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了几天，我们来到了岳阳城，雪下了两天才算停了下来，规模不小。关键在于下雪不冷化雪冷，我们又近北边，气温直线下降，我都感觉有些不适，更何况你看。法力再会调节体内阴阳，不是离属也克不了寒气，她显得病怏怏的，很令人揪心。在她第一次打了个喷嚏后，我们止步在辉介城东城，一个叫岳阳城的镇子。
  “快来……”
  这是我听到的第一句话，我不知道声音从哪发出的，我四处望了望，并没有发现什么行踪诡异的人，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比起这个，缪可才更需要关注。
  “对不起，耽误大家了……”
  缪可低下了头，她现在是在云凌背上，秀发垂下来，如一丛茂密的柳丛。
  “这鬼天气……”我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话，“这天真冷，手脚都僵硬了，头脑也不灵活了，是时候休息休息了，你们意下如何？”
  啸与云凌，忙不迭地点头应道。确实是需要休息休息了，再这样走下去，估计脑神经都要冻成块了，正好整理下思绪。
  两人背俩女孩，引来不少行人注目，我们对此并没有在意，比较令我耿耿于怀的是他们比青林镇的人们还热情，不时会有人上前询问他们的状况。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反正我是有点戒心的，太热情了，总是让人内心有点不安。
  好在问个路的问题还是不大的，很快，我们就安顿了下来。
  对缪可，云凌倒是悉心照料，如守护一件宝贝一般，奇怪的事，啸却褪去了早日的深情，萧槿的身体只是随意往床上一放，不帮他摆好姿势，也不帮她盖好被子，虽说确实没什么意义。是因为他心灰意冷了吗？如果没有我们，他是不是也早已打道回府了？可啸也不是什么薄情的人，这到底为什么？
  我手里拿着西游记，偷偷打量着他，他只剩下几眼关注，更多的是沉思。我不敢说人都喜新厌旧，但几个星期之前，啸看萧槿的眼神绝不是这样的，那时的眼神，就像那天方文亮看王恬瑶时的眼神一样，不过……
  我的思绪飞回那天。
  离开青林镇的那天，并没有多少人来送我们，也就陈先生，面条，方文亮，还有李胖子，猴头李。其实无所谓，印象里十几年，父亲也是这样，甚至比我还惨，几乎少有人来往来我们家的，有也是找我妈做衣服的，没人会与我父亲交流，唯一有过交集的恐怕只有陈先生，还有那人。
  走之前我把房子托付给了她，表面上希望她帮我打理打理，实际上，只要她乐意，随时能把房子卖了，卖的钱全归自己所有。至于她会不会那么做，还真没个准头。
  那天方文亮也很激动，却又极力隐藏，我猜，他是因为感觉我走了就没人会抢他的面条姑娘，又感觉送别的场景做这样的表情终归是不好，才极力想掩饰。那表情，就好像是面前有颗糖，特别想吃，身边有好多人又不敢吃，却又馋的不行。要是有人问一句，你吃吗？估计他是点头又摇头，跟个大风车似的，就怕他还怨恨着：你这都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别问行吗？
  胖子和猴头挺激动的，两行泪“刷刷”就下来了。当时我只想问一句，既然你们这么在意我，有帮我打扫房子吗？不过，还是算了，无论他们是不是装出来的，都要比那些连来也不能来的人要强很多。
  陈先生的行为依旧怪异，像个老神棍一样，拍了拍我肩膀，恰好有阵风吹过，我都闻到他身上的墨臭味了。我以为他又要讲什么道理，结果还是那句话：“记得翻翻书。”
  您是怕我扔了还是怎么？虽说确实有这个可能……
  他们对于突然现身的萧槿没什么表示，也许是看到她沉睡的模样，大致明白了我们为什么重返神明界。离别太伤感，我没多说，那时候云凌他们已经走了好远了，我思考了一会，发现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惜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如果以后你们听说有个组织叫幕龙，记得里面有我！”
  他们郑重地点了点头，没什么好交代的了吧，我不想说“再见”，也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跑了起来，因为林荫尽头已不见了云凌他们的身影。
  “记得要回来，我给你做鸡蛋西红柿面。”
  云凌、啸、缪可，还有萧槿的身影逐渐清晰，我听见林间回荡着这么一句话，我回应道：“好！”
  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有几片叶子随秋风落在我头上，停滞了几瞬，又随秋风翻滚而下……
  “给我洗洗头发吧。”
  蓦地，缪可的声音响起，空荡的房间里充斥着她的羸弱与甜美。
  “不是有坤属法力吗，那一点程度还是允许的……是你没有掌控吗？”云凌的声音有疑惑。
  “不是，我是听说让别人帮自己洗头发很舒服，怎么，你不乐意？”缪可语气一变，但还是有遮不住的俏皮。
  “好——”这下，云凌的声音中满满都是溺爱，“我去问一下有没有卖的。”
