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糟糕”，无外乎就是乱到无法收拾，坏到一个极致，可以形容现实，也可以形容心情，说不清是什么复杂滋味，自从程意远离她的生活之后，某些时候，苏小朗的心里总是会一揪一揪的难受起来，她想尽快从这种压抑的氛围中脱离，可是最终发现，她一个人实在办不到。
  事情发生的走向总不受人掌控，面对分叉口，也只有选择了才知道是对是错，而对错也许只取决于你后不后悔。
  苏小朗并不后悔，余植曾经说她是一根筋的野百合，比小区路口的看门老爷爷还要固执。
  然而不管是固执还是坚持都会有土崩瓦解的那一天，苏小朗不会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这么的让人措手不及，这么的让人万念俱灰。
  这一天，a市艳阳高照，暖烘烘的阳光带着一丝微凉的风，明明前一天还弥漫着夏末阳光暴虐的热辣，今天却突然开始舒服起来。
  从走廊外斜射进来的阳光被窗格分成了好几块，落在了痕迹斑斑的朱红书桌上，坐在窗边的同学们个个顶着绯红的面颊，其中也包括了苏小朗，这一周刚好轮到她们这一排坐在这个犄角旮旯的位置。
  “嗡嗡嗡——”
  “嗡嗡嗡——”
  手机已经在抽屉里震了好久，苏小朗知道是舅舅打来的电话，只是现在是上课时间，还是陈秀霞的课，她连开小差都不敢，哪还敢在这种时候接电话。
  隔壁魏然递了张纸条过来：你手机震的太大声了，小心被班主没收了。
  苏小朗面色一窘，脸迅速红透，直逼耳根，她连忙握起手机，紧紧握在手中，直到震动停止，她才舒了一口气，然后翻开手机盖，准备给舅舅发去一条信息。
  这时候，手机又开始震起来，还是舅舅的来电。
  苏小朗依旧没敢接，她的手机里自然是存着几个长辈的手机号，可也从来没有拨出过，她一直认为她这个小辈与几个长辈不存在直接联系的理由，可是今天，在她上课的时间，舅舅如此“火急火燎”的找她是因为什么事情呢？难道是打错了？
  此时陈秀霞在讲台上讲些什么苏小朗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满脑子就是对这个疑问的种种猜想，可就是不敢接电话。
  直到电话再次自动挂断。
  苏小朗没有收起手机，因为她有种预感......
  果然，很快的，手机再次响起来。
  这次，苏小朗飞快的叠了几本书稍微挡了挡陈秀霞的视线，然后趴到桌子底下，按下了接听键。
  ......
  直到很久以后，苏小朗依然能够将那天的场景记得一清二楚，她认认真真的听完舅舅说的每一句话，她缓缓的抬起头，手脚似乎在刹那间都没了知觉，她不知所措的望向窗外，明晃晃的太阳光下竟也不觉得刺眼。
  在魏然惊诧的目光中，苏小朗慢慢站起了身子，手里紧紧握着的手机还死死扣在耳朵边，尽管电话那头已经响起了“嘟嘟嘟~”的声音。
  苏小朗觉得自己的一双脚像是陷入了泥沼，每抬一步都费尽力气，陈秀霞拿着粉笔，终于闭上了那张滔滔不绝的嘴，全班同学都是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学生一步一步朝班主任走去。
  她说：“老师，我......我的家里好像出事了，我想请假......”
  不到半分钟时间，陈秀霞的脸上切换了十几种表情，先是莫名其妙，不可置信，到惊诧不已，默然无言，最后恍然......她点点头，“去吧。”语气里竟是难得的温柔。
  还有一些同病相怜的心疼。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的学校门口，舅舅就站在马路对面，身旁还停着辆出租车，他的手正撑在大开的车门上，头发被风吹的凌乱，满面的焦急和疲惫。
  舅舅说，早在半年前，苏大肃就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又在两个月前，他的工作上发生了一些变故，那之后就更加变本加厉起来，郑淑桐百般阻挠劝诫也不管用。这一次，苏大肃不仅是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大笔外债，郑淑桐在与他争执的时候，两人双双失足坠楼。
  “救不回来了。”舅舅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小朗紧紧的握着拳头，手脚已经冰凉到没有知觉，她直勾勾的盯着车窗外急速退去的风景，不说一句话。
  直到看到a市医院的大门时，苏小朗眨了眨眼，眼睛干涩的疼。
  医院的楼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长了？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弥漫着浓重刺鼻的消毒水味，穿着病服的病人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飞快的从她身边经过。她皱着眉头，依稀还听到了若有似无的哭声......
