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緣定(上)
作者:
赖魅客 更新:2021-04-23 05:04 字数:14098
各劍門的劍主陸續上台抽籤,由於每一組只能有一家劍門出頭,誰都不希望和傳言中幾個厲害的劍缽同組。丐幫幫主駱龍排在第三十六位上台,給范濬抽到的竹籤是乾組第二劍門,原先抽到乾組的劍門個個如喪考妣!其餘的人則暗自慶幸。
青城派和丐幫都來了不少人,這兩派似乎頗有交情,不但聚在一塊,兩位門主更是並肩而立,談笑風生,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有傳言中的瑜亮情節;而殘幫遠遠聚在另一個角落,以人數而言,也是聲勢浩大,他們的籤表排在第五十九位,劍主郭正域神情嚴肅,抽起竹籤瞧了一眼,臉色卻更加慘白,顫微微的握著,紀青雲伸手拿來喊道:「乾組第九劍門。」全場嘩然,都說丐殘之爭提前對決,這回可有趣了。
只見郭正域低著頭走回殘丐堆中,到場關切的數百名殘丐個個陷入愁雲慘霧,古劍暗暗瞧了一眼郭綺雲,她雙手合十,倒是不驚不懼神色寧定。而駱龍、衛飛鷹和范濬等人亦面帶微笑,似乎不把殘幫的劍缽放在眼裡。
籤愈抽到後面愈令人緊張,閭丘項山在第七十八位上台,抽到艮組第十劍門,雖然避開了范濬和郭綺雲,卻碰上了遼東長劍門的好手柳安太,仍將是一場惡戰。
然而最折磨人的還在後頭,由於青城派排在倒數第二的一九一籤,先抽完的劍缽沒人敢先行離去,就是得確定魏宏風不會跟自己同組。隨著籤筒上的竹籤逐漸減少,人們的心情反倒忐忑不安,每一次唱名都會引起一陣驚呼,提早額滿的劍組自然是歡欣鼓舞,剩下的則是一陣唏噓。輪到商廣寒上台時,整個拔仙台鬧哄哄難以安靜,剩下兩個空位,竟在乾組和艮組!就連一直胸有成竹的駱龍,臉色都有些異樣。
商廣寒拿起竹籤,廣場上突然一片寧靜,當紀青雲報出「乾組第一劍門」時,全場轟然,再也沒有人聽見接下來的老學究在唸什麼……
只見駱龍的微笑似乎凍結在風中,商廣寒亦是神情凝重,走到前方拱手道:「實在太不巧了!」駱龍道:「真是不巧極了!」兩位劍缽則默默凝視對方,不免流露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敵意。
籤盡人散,拔仙台上的人一鬨而散,只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洪嬌蕊早一步奔回忘憂坊報告,古劍等人走到時,洪承泰已經得知抽籤的結果,安慰閭丘父子道:「別擔心,長劍門的『流風劍法』雖是遼東一絕,比起丐幫和青城派,卻也談不上可怕。」楊繼道:「三十幾年前我還是一個年輕氣盛的小伙子,曾和柳安太的爺爺柳五心有過一番比試,誰也沒佔到便宜。事後回想他的長劍雖然有些邪門,倒也未必沒有破綻。可惜事隔多年,當年的招式也忘的差不多。」
閭丘項山道:「感謝兩位前輩指教,我們盡力就是。說來還得感謝老天爺,沒讓我抽中乾組。」洪承泰笑道:「說的極是,這一組實在太嚇人了!叫兩個有闖進『奪劍賽』本事的劍缽,提前在『求劍賽』一決勝負,實在太過殘忍。」洪嬌蕊問道:「用抽籤來決定組別實在不公平!每一組只有一人能出頭更是奇怪?難道沒有更好法子來試出真正的前十六名?」
古銀山道:「洪大小姐說的不無道理,然而百劍門要靠試劍大會分出一到一百名的排序,如果讓每個劍缽都比個過癮才分出高低,恐怕比個一年半載都還沒完呢?所以才定出『求劍』、『爭劍』、『排劍』、『奪劍』四個階段。愈到後面愈精采,自然安排的更周全,至於前面的求劍、爭劍雖然牽涉的劍門眾多,卻也無法在此階段耗費太多時日。」古鐵城接著說道:「求劍賽要在短短幾天之內,從一百多個劍門挑出前十六名,無論怎麼安排,都不可能圓滿。再說以往的求劍賽,像閭丘公子這等功夫的劍缽,能有兩三個就不錯了!通常也碰不到一塊,因此這種方式,在以往從未引起爭議。」