  随后，是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我当然很感慨，莹月不喜欢撒娇，我就是个很迟钝愚笨的人，自然是没有这个机会……这书怎么这么难读？郁闷，想装作看书也不是一件易事。我迅速翻了起来，估计一下自己得多长时间才能看完。在泛黄的纸页中，一道白光一闪而过，不易察觉，我的眼睛却捕捉到了，松懈的头脑立刻绷紧，手指停了下来，开始往前翻去。
  那纸，是神明界少有的好纸，单从价格而言，足以换取一日三餐。
  “记得翻翻书。”
  陈先生有真正要和我说的话，他不只是一个书呆子那样简单，双眸早已洞悉一切！白纸沿中间对折，内容，或者说一个惊天秘密在里面，而现在，我只看了一个选择题：a、扔掉它；b、翻开它。
  选项是真实写在上面的，没有分数，选任何一个，都是满分，或是零分。我迅速抬头望了一眼，洗发露已经带回来了，缪可调整好卧姿，云凌抱来水盆和水壶，又搬来椅子忙活了起来，缪可碧绿的发丝真如冬日里生长旺盛的春藤，带着一种倔强与坚强，连啸也被吸引了，出神地望着他们。
  我悄然起身，拿着已合上的书，默默离去，书中有我做出的选项。我轻轻关上了厨房门，靠在门上。
  “现在，你有三个选项：一、认真看下去；二、仔细看下去；三、还是看下去。
  “很好！
  “接下来的话会对你造成一生的影响，听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白纸上的黑字，如跳跃的骷髅，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喘不过气来。
  “先从你父亲说起，首先我得感谢他对我的信任，毕竟这种事无论放在世界上哪个角落，都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他拥有三魔将之一幕虎将的修为与记忆，确实很不可思议，但于他本身，不过一普通人罢了。他说原本他没当回事儿，只为到手的力量欣喜，之后谁也不会想到，幕虎将的记忆，如巨口一般，将他自身的思想吞食殆尽，只剩下几条直线，他变成了空壳。
  “他说，他知道自己不是幕虎将，可潜意识里又觉得自己是幕虎将。
  “他描述这些事时，精神崩溃，我无能为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他承认了自己是幕虎将的身份，因为他发现了幕虎将的理想与自己大坻相同，都喜欢拼尽全力守护自己的喜欢，尽管并不知道是不是受其影响。
  “他生活也重归平静，不过是多了两个麻烦（后来他说一开始以为是麻烦，结果是信念），一是见其他两位魔将，二是守护好自己的妻子。”
  我微微一怔，老爹你能有点出息吗……
  “但他说前世的记忆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只要他乐意，可以做一辈子的普通人，棘手之处在魔种。
  “你父亲搜索了前世的记忆，发现魔种是在轮回之前种下的，那时应该是刚宣誓成为魔将的时候，相应的，十魔兵也接受了魔种，操作者是封凌狱。
  “他说，进入核心空间后，便可以完成轮回劫，展开全新的生活。但是，谁也不知道战争会什么时候结束，更不知道轮回之后，他们会不会再听从魔域的安排，魔种的存在，就是要淡化他们的今生，时刻提醒他们曾是‘骄傲的魔域人’。你父亲也正是因此备受折磨，他说，他经常会看到封凌狱，斥责他今生的懦弱，斥责他前世的背叛，斥责他堪称魔域之奇耻！他说他害怕他会找上来，打破他宁静的生活，但我们都知道，魔种只是诱发他的心魔，并不会引来魔域人，结局是那样，我也很揪心，只是，不得不承认，我同样为她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用再承受那样大的压力了。”
  什么嘛，我自嘲起来，归根到底，我的父亲不就是一个普通人么，不过是恰巧拥有了幕虎将的记忆与修为罢了，我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我现在过得太安逸了，所以脑子才会胡思乱想。现在，我最好的做法就是去放下它，去睡一觉，醒过来，迎接新生，心脏却在跳个不停，总感觉事情还没完。
  当然没完，还有半截黑墨没有读完，可是，真得停下来了，窗外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眼睛，没错，就是一只眼睛，准确来讲是瞳仁状法术体，人头大小。
  我下意识收起了白纸，装入口袋中，双目紧紧盯着它。它只是停留了一会儿，便飘然离去，紧随两三个瞳仁一同飘去。
  我一开始想到的是天极瞳，后来感觉没那么简单，我迅速跑回窗边，眼睁睁地看着天边不知何时冒出的大量瞳仁。学院的史书上有说过，几百年前神明界与深渊界的战争中，深渊界最初是处于极大的不利，就是因为这招，天眼神通，无数小天眼四处游荡，收集战场信息，最终反馈到大天眼中，形成一副立体的战略图。我猜测，学院研制的天眼的灵感就来源于此，天极瞳也不过小衍生。
  可是，是什么人开启了天眼神通？目的又是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对方并不是冲我们来。我匆匆返回客厅，见到了惊人的一幕——云凌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仔细地帮缪可擦干头发，缪可微笑着，脸上洋溢着幸福，而啸，居然在帮萧槿洗头，眼睛亮闪闪的，似乎还噙着泪水，萧槿仍是僵化的笑容。
