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亡国有日
作者:鬼谷李      更新:2021-04-23 11:15      字数:4994
  函关失守,十八万秦军精锐尽死于战,但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咸阳城中惴惴不安的嬴稷,内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
  就算函谷关战事不利,如果赵国能尽快出兵,说不定还有翻盘的机会。如果金受和庶长奂能突围出来,说不定还能把战败的责任推到将领身上,严惩他们以告慰国人,保全大王的颜面。实在打不赢,就把那些的罪过田文的楚人拉出几个为首的杀掉,说不定田文息了怒,大军也就撤了。
  就在这种近乎幼稚的幻想中,嬴稷度过了异常安静的几天,前线如雪片般飞来的战报突然消失了,派出去的探子也全都没了音讯,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而最终打破这番令人窒息的寂静的,却不是秦国的探报,而是打着齐国旗帜的特使,特使身后还跟着十多辆盖着苫布大车,每辆大车都用四匹马拉着,却走得非常吃力,不时就能听见马力竭的嘶吼。
  正值战时,不能轻易让敌国使节入宫,尤其使节还带着大队车马,所以嬴稷与宣太后登上咸阳宫门,立于城楼上接见齐国使节。
  嬴稷问齐使为何而来?是来求和的吗?
  齐国使节捧着一个匣子,仔细整理衣装后,扬了扬头,一副得意地样子上拜言道“齐秦友邦,薛公更是对秦国大王甚为想念,既然是友邦又何来讲和一说?外臣此来不是代表齐国,而是代表秦国的两位将军来面见秦王的!”
  嬴稷不解,为齐使何意?
  齐使将手中的匣子交给宦官,宦官打开后看后一时皱眉,而旁边的将军上来看了一眼也捶胸叹气,把头瞥向了一边。
  宦官把匣子拿上城楼,打开给嬴稷看,里面装着的,竟然是秦王赐给金受和庶长奂领军所用的虎符。
  齐使嘴角微扬,自信言道“函谷关战事已毕,按照军法,将军在前线征战完毕,应该率军返回都城,向大王交还虎符,如此才算是完成了使命。但二位将军如今实在是无法亲自前来了,所以委托外臣代替前来,以全对秦王的忠诚”
  嬴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颤抖问“大军出征后复命,应该是将军亲自率军回都,如今二位将军何在啊?”
  齐使笑着言道“二位将军和十八万秦军,皆在于此!”
  说罢便一挥手,十几辆大车上的苫布被同时掀起,一股恶臭瞬间扑面袭来,熏得在场所有人都来不及看是什么便捂住了口鼻,而等人们定下神来,向这大车上看去时,哭嚎和惊声尖叫一下便淹没了咸阳宫门外的整条大街。
  那十几辆大车上,满满当当装着的,全都是被割下的人耳……
  不知是被臭味熏倒,还是被这惊悚的人耳山吓得腿软,嬴稷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好在魏冉站在他的身后,勉强帮他撑了起来,才没有让他在外国使臣面前失宜。
  齐使掏出帕子捂在嘴前,言道“秦国十八万大军尽在于此,齐军已经帮秦王数过了,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如今虎符、大军皆归秦,此次战事也就算是结束了,薛公特此邀请秦王亲赴宁秦,一起商讨齐秦两国再续友好事宜,还请秦王念及旧情,不要推辞”
  嬴稷靠魏冉支撑勉强挺立着,但藏在下面的手却不住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宣太后见此,便替嬴稷答应了与薛公会面的事宜,并且让人安排最好的官舍给齐使一行居住,而后便草草结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会面。
  嬴稷在魏冉的搀扶下回到宫中,刚一关上宫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断裂了,嬴稷抱住宣太后的腿崩溃般哭嚎道“母亲!孩儿愧对父王!愧对王叔!愧对秦国历代先祖啊!!当年父王十八万大军在函谷关,击退了七国合纵的伐秦大军,王叔修鱼一战斩首数万威震四方!可孩儿如今只面对三国联军,就让父王留给我的大军成了敌人刀下任人宰割的牛羊!孩儿是个昏君!暴君!实在无颜面对秦人啊!母亲你就把孩儿的头砍下来,送给田文让他退军,然后另立新君来保我秦国吧!!”
  宣太后这次彻底愤怒了,她不顾魏冉的阻拦,揪起嬴稷的衣襟以全身的力气地一巴掌打在嬴稷的脸上,而后咆哮道“你知道母亲为了把你放在王位上,杀了多少人吗!?我杀光你的兄弟把你摆在王位上,就是为了看你现在这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打了败仗嘛!田文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就是为了吓你,把你吓怕了,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正称了他田文的心啊!!你死倒是容易,可秦国该怎么办!?你以为你死了,他们就会罢休吗?他们是来灭我秦国的!你死了,秦国的人心就彻底散了,到那时谁还能救秦国!?我吗!?你就忍心两眼一闭躺到土堆里,让你母亲我替你收拾这烂摊子吗!?”
