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有点减小，但并不妨碍我全身湿透，害怕会再次感冒，慌忙躲入一家店中，而在此之前，封凌狱在心底喋喋不休说个没完，话题还是他如何救下面临死亡的我，弄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过话茬。
  “那次真是太凶险了，要是我有真身，真得好好敲敲你那榆木脑袋，你逞什么能，你真以为单凭你那可怜的修为能撑过德尤洛的蹂躏？那场面，啧，真是惨不忍睹啊，心脏以下全部稀巴烂了，左肺都破了个大孔，啧，幸好有我……你小子就是大男子主义，高压电流才叫一个凶猛，啧，……你对周围环境的观察力也极弱，升阶过程中一轮印记直接被破碎有多恐怖你晓得吗？幸好你有我……啧，还有渡劫那次……幸好你有我啊，小娃娃！”
  他说的应该不错，可我心里怎么还会咆哮“我真感谢你八辈儿祖宗”呢？从前茕茕孑立，踽踽独行的日子，原来这么宝贵。
  我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吞了我几颗丹药？”
  “哎呀，那时候没办法嘛，扎根到你身体里的时候耗费了太多戾气，不得补补啊。不补不行啊，不然后来怎么救你啊，说起来，现在还没恢复呢……”
  我感到脸上一阵黑云，比他都黑，问：“你在我老爹体内时就有这么多话吗？”
  他终于清净了几秒，像是思考，“不……”
  我一惊，合着你是老爹派来欺负我的？
  “比现在要多，主要是你爹他前世是魔域人，戎马一生，老精彩了……”
  难怪以前父亲总是沉默寡言，原来是根本就没机会开口。
  “那以前我父亲在我体内还有道气息时候，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出来见见你曾经的属下？”
  “哎呀，我都说了，我不是封凌狱了，只是没什么模板，又没什么名字，随便变个样子嘛。再说了，你又不是没看见，你老爹才说了几句话，连一口气都不剩了……”
  我很郁闷，你说话就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吗？我闪身进一家小店身，挖苦了一句：“你留这么多口气，就是为了说废话吗？”
  店小二刚好迎面走过来，听见了我这句话，脸上写满了疑惑，“啊？”
  我这才如梦初醒，对他笑了笑，“哦，伙计，我不是和你说话。”
  说吧，感觉不太对，连我都问自己，在和谁说话？好在店小二不像封凌狱一样话多，爱死缠烂打，只是默默递过一条毛巾，也笑了，“冷吧，快到火炉那烤烤火吧！”
  “好。”
  小二的热情，让我一度怀疑，岳阳城里的人，真的这么热情吗？
  “那里有热水，”他指了指，“墙角旁边有杯子，要喝点吗？”
  我没有谢绝，他殷勤地忙活起来，为我送来了热水。
  “切，”封凌狱不屑，“我们的仆人早在千里之外就静候听命，而且一个个还是如花似玉的小美女呢。”
  我拉了一个板凳，坐了下来，捧着热水，心里身上都是热的。刚抿了一口，才发现一旁还有一道身影，淡紫色的马尾，洁白的棉裙子，有点皱巴巴的，身上还披了一件衣服，整个人缩成一团，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大概是她察觉旁边有人在看她，她猛地抬起头来，与我有短暂的对视，她眼眶有些浮肿。
  “太难看了吧，还没你老爹媳妇好看，不过话说回来，你老爹轮回前的第一任媳妇是真好看……”
  我没搭理他黏糊糊仿佛留下哈喇子的语气，轻轻问了一句：“龙莹姐？”
  她有些惊愕，两眼盯着我，忽闪忽闪的：“你，你是……”
  老长时间没见了，也不能怪她，我说：“是我啊龙姐，我小天狱啊，认不出我？”
  “应该自称为鬼头羊的。”封凌狱如是说。
  “哦，小阳啊，真长大了，我还以为……”
  她没说出那句话，我赶忙接过话茬，“长再大也不能忘了你的好啊，小时候你还教我编过项链呢！”
  “是啊，那时候多好啊，你才那么点……”她比划了一下，笑了，还是很勉强，而且，她用的是右手。
