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月，剩下一场月考，四场模拟考，最后高考。
  第三轮复习，老师们掐着时间，都赶在这最后的一个月前陆陆续续收了尾。
  五月的天气容易让人心情浮躁，除了惊天暴雷和突如而至的连续暴雨之外，气温也节节攀升，每天繁重的复习任务便使人愈加沉闷，老师如此，学生更甚。
  拜这这闷热的天气所赐，如苏小朗这般在底层边缘垂死挣扎的学生就更加头脑空空，思维停滞。
  大家都十分默契的收起玩笑，埋在成堆的书本和试卷中默默无言。
  教室里纸张的“哗啦”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的为这沉闷的气氛平添了些许紧张感，愈发显得头顶老旧风扇“吱吱悠悠”的过于悠闲。
  自从郑骁将苏小朗从网吧里揪出来以后，她开始反省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并且正视即将高考的事实。虽然没能彻底从游戏中抽离，但她至少不再翘正课，只是偶尔从晚自习上早退，偷溜去网吧过过瘾。
  “你觉得怎么样？”高亦兵一边指挥着游戏里的操作一边跟苏小朗闲扯。
  “嗯？”苏小朗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就随口答道：“感觉能赢。”
  高亦兵白了她一眼，“我是说你复习的怎么样？看你最近网吧也来的少了。”
  苏小朗一言不发的盯着屏幕，直到游戏里的pk结束，她才答道：“挺好的。”
  每堂课老师讲的复习内容吧，她也都听了，发下来的练习卷吧，她也都做了，虽然听课还是那么容易走神，试卷也大多只做四分之一，不过好歹12分这样的成绩她也是考不出了。
  “本科能上的去吗？”高亦兵问。
  “呃...”苏小朗想了一会儿，“难说。”
  她咂咂嘴，突然觉得游戏里老输也挺没劲，于是退了游戏，打开网页，看起了最近十分火爆的综艺节目。
  “非诚勿扰”
  高亦兵凑过来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没劲，嘴里嘟囔着：“小姑娘思春了。”
  被苏小朗一顿拳打脚踢以后住了嘴。
  半晌。
  高亦兵又问她：“考不上准备怎么办？”
  苏小朗拨开耳机，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倒是想起来魏然和洪萧萧天天在讨论复读的事情，看来破罐子破摔的不止她一个人。
  苏小朗瞟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又快11点了，她吸了吸鼻子，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饿感疯狂袭来，苏小朗和高亦兵几乎同时深深的吸了口一口气，异口同声道：“泡面吃吗？”“吃泡面吗？”
  两人相视一笑，苏小朗摘掉耳机，“红烧牛肉？”
  高亦兵点点头。
  苏小朗走到吧台的时候，不经意看到网吧门口站着一个人，搓着手往里头瞅的样子显得有些局促。
  那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她真的很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但是身体本能的僵硬让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被逮个正着。
  当那张布满着沧桑和愁绪的脸，带着微微驼着的背走进来的时候，苏小朗感觉自己半个身体都麻木了。
  舅舅身上的蓝色工作服早已被汗水打湿，此时一边窘迫的擦着汗，一边不是滋味的看着面前的人。
  苏小朗始终也不知道舅舅究竟是怎么知道她在网吧里的。
  ......