  嬴稷跪在地上涕泪俱下,不知所云。
  宣太后揪起嬴稷,恶狠狠地言道“母亲就再帮你一次,但你记住了,母亲现在已经比你父王死时还大了!我没有几年了!你要是再不知悔改,整天就知道窝里斗,再有下一次,母亲就只能和你父王一起躺在坟冢里,在地下看这五百年大秦被你糟蹋光了!!”
  嬴稷伏在宣太后脚下,含泪叩首。
  宣太后召集一干楚人来到朝堂,下令,咸阳城中妄议战事、传播谣言者杀无赦,株连全族,如果接见齐使时的事情被外面的人知道,则参与接见齐使的宦官不论泄密与否,全部诛杀。与此同时派人去秦国各郡县,让他们知道战事平顺,不需要援兵,各地动员军队巩固本地城防即可,不要来咸阳。
  就这样,秦国才没有因函谷关的全军覆没而发生大乱。
  随后宣太后就找来赵国安排在秦国的相邦楼缓,质问他为何赵国没有遵照承诺出兵增援?赵军之前不是只需要几日便可以奔袭千里偷袭咸阳吗?如今战事持续快一年了,为何还不见赵军身影?
  没想到楼缓却没有丝毫为赵国开脱的意思,他言道“赵国根本没有出兵救秦的打算,赵国就是想让秦齐拼得两败俱伤,赵国好从中得利。赵国如此却把臣安排来秦国,这就是把臣当成了弃子,不顾臣在秦国的死活啊!臣和秦国一样,都是被赵国骗了!”
  宣太后点了点头,没有再为难楼缓,而是问他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赵国出兵救秦?
  楼缓想了想,言道“谋略之事,首不在欺瞒,而在掌握主动,秦国不论是扣押害死楚王,还是在函谷关之战时没有盟国来救,全都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毫无主动可言,这也是秦国此次大败的根源。想要挽救,则夺回主动,让赵国、齐国被我们所调动,按照我们的谋划行事才是首要之务。赵国与秦国结盟,却在开战后对秦国的危急置之不理,无非是想让秦国知道有赵国做后盾,于是与齐国死拼,待到秦齐两败俱伤之时,赵国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如今秦国国破,却还有抵抗能力,齐军屯驻函谷关,也距离中原不远,随时可以回返,所以赵国才没有在此时就出兵,他们是想看到齐军深入秦境,而秦国兵马悉数耗尽后,再出兵救秦,如此既能击破齐军,还可以把失去抵抗能力的秦国牢牢攥在手里。既然如此,我们正好利用这点,逼迫赵国速速出兵!秦国可主动放弃抵抗,派人去与齐军和谈,对齐国割地称臣、委国听令。齐军目的达到,自然就不会继续深入秦境,开拔回返,而赵国也就不能如愿偷袭齐军控制秦国了,如此赵国一定会抓住时机马上出兵救秦,至少让自己先前的谋划有所回报,不至于被齐国控制秦国,导致赵国孤立于天下。秦国尚有一战之力,而赵国也在此时出兵,齐军自然会退出关中,秦国亡国之危也就算是解了”
  宣太后有些犯愁,低声言道“割地可以,委国称臣万不可行,如此秦国人心就会大乱,到那时我们还如何统御秦国?”
  楼缓言道“不论是割地还是称臣,不过都是说给赵国听的,待到赵国出兵偷袭齐军后方,齐军急于回返,就算我们再说不割地、不称臣,齐国说不定也会答应。不割地、不称臣便退了齐军,谁还会记得秦国的屈辱呢?民众只会把它当做谣言罢了”
  宣太后称善。
  之后,宣太后把嬴稷叫来宫中,又叫来魏冉,说让魏冉代表秦国去与田文和谈。
  宣太后问嬴稷“你知道为何我让你舅舅去见田文吗?”
  嬴稷默不作声,摇了摇头。
  宣太后哼了一声,言道“你知道田文为什么要伐秦吗?虽然确实是为了齐国的利益,但难言他没有报复秦国的私心。而他在秦国时,就是我们楚人得罪了他,让你舅舅去,就是代表楚人向田文赔罪去了!田文肯定会想尽办法羞辱你舅舅,说不定还会杀了他,但只要能让田文消了气,退伐秦大军也就算是成功一半了,所以派你舅舅去,就是要用他一条人命,换得整个秦国平安啊!”
  嬴稷望着魏冉,略有犹豫地问“那舅舅你可愿意去啊?”