  “话说回来，那是怎么编的呢？我都快忘了，要不，再教教我？”
  “啊？”她反应不及，我立刻高喊：“小二，有彩绳没？”
  “来嘞！”
  “你还真是有个闲情雅致啊。”我照旧没回应封凌狱的嘲讽，尽量用极为欢快的语调和她说：“快啦~”
  她锁紧眉头，看起来有些迟疑，单用右手捻着几条彩绳，单手编项链？史上确有其人，但现在，肯定是不行的。我拿出几条彩绳随便串在一起，随便打了个结，笑嘻嘻地说：“是这样开始的吗？”
  她稍停顿了一下，内心一定做着激烈的斗争，我提心吊胆地等着结果。她放下了，与我对视，给了我一个忧伤的眼神，分明在说：“抱歉，我做不到。”
  我装作没看懂，仍没心没肺地笑着，嘴上不停说：“来嘛，来嘛。”
  我不知道能有多大用，但我一定要做，最后，我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别放弃！
  直面，便是勇气。
  “要我说，你把有她抱在怀里，安慰她，效果更好。”封凌狱的话我充耳不闻。
  她的肢体告诉我：太难了。
  印象里，龙莹姐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比我姐还温柔，她就像是一汪暖泉，生怕冰着别人。在镇子呆了几年，只见过她凶她哥哥龙炎，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就算你把她精心侍奉的小花小草糟蹋了，她仍乐意给你编一条项链，帮你戴上。
  她是我见过的最温柔贤惠的女子，没有之一，可这样的女子终归是太过柔弱，经不起一点打击，听说连看见杀鸡都会晕过去，见着个小虫都会让道。这样的女孩，大多不能闯入大千世界，可她还是出来了，不管是因为什么或是谁谁，都是了不得的进步。今后的路，更是荆棘密布，乌雷滚滚，不能就这么停下来。
  火焰在火炉中雀跃着，兴许是看到了彩绳，找到了不错的燃料，我静静地等待着她的最终抉择。
  “还是深山老林里好。”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伸出了左手。断肢用九转生息丹可重接，只可惜那两节断指，应该已经坏死了，莹月的小姨应该有办法，可惜一时无法联系。
  我也再不想联系了。
  “有人说这个路啊，是用来前进的，不能回头，人生也被称为不归路。”
  她没有再接下去，而是拿起了绳头比划起来，我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封凌狱又在那儿自作多情地叹息：“唉，可惜呀可惜，抱不成了……”
  也不知是林栋故意为之还是手下留情，砍掉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对劳动什么的影响不是太大。龙莹姐刚开始动作有点僵硬，习惯了倒也没什么了，她的动作也开始行云流水，编项链的工作基本上是一气呵成。
  看她渐渐恢复常态，我打心眼里高兴。然而尴尬的是，我十指健全，那僵硬的跟没有似的，动作老笨拙了，根本跟不上节奏。
  最后，精美的项链在她手中的诞生，我手里头还是三个线圈。她笑得眯起了眼睛，眼角不再那样浮肿，“我这叫心系牵挂。”
  我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头皮，“我，我，这个这个，呃，叫‘环环相扣’，对，环环相扣……”
  背后突然有一阵骚动，回头一看，店小二趴在台上，那神态分明是想笑强忍着不笑，我想了半天，笑点何在啊，柜台都颤抖了，小二你注意着点……
  龙莹姐静静地看着前方，正好我想起了多年前那个下午，她一个人待在自己侍奉的花丛中，一颦一笑是那样温柔、优雅，恰巧被我捕捉在眼里。那一刻，她像极了百花仙子，不沾惹世俗尘埃。
  “可惜不，这么一个可人儿最多当你姐姐。”封凌狱至死都改不了笑话人的毛病，我只是想起了往事。
  青林镇的一帮小孩都是以我为中心，于是，每次带头扫荡她花圃的只有我，或许还有别人我不知道，反正父母亲是让母亲把那些花绳全拆开，拧成一股麻绳，整天整天地把我吊在树上。
