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附,门客三千不如冯谖(xuān)一人
作者:
鬼谷李 更新:2021-04-23 11:15 字数:5162
田文因田甲劫持齐闵王之事而被迫辞相,其实也是事发突然,田文一时慌了手脚,才没有过多思考,只想着赶紧找到齐闵王要紧,而当田文冷静下来后,就越来越觉得这事情不对劲。
不过就算事有蹊跷又能怎么样呢?田文在薛城有门客三千,但当得知田文辞去官职不再过问政务后,那些曾经满口阿谀谄媚的门客们都知道留在田文麾下也不会有所作为,不能给自己换来富贵了,他们很快就树倒猢狲散,没几天的工夫就走得一干二净,空留下一座空荡荡的薛城和门庭罗雀的薛府。失去了这些可以帮自己做事的臂膀,也失去了在齐国的立身根基,田文就算想追查田甲的事也是有心无力。更别提田甲的事说到底还是他田文自己管教不严,纵容手下所致,田文也只能选择干吃哑巴亏,认命了。
可那三千门客中,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势利眼,就在田文独坐楼中唉声叹气的时候,仍有一人陪伴在他身边,对他恪守着应有的礼节下拜行礼,这个人就是冯谖(xuān)。
冯谖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能让人另眼相看的人,而是个放在哪里都不会引人注意的老头子,虽然跟随田文后能够穿着光鲜亮丽的服装来衬托出他作为一名长者的沉稳,但在跟随田文以前,冯谖可是落魄到连饭都吃不上了,一身破衣烂衫与乞丐无异。可就是这样一名乞丐,竟然主动投身到了田文的府上。
田文对于人才一直都是来者不拒,只要有一技之长的都会收留,可没有才能的人田文是从来都不会给半点施舍的。
冯谖一身破烂来到薛公府邸,倒也没人感到奇怪,毕竟薛府门客中其貌不扬却身怀绝技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过当田文询问他想要凭什么才能来换取重用时,冯谖却昂首挺胸地言道“没有”,田文无奈,只好又问他有什么爱好?冯谖还是一副自信的模样言道“饭都吃不上的人,哪还敢有什么爱好?”一时满堂宾客全都大笑了起来。
不过当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一个老乞丐定会被田文赶出去的时候,田文却看着冯谖陷入了沉思。
不久后,田文对众人言道“这样一个老乞丐主动投身到我门下,无非是为了一口饭吃,我薛府不差这一个人的口粮,就把他留下,给他最差的伙食,权当救他一命吧”
众人都面露疑惑,但还是纷纷上前称赞田文的大度。
虽然得到了田文的收留,但整日粗茶淡饭、住破茅草屋,显然并不能令冯谖满意,于是有一日,冯谖找来一把长剑,依靠在薛府大门口,一边弹着剑刃为自己伴奏,一边唱道“长剑啊长剑,你虽然找到了主人,可却连肉都吃不上,还是离开吧!”
吃肉是中等门客才能有的待遇,下等门客都吃不上,何况是冯谖这样一个老乞丐?
不过田文得知后,竟然同意了冯谖的要求,按照中等门客的待遇,顿顿给他肉吃,还给他定制了新服装换下了他那身破衣烂衫。门客们都大惊。
可冯谖竟然还不满意,他又依靠在门前,弹着剑唱道“长剑啊长剑,你虽然有肉吃,但是没有车啊,出门还要自己走路,还是离开吧!”
门客们听到如此全都忍不住嗤笑了起来,坐车那可是上等门客才有的优待,他这样一个无才无德的糟老头子,竟然也想坐车?
谁知田文得知后,竟然又准许了冯谖的要求,按照上等门客的待遇,给他专门安排了一辆车,并且把他安排到豪华大宅里居住。
显然冯谖已经招来了薛公全府人的怨恨,毕竟大家都是凭一技之长才能在薛公门下混口饭吃,他冯谖什么本事都没有,什么功劳都没立,凭什么比所有人的待遇都高?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盼着冯谖早点被田文赶出去。
可就算如此,冯谖竟然还不知足,又依靠在门旁,弹着剑唱道“长剑啊长剑,你虽然得到了应有的优待,可你的家人还在忍饥挨饿啊!还是离开吧!”
这一次众人的愤怒终于爆发了,所有人都上请田文把冯谖这个毫无作为的老头子赶出府去,免得败坏了薛府唯才是用的名声。
可田文却主动来到冯谖住处,问他“冯先生还有家人?”
冯谖下拜言道“是啊,还有一个老母,只能吃点我剩下的东西来充饥”
田文点了点头,于是吩咐去给冯谖的母亲送去衣食物品,让她也和冯谖一样享受优待。冯谖叩谢田文的恩惠,并且言,必将粉身碎骨以报。
田文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没过多久,又到了要收债款的日子,众门客都知道债款不好收,哪怕像田甲那样威逼恐吓,能收上来三分之一就不错了,而此次收债款又是在薛城周围,那里的债户大都是一些在老薛公时期就居住于此的公族亲贵,他们可不像乡村野人那么好欺负,搞不好还会触怒上级,自找麻烦,所以众门客纷纷退避,连田甲都不敢站出来承担。
没想到这时,冯谖主动请缨,愿意负责讨要债务,引得众门客大惊。
田文一直想看看冯谖究竟有什么才能,于是便答应了。
临行前,冯谖自信地问田文“债款收上来,应该买些什么?”