  跟在舅舅身后，走廊里，她看到了时书平，舅妈，还有久未谋面的大姨，个个面色沉重，双眼通红。
  她痛恨这样的心照不宣，明明没有任何标识，明明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可是她明确的知道，众人围着的病房里，那是她爸爸妈妈在的地方。
  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爸爸妈妈戴着电视里经常看到的那种呼吸机，手指上夹着感应器，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不省人事，她可以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她可以握着他们的手，用自己的努力将他们从死亡边缘呼唤回来，种种种种。
  她告诉自己，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我不能哭。
  ......
  她走进病房，没有呼吸机，没有纱布，没有希望......
  她看到的是被白布覆盖的两张病床，白布下隐约露出的粗糙的手掌，苏小朗一眼便认出来了。
  她站在病床边，愣怔了几秒后，悲伤开始决堤而下，苏小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开始放声恸哭。
  她脸上淌满了泪水，泪水模糊了视线，泪眼朦胧的她开始四下望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些什么，只是感觉这样的痛快将自己压垮了，恐惧，无助，痛苦一层一层的包围着她，她撕心裂肺的喊着“爸爸——妈妈——”
  无人应答。
  最让人无助的无非是那个最亲近的人在某一刻突然离开了你，毫无预兆，然后你的整个生命在那一瞬间坍塌毁尽，还有那么多话想说，那么多事情想做，世界那么大，未来那么长，可是苏小朗却仿佛再也看不到明天。
  她哭的声嘶力竭，直到舅妈抽泣着俯身环抱着她，苏小朗像是找到了倚靠，一把抱住舅妈温热的身体，呼喊着“妈妈~妈妈~”
  ......
  一直到最后，苏小朗也没有掀开那两张白布。
  爸爸妈妈走的太过突然，在办理身后事的这几天里，苏小朗无数次的回忆起他们那天的争吵，仿似还在昨天，如果她早一点发现爸爸的不对劲，早一点注意到妈妈频繁的哭泣，是不是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是不是一切都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
  她开始自责。
  她每夜每夜都会控制不住的想象爸爸妈妈坠楼的情景，舅舅说，那天他们接到妈妈的电话的时候，爸爸就在那栋二十层高的写字楼，他说对不起女儿，对不起妻子......当舅舅舅妈赶到的时候，楼下已经围了一大群人，那群人中间就是面目全非的夫妻俩，围观人说，两人在楼顶激烈争执，没一会儿就双双栽了下来。
  她总是想，爸爸妈妈坠楼的时候疼吗？一定很疼吧......一辈子已经如此辛苦，为什么还要如此痛苦的死去......
  每每回想起，她总是会忍不住流泪，然后手头上正在做的事情便再也继续不下去。
  她，也想死......
  学校那头已经请了长假，而这边，苏小朗的家却也暂时没办法回去了，舅舅说，是因为爸爸欠债的关系，时家叔叔正在帮忙处理。
  舅舅家，客厅里的电话响起。
  苏小朗习惯性的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手机在那天去医院的时候就遗落了。
  苏小朗抹掉眼泪，无力的坐在床边，她听到客厅里舅舅刻意压低，却仍旧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
  “小朗她......不太好。”
  这段时间，已经有无数个电话打到舅舅家，她不知道都是谁，都说了些什么，但总能听到自己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舅舅走近，他说：“小朗，你的邻居......时余，想来看看你。”
  苏小朗艰难的睁开红肿的眼睛，半晌，她摇了摇头，不发一语。
  她看到舅舅叹了口气，回到电话边。
  电话挂断。
  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