  “姐，我问个事儿。”
  “嗯，你说。”
  “你这是要去哪？怎么会出现在这？”
  “话说回来，这也是我想问的，这些年你又去了哪里呢？”
  “唉，就是瞎晃荡呗，反正有圣斯汀做保护伞，比原来的日子滋润多了。”
  她眼中充满好奇，“圣斯汀？那个学院？听说几年要向全世界招生了？”
  “都是哗众取宠，教的都是修炼以外的东西……哎，说我干啥？还是先说说你吧。”
  “我也没啥好说的，他去哪，我去哪。”
  “可是，你不是他的全部。”我忍不住开口道，我中以为她会微微有些失落，但她没有。
  “他是我的全部。”
  唉，傻姑娘，我在心里为她叹息，未经世事的人心中总是抱有满满希望，很多时候都不明白，荆棘路上，少有阳光。
  “要是云辰那小子变了心，她会怎样？哇，好壮观……”封凌狱这家伙……好吧，其实这也是我担心的，我却不能再说什么，换做是谁也不会狠下心来去伤害这样一位纯洁无瑕的女子……先别提封凌狱。
  “那你觉得，他会得到这天下吗？”如果是这样，以后再见时，怕就是敌人了。
  “就算得不到，还有我呢。”她笑。
  不行，只要话题还能扯上云辰，对话就没法展开，换一个思路。
  “那你感觉张星瀚这个人怎么样？”
  她眉毛挑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具体不清楚，但肯定是个乐善好施的人。”
  乐善好施，他什么时候有资本做慈善？
  “不对吧，他有多大财力去干这个？”
  “嗯……”他沉吟了一会儿，“听他说，他族长给了他好多钱。”
  接下来闲适的时光里，我听到了一个奇人的故事——
  张星瀚原本确实是月桥镇的一个小伙子，但天赋异禀，最终凭借自己的实力带领一家老小入驻兑属主城萧寒之城，成为张氏族主族一员。去了，人心也就变了。
  还在月桥镇时，因为他过人的天赋与实力，兄弟姐妹全向着他。去了主族，他的光辉让兄弟姐妹们暗淡，于是，亲人反目成仇，一切显得那样顺理成章，主族其他人更是看他不爽，偌大的氏族，能吐露心事的只有他父亲，欣赏他的，只有他族长，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选择背井离乡，四处学艺，为的就是摆脱世俗烦恼，不再沾惹曾让他引以为傲的修为，从而在艺术中超然。
  于是，他先后在神明界震属主城雷霆之城，学习书法，幽冥界坎属主城寒武城习得泼墨山水，在深渊界主城，也就是我们相遇的那次，在罗幕城中学习音乐。那时，外出游历已经有些年头了，心里残存的一丝思乡之情，迫使他最后那三个月无心学习。
  他的音乐老师早从他的琴声中听出了些什么，最后的时日，不再教他演奏技巧，而是带他一同领略一些名曲，最后，便让他回家了。但也承诺，只要他想来，大门永远为他敞开。
  他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之后，偷渡回了神明界（因为两界关系紧张）。他先去月桥镇看了看，在昔日怀念的街道上流连，记起每一段快乐的时光。
  他去时没告诉任何人，走时也一样。回到萧寒之城时，恰逢族比，他亲哥哥正与别人较量。幸运的是，他哥赢了，不幸的是，他哥发现他了。众目睽睽之下，挑衅他亲弟弟。
  张星瀚外出学艺这几年修为毫无长进，按理来讲是要输的，尽管他认为那也无所谓。但他赢了，凭着他超然的气质，沉稳的身法，以及运筹帷幄的细腻心思，这是经过长期艺术熏陶才会有的品质，他有，他哥没有。
  他没想到的是，那是族比决赛，一场胜利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上，一场胜利，使他背负的压力日渐沉重，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终于有人欣赏他了，愿意与他定下终生，尽管动机不明，但多少在寒风凛冽的冬日里带来些许温暖。
