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物墨并没有按照规矩回南边阵坛压阵，而是御剑凭空漂浮在偏峰侧面的阴影里，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西阵角执守丁悦心。
  两人站在各自的本命飞剑上，负手而立，犹如脚踩荷叶的水鸟，远远观望着外门天穹上此起彼伏的两道剑光，一道比冬至的夜色还要浓郁漆黑，一道比雨过天晴的湛蓝天穹还更纯蓝无瑕。
  “游师兄，咱们还是早些回到阵坛吧，看这两人斗得越来越厉害了。”
  良久，眼见那两道剑光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丁悦心忽然开口，语气里有些担忧。
  游物墨毫不在意道：“担心什么，我南阵坛有青狐坐阵，你西阵坛有白猫看守，这两人再厉害也不过与你我旗鼓相当的玄览上境，实力上限究竟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有两大镇守压阵，穹顶大阵安然无虞。”
  “可是北方镇守赤鹈尚且封印在大阵里，东方镇守金魁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回到阵坛了，万一今晚有个闪失，段师弟责备起来——”丁悦心依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的道。
  游物墨不以为然，听到段师弟三个字时忍不住笑了一声，意味深长。
  “什么段师弟？丁师弟你也莫要太客气了，人前大家客套着按规矩这样称呼一下便也足够了，若要真正追究起辈分来，大家都清楚他该是什么位置。”
  游物墨这样轻笑着说道，语气淡淡，丁悦心怎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段弥风当年是他一手选中的，那孩子在外门时期时，出于同情怜悯游物墨曾经暗中额外关照过他许多次。
  如今他能走到这个位置，不管他在后来的过程里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历经了多少艰辛，若把游物墨对他的那一部分帮助去掉，他此刻或许连什么都不是。
  可以说，游物墨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丁悦心清楚身边这老头对于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颇有不满，段弥风对待他与对待诸位长老峰主向来一视同仁，似乎并没有把他当做再生父母的意思，甚至近来显得过于有些凉薄了，上个月南阵坛的某位弟子因为修行之需向内门申请了多要三枚蓝眼，但内需执事并未批准分发，据说否决令是段弥风亲自下的。
  “但是规矩不能不要。”丁悦心感叹道：“尤其是我执剑宗，向来剑律森严，在如今这动荡敏感的时期，更要规矩分明，身为神道之首，修行界之最，若无规矩约束，恐怕数万年基业早晚分崩离析。”
  一道湛蓝的剑光划过天际，墨黑色的剑势意外的弱了下去，湛蓝剑光趁势强压，愈来愈刚猛迅疾，咄咄逼人，墨黑剑光且战且退，渐渐被湛蓝剑光逼到了穹顶大阵外。
  游物墨听出了丁悦心话里有话，忍不住摇头笑道：“规矩？”
  这一声笑得并不大，但稍显长了些，笑完了游物墨才接着道：“我剑宗的规矩如今不是正在由我剑宗门人自己重新拟定改写吗？”
  丁悦心懊丧着长叹，眼神里充满了迷茫，越来越强的湛蓝剑光投射过来，照耀在老人的脸上。
  游物墨接着说：“十六年前从西峰下来那个天地灵种为何能安然接过掌门位？先代掌门率先改变了规矩，让数万年来只有剑氏一族的血脉才能继承的掌门之位流落在外人手中十六年之久，你知道这十六年可以令多少人心中的规矩改变规则？”
  丁悦心皱紧了眉头。
  “可是我们已经报复了那个外来人，剑宗的掌控又回到了我们自己手中。是时候恢复规矩了。”
  游物墨摇头道：“你错了，丁师弟，从你我点头同意段弥风的计划开始，这规矩就无法再恢复了，无论如何，奉月是从剑西来师伯手中接过的掌门位，而我等在落月盛会那晚所做的决定，便是完完全全的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欺师灭祖。再说了，掌门之位并非重新回到谁的手里，而是重新由另一个外姓之人掌握，只不过这人从小便是剑宗弟子罢了，按照数万年的规矩，任谁都知道应当此刻数十里外拿着无墨剑的那个人接过掌门位。”
  游物墨说得很平静，语气里不起丝毫波澜，丁悦心眼神里的茫然越来越厚重，他嗫嚅了一下嘴，开口问道：“游师兄，你觉得我们做错了吗？”
  游物墨长叹道：“你我修行是为求得长生大道，对错之辩与我等无关，况且奉月本就与我等毫无任何情谊，他在月光下灰飞烟灭，和浴光飞升到神域，与我等而言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与剑宗再无任何瓜葛么？”
  “那游师兄你是什么意思？刚才我听你话中似乎有悔意？”丁悦心转头看着身畔的矮胖老者。
  游物墨远望着穹顶大阵边缘弱下去的墨黑剑光，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本不该为了发泄一己私欲，而被狡诈之人如摆棋子般操控利用。”
  丁悦心心惊肉跳，他并不傻，这么久以来自然能感觉到这件事其中的蹊跷，但他一想到内门中重要的长老和峰主都参与了，便也未再细思追究，尽管发生了任江北那件事。
  任江北是执剑宗首脑人物中唯一一个不知悉这事的人，当初段弥风和众人未有找他商量一是因为他的性格，似乎天生和偏峰就相得映彰，固执偏执得很，是所有长老峰主中最不会同意那个决定的人，二是因为他的身份，他那从前在风屠长风殿结下的道侣，虽然如今分隔两地，但却保不定藕断丝连，他若知晓了这件事，消息一旦流入仙道修行界传开，到时候执剑宗便会成为整个神道乃至大陆修行界的笑话，耻辱。
  在这个年龄，这个地位，竟会被人利用，并且是同门中人，着实是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
  游物墨接着说道：“当时我们听了他那一翻煽动的言语，并且他信誓旦旦的对我们保证已经得到了新任西皇大人的许诺，只要应允了那件事，接下来每年从万兽谷地开采出的引灵石给执剑宗的供给量会增加一倍。然而，上月我南阵坛的弟子因修行之需，仅仅多要三枚蓝眼却都不成。”
  丁悦心终于开口：“据我所知，今年朝堂在万兽谷地的采矿并不怎么顺利，至于其中的曲折传出了多种消息至今无法查证，辉月城方面也没有出面澄清，甚至一再回避此类问题，加上因为雪域与妖族的战事，万兽谷地许多任命监督的将士皆都被召回了神月军去了前线。今年想要多得引灵石，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难道你不觉得西皇……”
  游物墨欲言又止，丁悦心看一眼游物墨，眼神里带着同样的复杂，似乎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只是自己同样也带着这样的疑问，无处诉说，他也没有开口多说，气氛陷入了沉默，沉默间那边被逼至绝境中微弱的墨黑剑光忽然暴涨，犹如蛟龙出海般冲天而起，瞬间将湛蓝剑光笼罩压制得无处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