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新军
作者:鬼谷李      更新:2021-04-23 11:15      字数:3910
  白起升任左更,并接替吕礼担任新军统帅,成了朝堂之上数得着的几位高级将领之一,但与那些为了荣华富贵而奋力拼搏的一般士兵不同,白起并没有因为荣升高位而放松自己的神经,反而在奋斗的路途上变得近乎病态起来。
  已经大半年没有回过家的他,每天除了在军营中监督各军训练,就是扎进帅帐里近乎疯癫地翻找、阅读各种兵法书简,而后又对着挂满墙上的一幅幅地图发呆。朝中大臣们举行的酒宴白起从来不去参加,就连军中袍泽兄弟之间的聚会白起也很少前往。
  人们都传说白起就是个疯子,有那么好的条件却不懂得享受,既然不为享受,那还这么拼命干嘛?于是都渐渐疏远了他。不过白起却不为所动,仍然一门心思的把自己的全部都投身到新军训练当中。
  可惜,世间之事从来都不会仅仅因为一个人的努力而换来他想要的结果。
  白起掌军大半年下来,非但没有因为他的鞠躬尽瘁而加快训练进程,反而比吕礼掌军时训练进度更慢了。虽然白起对下属要求得紧,但新军从上到下,不论是将领还是兵卒,似乎都充斥着一股怨气,表面上恭恭敬敬、认认真真,可当白起一走,就全都松懈下来,经常是前一天部署的训练,后一天都还训不好,十天前就完成的训练,十天后又都忘了。就连吕礼建立的从上到下的连带责任制度也不再能发挥作用,整个新军,就像只有白起一个人在认真训练似的。
  魏冉为训练进度太慢的事朝白起拍了桌子,连大王都在上朝时旁敲侧击地提醒说秦国现在情况危急,没有多余的时间准备,必须加快训练速度。可白起实在不明白问题出在哪,招各军将领来询问,得到的也都是些敷衍了事的回答,无奈,白起只得乔装打扮,跟着巡查卫队一起到各军中打探情况。
  这一去,白起才知道,问题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与吕礼不同,白起治军甚严,铁面无私,尽可能保持与军中任何士兵、将领都没有私人往来。这其实也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应有的态度,不过在这支早已深深刻下吕礼烙印的军中,却行不通。
  白起掌军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些身体素质不过硬、训练跟不上的士兵淘汰掉,送回地方准备退役,而从新兵中选择出一批条件好的接来新军填补空缺。可是新军各阵都是按照地域征召来的,同阵都是同年服役的同乡,族群意识非常强,把他们当中的一些人送走,换来其他地方的新兵,不仅新兵会遭到排挤,老兵也会因此记恨白起。
  而后,为了贯彻白起自己提出的新军构想,以前的训练全盘推翻,按照新的训练模式重新来过,不仅如此,为了补上以前吕礼时期耽误的时间,还要加快进度,将本来两年可以完成的训练,压缩到一年,士兵们都叫苦不迭。
  与此同时,白起又尽可能避免与其他将领、士兵们之间有什么私人往来,不论是自己的同乡,还是曾经的同僚,不仅不与之亲近,反而在追责惩罚时一点情面都不留。
  整个新军,从上到下的所有人,几乎都被白起得罪光了。
  白起打探到这些问题后,不由心生气愤,他不仅气兵卒们对训练的怠慢,他更气这十万新军中,竟无一人能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反而都把他当成了用手下将士的命往上爬冷酷无情之徒。
  不过正当白起气呼呼地准备返回帅帐,想好好整治一番明确军纪时,一个营帐内小兵的对话,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小兵围坐在火炉旁,一边烤着火一边言道“你们说这白起究竟是什么来头?听说两年前还是个小吏,怎么这么快就做了大将军啊?他有什么军功吗?”
  坐在对面的小兵冷笑了一声,轻蔑地言道“军功?他可是连战场都没上过啊!上次函谷关,他就是个在后面押运粮草的运粮官!军功爵、军功爵,不过是说给我们这些小民听的罢了!你看秦国军功爵这么多年,有哪个大将是咱们这些小民升上去的啊?都是些宗亲贵族或者大王亲自任命的外国人。那个白起就是个公族,上次对公族破格提拔才把他升上去的,而他能当大将军,我听说也是因为他娶了相邦的女儿,又是大王的族亲,又是相邦的女婿,能不一飞冲天吗!?”
  另一个小兵气愤地言道“白起真的是没法和吕礼将军比啊!吕礼将军上阵杀敌,战功赫赫,而在平时也是爱兵如子与我们同吃同住,各军的将领为了训练不能照顾家里,吕礼将军就派人给他们家里送去抚恤,就连我们这些小兵,训练出色了都能让吕礼将军记住名字,训练受了伤,吕礼将军更是亲自下来慰问。整个新军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一样。可那白起上任后,为了体现他和吕礼将军的不同,把所有吕礼将军的训练计划都推翻,让咱们重新来过,又为了兑现他在上面夸下的海口,逼迫咱们加强训练赶进度。这训练强度上去了,饭菜却没增加,饭都吃不饱,却还要没日没夜的训练,进度完不成,又完全不留情面的重罚!你们说说这白起,不就是在拿咱们兄弟的命给自己换富贵吗!?像这样平时都不拿咱们当人看的统帅,上了战场,肯定也会把咱们当成粪土一样随意舍弃的!”