田文想了想,言道“先生买点我府中缺乏的就是了”
冯谖拉着一整车的债务契约来到薛城大街上,传召债户们来还债。不出预料的,大多数人都说还不上债款,就算能还上的,也都支支吾吾,说只能还上一部分,其他的要再拖欠一段时间。
冯谖没有和债户们理论,而是按照契约一家一户的走访,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没有还债能力。
走访完毕后,冯谖把债务契约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确实能还上的,责令债户不需要把欠款还给薛公,直接分发给城中穷苦的百姓,另一部分是只能偿还一部分的,冯谖自己做主免掉了他们剩余的债务,最后一部分是根本没有能力还债的,冯谖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们债款契约付之一炬,彻底免除了他们的债务。
街头百姓见如此,皆高呼万岁庆贺,冯谖借此时机对民众高喊,称都是奉薛公旨意行事,要感谢就感谢薛公。民众纷纷向薛府下拜叩谢。
冯谖焚毁契约免除债务的事传回临淄相府,众门客都非常生气,到田文面前弹劾冯谖。
但田文却一直没有答复。
冯谖回到临淄后,田文问他“先生债款收上来了吗?”
冯谖高兴地言道“收上来了,都收上来了!”
田文又问“那先生帮我买了什么回来?”
冯谖自信答道“主公不是说缺什么就买什么吗?我走之前在相府内转了转,发现酒肉和粮食堆满了仓库,厩里的牲畜也都快放不下了,家中奴仆、美妾也都数不胜数,主公如今缺的,也就只有仁义了啊!虽然主公你在齐国的根基是两代人建立的权势,可想要保住这样的权势,就必须要有人们的支持才行,如果在上者认为主公你是个独揽朝纲的祸国权臣,在下者认为主公你是个残害黎民的暴君,那就算主公你权势滔天,恐怕也难以长久,就像当年的桀纣一般。在街上焚烧债务契约,就是舍弃那些主公不需要的金钱,买来主公最需要的仁义,帮主公巩固权势啊!”
田文略有不悦,言道“你怎么知道我不需要金钱?我在齐国只有封邑百里,却要养活那么多的门客,没有钱能行吗?你擅自替我做主,就不怕我怪罪你?”
冯谖答道“主公对我恩厚,莫不敢忘,必将舍命相报,主公让我用收上来债款买最需要的东西,我已经完成,可以向主公复命,如此,就算死也无憾了!”
田文听后哈哈大笑,言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先生!如今我府中门客三千,但我知道,他们大都是冲着我的富贵权势而来的唯利是视之辈,他们只是权势给我带来的帮手,而不是能帮我巩固权势的亲信。以前我曾大胆进谏,让父相散尽家财收买人心,巩固了国中的权势,才能换来更多的富贵。如今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惜啊,那么多门客,却只有冯先生你能明白我的心啊!如今我在朝堂处理政务,无暇顾及家事,家中之事就全权交给冯先生打理,如此我便无忧了”
说罢,田文起身对冯谖下拜。
冯谖也不敢怠慢,赶紧下拜回礼。
从那以后,冯谖成了田文府中最受器重的门客,而田文罢相后,冯谖也是唯一一位还留在他身边帮他排忧解难的人。
田文对冯谖感叹道“你看看,我曾经权倾朝野,门外车马不绝,可如今,高座空楼,独自叹息,世态炎凉啊!”
冯谖回道“主公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吧?”
田文自嘲言道“你以为我没想过?我是什么人?我怎么可能会对苦难屈服?但田甲这件事,我确实是脱不开关系,就算是被小人暗害,也有苦说不出啊!怪只怪我自己平时对门客太过放纵,才有今日之祸。而在齐国我失去了权势,在秦国我又得罪朝臣,其他国家本就是看中我的权势才对我尊奉,他们是尊奉齐国的主宰,而不是尊奉我这个人,如今更是害怕得罪齐秦两强而不敢收留我,你说我还能到哪翻身呢?”
冯谖下拜言道“主公可曾记得,我对主公说过,狡猾的兔子能够躲过猎手不被杀死,是因为他们的巢穴总是会有三个开口,一个开口被封堵,还有两个可以逃窜。主公过去凭借家族的权势在齐国权倾朝野,但也只能算是一个出路,如果主公想要在天下各国都有立足之地,只凭这一点当然是不够的!”
田文急问冯谖剩下两个出路是什么?
冯谖言道“主公的出路还有两条,就是主公自己的才学和主公在天下的名望。只要各国都认可主公的才学,只要各国不将主公看作威胁,而看作能够给本国带来利益和威望的至宝,争相邀请主公去做官,那主公就算失去了在齐国权势,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田文思考了片刻,问道“先生有办法让各国都来邀请我?”