  “叮铃铃~叮铃铃~”客厅里的电话响起来，却没有人去接，直到它自动挂断，然后再次陷入沉寂，此刻墙上的大挂钟传来指针转动的微响，“哒-哒-哒-”，刻板又乏味。
  其实苏小朗挺好奇这个会在半夜打电话来的是什么人，她猜是郑小静。
  舅舅家，苏小朗坐在客厅沙发上，她看到舅舅坐在餐桌前低头看着地面，弓着背，一言不发，前一阵被汗水打湿的工作服此时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从网吧回来的路上，除了问她饿不饿，再没说过一句话，她了解舅舅一向脾气好但不擅言语。
  舅妈则不见人影。
  苏小朗盯着墙面上的闹钟，大概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一直待在房间里的舅妈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蹬着她的高跟拖鞋从房间里走出来，对着苏小朗道：“你跟我们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要高考的人了，还有心思跑去网吧打游戏？还翘课，还对老师和长辈说谎！”
  呼~终于来了，除了不想读书，她实在想不出其他什么合理的借口，于是苏小朗只能三缄其口，默默低下头。
  苏小朗的沉默惹得舅妈非常不高兴，于是她调转枪头，指向舅舅，怒道：“你这个舅舅是怎么当的？如果没有教养的心为什么当初死活要把她接过来。”
  苏小朗身体一震，两只手不受控制的抠着身下的沙发坐垫，从舅妈的话里她听出了些排斥，以及厌恶，看来舅妈不太喜欢她，或者是不太喜欢他们家，只是她从来不知道。她有些后知后觉的发现，舅妈的怒火好像不是一天两天了，难以想象她不在家的日子里舅舅和舅妈因为她的事情吵了多少回，也许从那天她要钱开始，舅妈就开始讨厌她了，抑或是终于不再打算压抑自己的厌恶。
  此刻，苏小朗心里愤怒与难堪交杂，这会儿，她才算是体会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
  舅舅抬头看了舅妈一眼，眼中有怒火，可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舅侄俩就这么双双沉默着。
  两人的沉默更加激怒了舅妈，她气的来回走了几步，瞪着的双眼来回扫视舅侄二人，然后开始劈头盖脸的指责舅舅。
  “你郑国威家的人都是一个鬼样！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看你，你生的女儿、你妹妹，就没有一个像样的！”
  舅舅握紧了双手，沉声道：“你说我就说我，少提我家人。”
  舅妈冷笑一声，“怎么，现在开口说话了，怎么你家人是有多金贵，我提都不能提了？”
  舅舅再次沉默。
  而后就变成了舅妈一个人的part，这个被气极的妇人对着两个一声不吭的闷瓜大吐苦水，从郑小静的出生说到了十几年来的教养，期间夹杂着数落郑淑桐，和苏小朗的大姨郑国美。
  从舅妈的嘴里，苏小朗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那个仿佛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大人的世界。
  苏小朗对她这个亲大姨实在不是很熟悉，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见了不过几次面，在这仅有的几次印象中，大姨总是光鲜亮丽，并且出手阔绰的，而大姨夫，总是顶着一张猪肝色的脸，脖子上挂着一只大貔貅，对着所有人都是颐指气使，一副大佬做派。
  却原来，大姨在长期遭受大姨夫辱骂，甚至责打的情况下还要替他外边的女人养儿养女，透过回忆，苏小朗似乎看到了大姨精致妆容下的苦楚与隐忍。
  而妈妈，是舅妈口中那个恬不知耻，三番五次向他们家借钱的乞丐，而那个乞丐不学无术的女儿此刻正坐在她家的沙发上。
  后面这句舅妈没有说，苏小朗在内心里默默的补了一句。
  “今天孩子坐在这里，我也不怕你羞，进厂也二十多年了，要不是当初我托关系给你升了个主管，你到现在都还是个装配工！这就算了，这么多年过去，你真本事，到现在还是个主管！你看看你，从头到脚，哪里像个男人？”舅妈双手插着腰，居高临下的望着舅舅，嘴里仍旧不停的骂骂咧咧。
  要说这个舅妈，当初也是个高材生，分配到厂里的时候就顶着工程师的头衔，她为什么会看上舅舅呢，妈妈说，应该是因为他老实善良。
  “我会嫁给你就是当初瞎了眼！”
  苏小朗脑子里混乱不堪，舅妈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
  舅妈长得很好看，是那种不好惹的好看，都说相由心生，苏小朗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就在舅妈口若悬河的时候，她看到舅舅突然拍桌而起，指着舅妈脑门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咬着牙，怒道：“离婚！”
  跟苏小朗一样，舅妈显然也被这句话吓得不轻，她半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而后，气极了的舅妈猛地将舅舅推倒在地，舅舅一个没站稳，斜倒下去，腰狠狠的撞到了凳子角。
  舅舅扶着腰，疼的龇牙咧嘴，苏小朗倒吸一口凉气，大步冲到舅舅身边，抬头望向舅妈的时候已然泪流满面。
  “舅舅，你没事吧。”苏小朗哽咽着，说出的话都变了音调。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舅妈脸上的后悔，但她始终没有低下头，而是转身回了房间。
  大挂钟的声音依旧刻板，没有因为面前的事物而有一丝柔软。
  凌晨时分，苏小朗抽泣着，看着舅舅艰难的擦药。
  “你赶紧去睡吧，明天还要回学校上课。”舅舅这么说着，声音却格外温柔。
  苏小朗抹着泪，回了房间。
  一夜无眠。
  直到天微微亮，苏小朗就听到从厨房那头传出的微微响动，这都是因为她。
  吃过早饭后，郑国威就带着苏小朗去搭了最早的一班车，然后叼着馒头赶去工厂。
  路途遥远，口袋空空，苏小朗中间又转了一趟公交才到达学校，直接迟到了一节课。
  当她顶着黑眼圈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魏然唏嘘的说：“我以为你又要翘课了。”
  苏小朗抿嘴笑了笑，再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