  对于我的消失与突然出现，他们并没有表示太多的关注，他们都坠入了幸福的海洋，我揉揉头发，重新回到了厨房，把门关上，打开窗户，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若不是怕寒风吹在缪可潮湿的头发上，真应该让大伙一起趴在窗户上看看，看别人的故事，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一门之隔，寒冷温暖。
  我看到有三批人，这批人、那批人和路人，应该是有什么矛盾，双方在谈判。为首的两人，其中一人竖起一根手指，借着风势，我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你只有一次机会，赢了，我既往不咎；输了，从南城门到北城门。”
  我感受到了其中的煞气，多大仇？
  “趴着给我爬过去，再爬回来。”
  他这是要羞辱他。
  “林栋，你欺人太甚！”
  另一方中有一人一声暴吼，迈着大步子，怒发冲冠地想走过去，却被拦下。
  “我接受。”他说。等等，那人有点面熟啊……
  “大哥！”他微微偏了偏脑袋。
  “没办法，放心，只要还能走出这里，一切，都能讨回来！”
  周围人迅速散开，只腾出那两人来。两人实力大概都在一元左右，难分仲伯，但直觉告诉我，那个叫林栋的人会赢，不因为什么，只因为他们能发动天眼神通，一定来自于大家族，至少是辉介城的大家族……
  我想起来了，那人就是云辰，云龙的儿子！
  我大惊，这么巧就碰上了？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身后的一位紫袍人，现在正在东张西望，似乎发现了什么，希望别是发现了我吧……那家伙是叫，叫……时间太久了，有点想不起来了，好像是那什么，张星瀚？才一年多就出师了？不会是根本就没好好学吧……
  手腕有一阵异常骚动，我撸起袖子，居然看到了闪着白光的赤玉！
  “天龙出鞘！”
  传来云辰的一声轻吟，白光闪耀更甚，我急忙拉下袖子，生怕引起别人注意，心头凝重了起来——魔龙将说过他曾委托一人帮忙寻找我父亲，这人却从未放在心上，这人就是云辰，我想我得好好打听打听。
  “惊天龙影破！”
  “极电雷暴！”
  纵使有魔龙将兵器的帮助，云辰依旧不出意外的输了，跪倒在地上，双目已经失神，身体和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林栋的人迅速行动起来，将云辰一行人包围起来，没人敢去惹他们。
  对，云辰是我们镇子的不错，那又怎样？我可没什么计划去帮他，离天山已经很近了，我们经不起任何折损。
  “爬。”林栋拿着长枪指着他，他无动于衷。
  “不？”林栋冷笑起来，几步闪到一个女孩旁边，身后残留有电影。那女孩我也熟悉，龙莹，以前经常做项链给我们，人很好的，手艺也很好，看样子，她和云辰在一起了？两人都是十六、七的光景，再过几年，也该谈婚论嫁了。
  “我们来做一道数学题，1，1，2，3，5，接下来填什么？一起来算一算吧——”
  林栋一把抓住龙莹姐的左手，像个流氓似的欣赏她娇白如玉的手，龙莹姐恼怒地瞪着他，他居然还在感叹：“多完美的一双手……”
  “咔”！
  提枪一滑，小拇指落地，在空中绽放出刺眼的雪花，我不由地一阵拧起了眉毛，云辰应该也受到了震动，双手渐渐握成拳头。
  “这是一，下一个数字是1……”
  “咔”，又是一下，龙莹姐没发出一声，只是瞪着他，云辰甩了甩脑袋。
  “接下来，是2……”
  “住手！”
  云辰终于怒了，林动却依旧冷笑着：“别呀，这题还没做完呢……”他顿了顿，杀气弥漫了整座城池，“手指不够，人头来凑！”
  现在我才发觉，这立冬的寒风真的算不了什么……
  “阳天狱呢？”
  “刚才似乎跑到厨房了？”
  然后是“咚”的一声响，门被撞开了，然后是两双大手擒住了我，然后是两张笑脸，然后是云凌的声音：“特立独行可不好。”
  然后是我的辩解，“哪能让寒风打断你们的甜蜜。”
  原来气氛也会有这么轻松愉悦的时候，一切还是取决于自己。
  “盛世凌人？还是什么——”
  他们的视线很快被下面的场景所吸引，他们在外面时就没发现一点动静吗？
  “没什么好看的，高潮已经过去了，”我挣脱开他们的手臂，向外走去，“我去看看，那人就是我们镇子的，你们趁这功夫讨论个结果吧。”
  “什么结果？”啸问道，我停下了脚步。
  “是三个人去还是五个人去。”
  《西游记》收回阵法中，我推门走了出去，缪可睡着了，我关门的声音往低压了压，门刚一关，我“欻”跑了下去，即便我抓着栏杆，拐弯时也差点飞出去。
  还没来得及回应老板娘惊异的眼神，就注意到了林动在挥舞手中长枪，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绚丽的光影，哪怕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隐约听到其中发出了雷鸣声。他脸色一沉，抬手冲天一指，一道闪电呼啸而出，直上云霄。
  云朵似乎被刺痛了，轰隆隆咆哮了起来，天色眨眼间变黑，天上下起了冻雨。林栋哼了一声，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云辰此刻像极了落汤鸡，但更像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