁。”
  对方显已动摇，却仍是不依不饶，“那你瞧出什么来了？”
  白旭川也望向苏蒙，指望着她有法子。却听苏蒙叹道：“要研制解药，还需些时候。我会尽快。”
  众人一听又复不安起来，柳剑尘连忙道：“就算瞧在我的面子上，还请诸位先安心在庄内将养身体，静候苏姑娘研制解药。”说完便叫陆离带人将众人劝回，关上了中门。
  “这些人，对敌之时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却来为难一个女子。”柳剑尘叹道，“苏姑娘，在玄雷山庄让你受此委屈，柳某先向你道句对不住。”
  “柳公子，如今解毒才是首要之事……”苏蒙也颇为难，门外却又闯进一人来。
  “陆离，不是叫你看好门……”柳剑尘不悦转身，却见来人正是席玉鸾，立刻便紧张起来。
  白旭川也上前，“省了礼数罢，何事？”
  席玉鸾瞧了柳剑尘一眼，还是上前附耳，白旭川却道：“叶子有何事，你快明说。”
  席玉鸾只得将实情道出，果然当场迎来三人焦急，苏蒙连忙抓着她的手问道：“腹痛难耐？怎么会这样？解药出了问题吗？”
  “解药是自掌门手上直传过来的，非执事以下人等不可触碰，绝不会有差池。”席玉鸾交代道。
  “现在呢？”苏蒙道。
  “如今正昏迷着……”见柳剑尘当下便要上山去，席玉鸾连忙又道：“不过属下把过脉了，脉象平稳，并无半分不妥。”
  柳、白二人自知各派众人刚刚闹过，水源之毒尚未解，无论是谁都走不开的，苏蒙虽立时便可上山医治，只是研制解药之事非她一人不可。
  此事当真是天大的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