  他身上的压力依旧如常，整日身心交瘁。族长找他谈过话，他也只是敷衍几句了事，最后在心上人与父亲的劝说下，他开始了一段真正装疯卖傻的日子。当然，装疯卖傻只是表象，暗地里他潜心修炼，立志要把欠下的补回来。后来事情发生了变故，族长最后找他谈了一次话后，将他逐出了氏族。也给了他很多钱，很多很多……
  等等，我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他族长真的是给了他好多钱，然后把他放逐了？！我微微有些吃惊，很快又释然，听龙莹姐说，父亲、心上人，连同家族旋长，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一定要回来！
  包袱依旧沉重，心里却不再感到疲惫，流浪而已，他原来就一直在流浪，多了很多钱而已。可是，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于是，他变成一个“散财童子”，把钱给了好多需要帮助的，且有真诚眼神的人，广交了不少朋友，人脉扩充到神明界各地，成为他潜力不可估量的左膀右臂。当然，那也是理想，人心正如世界一般变幻莫测。
  在到达岳阳城之后，他从族中带出来的钱才算是散尽了，关键是他美曰其名“千金散尽还复来”，倒有点难懂了，钱还能收回来不成？
  “虽说是个奇怪的人，但我感觉他是个蛮有意思的人。”龙莹姐说。
  “所以，你们就这么接纳他了？”
  “辰说了，多个朋友多条路，更何况，他又不是坏人……你认识他吗？”
  “有点小交集……”
  我记得那时巴不得把他砍了，把他喂骷髅。
  在小二第四次为我们加水后，雨停了。本来就是人造雨，阳光出的很快，屋里很快就亮堂堂了。龙莹姐眼神迷离了一会儿才说到：“我要去找他了……小天狱，要不，和我们一起走吧，圣斯汀不是你的保护伞，是囚笼。”
  我摇了摇头，“不了，那样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更何况我在圣斯汀，很好。”
  她似乎读懂了我话里的意思，不再说话。最后，她小心地拿出一块二元兽魂仔细擦了擦，起身走向柜台，见小二不收，便直接放在了桌子上，转身离开，小二没有太过坚持。
  “姐，”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事，才失声喊了出来，“你知道西龙矿场吗？”
  她只做了短暂停留，摇了摇头，说：“张星瀚说不定知道。”
  “还是算了，不麻烦你们了，快去吧，云哥还等着你呢。”
  我看她神态已经如失了魂一般，有些矛盾该去解决一下了。
  “小狱，一定要保重啊！”
  “嗯。”
  她走出了小店，我干了杯中剩下的水。
  “嗯，那个……”
  小二突然沉吟，我一惊，猛地一扭头：“你知道？”
  “西龙矿场不知道，但是有个团伙叫西龙帮，猖獗在各界王室眼底下，也干了不少勾当。我不是很确定，只是感觉干黑矿这么赚钱的行当，他们没理由不做。”
  李若龙没骗我，他居然没骗我，我赶忙问到，“你还有什么确切详实的资料吗？”
  显然他被我的急切吓着了，说话吞吞吐吐的，结果也是令人失望的。
  “不……主要是有一次他们中有人流窜到了岳阳城，洗劫了整个城市，所以我才会有印象。不过，后来上报给乾属主城元谛之城的行政机构，只是拨了一笔钱来补偿损失，并没有深究……小兄弟，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很快转为失落，“不，没什么……”
  “那我劝你还是别乱想了，他们在联盟或是八大宗派中应该是有什么势力，咱一般情况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约定好的事怎么可以说算就算了？！我没有表现出来，只在心中暗暗下誓：只要你还在一天，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梦妍，你一定要等着我。
  “哟，你也和那疯子一样了。”许久消停的封凌狱突然讥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