  魏冉上前一步,下拜行礼,言道“于忠,我是大秦臣子,于情,我是大王至亲,为国尽忠,为亲人解围,都是分内之事,只望大王善待我的家人,善待我们的族亲”
  嬴稷顿时愧疚不已,泪水夺眶而出,走上前去,与魏冉抱在了一起。
  后魏冉应邀前往宁秦三国联军大帐内,与田文会面。
  按照楼缓的谋略,魏冉一离开咸阳,便大张旗鼓派人到天下各地扬言,说秦国要对齐国屈膝称臣,并且割让函谷关以东的全部土地来换取和平。不过传言像插上翅膀一样不胫而走时,魏冉却慢慢悠悠、闲庭信步一般行进着,拖了好几天,一直到传言在秦国外部都尽人皆知,魏冉才抵达了齐军大帐。
  为了表示屈服,魏冉在距离十里远外便下车步行,徒步走入齐军营帐。
  而当魏冉看到田文远远地站在高台上,一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模样望着他时,突然,魏冉似乎是被自己的衣服下摆绊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上,就像是单膝跪地向田文叩拜一样。
  马上,魏冉便远远地听到了高台上那些轻蔑的笑声。
  魏冉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继续向齐军营帐内走去。
  而当越过营垒大门时,魏冉才看到,大门两侧的旗杆上,各自插着一颗人头,而那两个人头不是别人,正是金受和庶长奂的……
  魏冉紧闭双眼,不禁叹气。
  没想到田文却笑着对魏冉说“怎么了魏将军?征战沙场看惯生死的百战名将,也会被两颗人头吓到吗?这不算什么,还有更壮观的呐!”
  说罢,田文便把魏冉拉上战车,一起来到宁秦城外不远处,那里耸立着几十座夯土高台,连成片就像是一座巨大城池一般,从与地面明显不同的颜色来看,应该是刚刚筑成的,而且不知为何,夯土缝隙中还渗出很多泛着红光的黑色污迹。
  田文傲视着问道“魏将军可知这是什么吗?”
  魏冉不语。
  田文言道“你知道的,秦人眷恋故土,就算死后,也想魂归故里,虽然那十八万秦军是死在函谷关的,但这函谷关眼看着就要易主了,所以我便把这十八万秦军的尸体都运到宁秦城外,筑起这几十座京观,也算是帮秦人完成了他们的心愿吧?此次和谈,我也不多要秦国土地,就以这京观为界,京观以东割让给齐韩魏三国,京观以西还是秦国。这宁秦的名字起的是真好啊!就让这十八万秦军的英灵,保佑秦地永远安宁吧!”
  魏冉刚被这么多土丘竟然都是用秦军尸体筑成的京观而错愕,就又因为田文突然提出以这京观为界割让土地而大惊。
  魏冉赶紧言道“不是以函谷关为界吗!?以宁秦为界,难道要连河西都要走!?我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田文笑言道“你可要搞清楚情况魏将军,如今不是在商讨秦国要不要割让联军已经占领的土地,而是在商讨秦国要用什么换取联军不继续进攻关中其他土地!已经被联军占领的土地一寸都不会让出来!割让河西怎么了?河西本就不是秦国的!秦国退回秦献公以前的边界,老老实实像是以前那样偏安一隅,保一方平安难道还不够吗?还念着称霸天下?你就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为秦国百姓想想吧,你是想让这关中大地上每一座城池外都堆起这样的京观吗?”
  魏冉一时有口难言,只好说割让土地超出了此前的预期,他也做不了主,要先派人回去向大王和太后请示才能答复。
  田文自信满满,没有再威逼,于是谈判就先搁置了下来。
  而就在谈判搁置的这段时间,赵国收到秦国要对齐国屈膝称臣的消息,终于坐不住了,立刻出兵攻打魏国河北,而与赵国结盟的宋国也从南方进攻齐国城阳都,齐魏大军在外,国中无力抵抗,很快便丢失了多座城池,连田文的封邑薛城都被宋军团团包围。
  后方消息传到前线,军中将领都坐不住了,劝田文速速回返,田文也只得妥协,答应不要河西了,只要函谷关以东的土地便作罢。
  没想到魏冉却泰然自若地言道“薛公不是说,联军占领的土地一寸都不会让出来吗?如今联军要从秦国完全撤出,那秦国何必要割让土地给你们呢?”
  田文拍案而起,紧盯着魏冉的眼睛中迸发出无尽的怒火,但与魏冉对视了半天后,还是坐了下来,言道“好吧,河北的土地,交出来,如此我们便撤军,你要是还不给,我们就豁出去后方不要了!非一战把你秦国打到亡国灭种不可!”
  魏冉起立,整理了一下衣衫,郑重其事地下拜言道“恭送薛公凯旋!”
  田文大步向着帐外走去,路过魏冉身边时低声言道“走着瞧,我能破你秦国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我齐国要一统天下,第一个就拿你秦国来祭天!下一次可不会有人来帮你们了!”
  魏冉不语,目送田文愤怒地离开。
  就这样,秦国最接近亡国的一次危难,被楼缓和魏冉艰难地化解了。但回首望去,留下的,却是一个精锐军士几乎死绝,满目疮痍、残破不堪的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