冯谖称是。
田文当即深深下拜,并且将自己的车驾和亲卫交给冯谖,让冯谖去各国帮自己游说。
冯谖以薛公特使的身份来到秦国,嬴稷见他确实乘坐着薛公的车驾,还有百人卫队跟随,显得非常隆重,也就答应接见了他。
嬴稷有些不客气地问“薛公如今还想对我秦国说些什么欺诈之言啊?”
冯谖面不改色地言道“外臣此次来,不是来为薛公游说,而是来为秦国谋利的!”
嬴稷冷笑了一声,言道“上次薛公来也是这么说的,可他却在宁秦城外埋葬了我十八万大军!!现在失势了,又想让我秦国收留?你就不怕寡人把他的头砍下来去祭奠那十八万秦军的冤魂吗!?”
冯谖没有被秦国大王的恶言吓倒,昂首挺胸地言道“秦王不会杀薛公,如果要杀,上次薛公来做秦相时就该杀,而现在杀薛公,就会和当年不杀薛公一样,给秦国招来灾祸啊!”
嬴稷想了想,没有答复,只是让冯谖继续说。
冯谖言道“大王所欣赏者,是薛公那当世无双的才华,而大王所恨者,其实是如此大才之人却不能为秦国所用。薛公为齐国所用,则齐国称雄天下,秦国不得不屈膝称雌,但如果薛公能为秦国所用,则薛公过去如何诓骗秦国,未来就能如何帮秦国去诓骗他国,薛公过去害死了秦国十八万大军,未来能帮秦国歼灭敌国的又何止十八万?过去薛公不能一心为秦国做事,无非是因为薛公仍在齐国受到器重,可如今薛公被齐王排挤,被小人暗害,失去了在齐国的权势,所拥有的,不过是百里的封邑而已。如果秦国能给他三倍于薛城的封邑,薛公又怎么还会对秦国有二心呢?得到了薛公,秦国既拥有了一位大才,又少了一位强敌,一举两得啊!就算秦王还信不过薛公,不肯委以重任,也无妨,只要秦国不计前嫌,哪怕是曾经屠戮过秦军的敌将也会因为看重其才而重金招揽,那秦国揽才的盛名必将如周公一饭三吐哺、燕王千金买马骨一般在天下流传,天下学子又怎么会不聚集到大王周围呢?有了天下学子的簇拥,秦国又岂能不称雄天下?所以说,此时重用薛公,对于秦国正当时啊!”
嬴稷对于来自田文的话语已经有了天然的排斥,不过细细想来,冯谖的话又确实很有道理,于是最终还是认可了冯谖的建议,派遣五十辆马车和千两黄金去往薛城,迎接田文入秦。
冯谖没有跟随秦国车队回到薛城,而是快马加鞭提前一步抵达了齐都临淄。
冯谖通过那些过去依附于田文的大臣将秦国送来重礼要迎接田文入秦的事告诉了齐闵王。
齐闵王得知此事大惊,虽然他已经不打算再重用田文,但如果让田文这样对齐国知根知底的大才去敌国,对齐国肯定有大害。于是齐闵王也下令,按照秦国相同的规格,送去和秦国相同的礼金,邀请田文重新回到齐国朝堂,不要接受秦国邀请。
这下可把田文乐开了花,几个月前他还在顾影自怜,面对着人走茶凉的窘境,而冯谖只是在外面走了一趟,就给他带来了齐秦两个大国的礼遇,薛府又一次车马盈门、人声鼎沸了。
田文得知冯谖回来后,赶紧到门外亲自迎接,并对其深深下拜,感念道“我田文这十几年收揽门客成千上万,今日方知不过是抓了一大把沙土,只有冯先生一人是珍珠啊!”
冯谖下拜言道“主公不用言谢,我不过是报答主公昔日之恩罢了!”
而当得知田文还没有拿定主意去哪时,冯谖又进言道“主公与秦国有仇,接受秦国的邀请是自取其祸,主公在齐国也有小人暗害,留在齐国不过是自取其辱,齐秦两强都不再排挤主公,并且不惜重礼邀请主公去任官,那主公的才学和名望也就会得到天下各国的认可,此时主公应该去一个推崇主公,同时又不会得罪齐秦两国的国家才对”
田文毫不犹豫地接纳了冯谖的建议。
恰逢此时魏襄王去世,新继位的魏昭王正愁没有良才辅佐,得知田文前来非常高兴,当即任命其为相邦主管魏国政务,魏国上下感念田文昔日带领魏国击败周围强敌,并且把抢夺来的土地都让给了魏国,于是对此都没有异议。魏昭王不仅给田文册封了三倍于薛城的封邑,还在魏都大梁盖了一座比薛城府邸更加豪华的相府给田文居住。之前那些散去的门客又都纷纷回来投靠到田文门下,田文听从冯谖建议,不追究他们背信弃义的罪责,仍然对他们礼遇有加,引来天下人的称赞。很快,田文在大梁相府中的门客就比在齐国时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