  说到如此,小兵们都叹气摇起了头。
  而立于帐外默默静听的白起,也陷入了久久的沉思,虽然也想走入帐中和小兵们理论理论,但思绪良久,还是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去了。
  几天后,白起召集新军中伍长以上所有大小军官来到校场训话。
  这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训练期间召集军官部署任务是定期都会有的事。
  军官们像往常一样,按照编制站好队型等待高台上的白起发话,可白起却没有多言,只是把头盔摘下,而后带着一身沉重的战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向着台下所有军官们深深下拜。
  军官们皆错愕不已。白起旁边的副将赶紧上来想要扶起白起,也被白起一把推开了。
  白起对着台下军官们言道“我这一跪,不是为了向你们哀求而跪,而是为了我犯下的过错而跪!白起有错更有罪!一年前,我还是各位的同僚,两年前,我还是你们中一些人的下属,而要是追溯到五年前,我来参加这种训话时甚至还要站在最末位!所有人都会惊讶,像我这样一个卑微的小吏,是怎么在这五年里扶摇直上位极人臣的,这五年里我没上过前线,没杀过一个敌人,像我这样的人凭什么几年的工夫就站在了所有人的头上!?就是这么简单的疑惑,我白起竟然就没注意到!还在那里因为手中掌握着大权而刚愎自用,有不服从我的人就军法从事!如此大错又怎么能把上下离心的责任归罪到别人身上?不能得到各位军吏们的支持,对待兵卒也是完全不闻不问!可能是因为我太急于制定出新军训练的方案,也是想尽快补足自己在军事、兵法方面的不足,所以完全无视了帅帐之外的事情,以为训练就是军吏们的职责,而我作为统帅,通晓兵法就是第一要务,训练之事不需要我去亲自过问。可结果,我竟然连兵卒们吃不饱饭的事都不知道!饿着肚子却还要被我逼迫着没日没夜地加快训练,各位还能每天站在校场上,已经是拼尽全力了,又怎能将训练进度太慢的事情归罪到各位身上!?上下离心,训练缓慢,皆是我白起之责,可我竟然半年下来都浑然不知,不仅给自己换来了骂名,也愧对了相邦和大王对我的信任!更在秦国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浪费了时间!如此便是罪!大罪!死罪!有错当认,所以我今天给各位跪下了,而有罪就当罚!秦国军法严明,身为统帅更不能逍遥法外!”
  说罢,白起就突然起身,从剑鞘中拔出长剑,抵在了自己的脖颈前。
  一时众人皆大惊,副将赶紧上前要夺下白起的剑,却被白起一下撞开了。
  副将着急地对白起言“将军!就算你自知有罪,也不能自戕以谢啊!如今秦国正值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已经因为更换主帅而耽误了一年的时间,如果你再死了,新军训练该怎么办啊!?而且犯罪自然有法度处置,将军你自戕这不是自罚,而是畏罪自尽啊!没有人会因此原谅你,大家只会说你是个临阵退却的逃兵!相邦和大王把军权交给你,要的是训练成果,你把自己的命给他们就算是回报他们了吗!?不能一错再错啊!!”
  听到如此,白起终于放下了长剑。副将则趁机上前一把将剑夺走。
  白起仰天长叹,言道“好!就姑且把我这颗人头留在项上,但各位记住,我白起的人头是因为要向各位认错,向大王赎罪才留下的!从今日起,这把统帅之剑就交给副将保管,持此剑者就有权砍下我白起的人头!若我白起再刚愎自用,以权压人,斩!若我白起再孤高特立不能体察下情,斩!若我白起不能与各位同甘共苦,独享富贵,斩!若我白起日后征战,不能身先士卒,带头冲锋,斩!此四斩者就是军令状!上至持剑副将,下至每一个兵卒,都可对我白起进行监督,如若有人举发我白起犯禁,当即就可用这把统帅之剑,取我项上人头!我确实不是凭军功荣升高位,难以服众是必然的,但我恳请各位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如果日后证明我白起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我白起绝不偷生!”
  而后,白起又一次跪倒在了地上,对着台下众军官,深深下拜。
  台下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发话。
  这个时候又是副将带头站出来,对白起下拜,高声言道“末将领命!”
  听到如此,台下军官们也终于反应过来,跟着一起对白起下拜行礼。
  低着头,眼中含着泪光的白起,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后来,白起向魏冉自请贬爵一等,罚俸一年,并请求在新军训练期间,伙食加倍,且每一个小兵顿顿都有肉吃。
  魏冉接受了白起的请求。
  为兵卒们争取到了优待的白起,开始不再那么被新军将士们排挤了,同时白起也开始不再独自一个人闷在帅帐内,而是一有空就下到军营中,与将士们同吃同住,闲聊家常,关心他们的日常生活以及家中状况,尽可能用自己的权力帮兵卒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很快新军上下对于白起的芥蒂就都解开了。虽然训练强度还是那么高,虽然训练期限还是那么紧,但大家如今都知道他们的努力不是为了某个人的政绩,而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国家已经给了他们比别人更好的待遇,而统帅也和他们在一起吃苦,如此还有什么理由不奋力拼搏呢?
  训练终于恢复了正常,甚至比预期中还快,原本已经被拖欠的进度,竟然仅仅用了半年就全部赶了回来。新军训练竟然如期完成了。
  魏冉眼见白起此番作为,非常高兴,当即给白起恢复了从前的官爵,而后便拉着白起,迫不及待地到大王和太后面前汇报训练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