洪嬌蕊道:「你說的什麼『求劍』、『爭劍』、『奪劍』……,聽起來好複雜,能否說得清楚些?」洪承泰道:「你早不問晚不問,都要上菜了,才麻煩人家古爺爺。」洪嬌蕊嘟嚷道:「人家就是現在想知道嘛!」洪承泰道:「子揚,你告訴她吧!」
洪子揚笑道:「試劍大會四種賽制均不同,但有兩個不變的原則:第一,為了讓每位劍缽能有充分的時間休息,規定『一日不兩試』;第二,無論怎麼比,只要不輸,就能繼續往前爭進。首先登場的是『求劍賽』,將百劍外的劍缽分成十六組,這次總計是一百九十二個劍門參加,恰好每組十二名,按照所抽中之籤表,第一天由第一劍門對上第二劍門、四對五、七對八、十對十一比試。敗方淘汰,勝方在次日分別與第三、六、九、十二劍門比試;第三天則第一至第三劍門的勝方對上第四至第六劍門的勝方,七至九對上十至十二之勝方;第四天則由上、下半部之勝方比試,勝者成為該組之『劍首』,取得挑戰『爭劍賽』的資格。到了第五天,由十六名劍首中的第一名……」
洪嬌蕊插口道:「且慢,這十六名劍首不再比試分個高下,那來的第一名?」洪子揚道:「是我說漏了。早期的試劍大會的確是靠一連串的比試,將這十六名劍首排出名次。這麼做雖然公平,卻得為此而多耗四天,得到的卻非最後的結果。因此到了第三次試劍大會,便把比試改為評選,即邀請六大門派的門主和幾位江湖名宿做為評判,在觀察四天的比試後排出一至十六的名次。以這些人的地位及武功見識,由他們共同估量出來的名次高低,不但公正、客觀且權威,與實際的比試結果相較,也差不到那兒。」
洪承泰笑道:「據我所知,這麼改倒不完全是為了省時省事。試劍大會要辦得興旺,除了百劍門自己要爭氣之外,江湖中一些有份量的門派和高手肯否前來觀試捧場,也是重要因素之一。然而不知是客氣還是多少有些心結?早期的試劍大會不管怎麼邀請,這些江湖大老肯來觀戰的其實不多。直到第三次試劍大會才有人想出這個點子,安排各大門派的門主做為各劍首的評判。」洪嬌蕊道:「這麼一來,變成百劍門請這些大英雄們幫忙,再拒絕就失禮啦!」洪承泰點頭道:「整個武林的英雄好漢都來看,試劍大會所建立的權威與地位,自然更加的突顯。」
洪子揚接著原先的話尾道:「第四天所有的劍首都出線後,很快就會公佈排名。排在第一位的劍首,可在螭紋劍的十六位劍缽中,也就是百劍門中的第八十五劍至第一百劍,任選一名作為次日爭劍賽的對手。若挑戰成功,則雙方互換名次,勝者才有晉級的機會;排在第二位的劍首,則可挑另外十五位螭紋劍劍缽比試,其餘依此類推。」洪嬌蕊又有問題道:「排在前面的螭紋劍劍缽碰到的都是最強的劍首,豈不最倒楣?」
閭丘項山笑道:「並不是每個劍首都會挑試排名最前的劍缽,說不定他打聽到這個劍缽不好對付,或是彼此有很深的交情,都有可能讓他避前挑後;就拿允照來說,無論他拿到第幾名的劍首,都不可能挑古劍比試。」古銀山聞言大喜,拉著古劍不斷稱謝!
洪子揚再接著說下去道:「從第五劍門至第一百劍門,共有黿、鼉、貔、貅、蛟、螭六層,每層均有十六個劍門。第一天爭的是螭紋劍,第二天則是由新的螭紋劍劍缽去爭蛟紋劍,因此百劍之外的劍首必須連闖六關,才能擠身於排名第五至二十的黿紋劍門,完成爭劍賽的分名排位。」洪嬌蕊笑道:「你倒輕鬆得多,只要比贏一場,就可以進入黿紋劍門。」洪子揚道:「不!咱們百花莊排在鼉紋劍門第三,我得在第五天打贏貔劍門的挑戰者,第六天才能選鬥黿紋劍門的劍缽。」
洪嬌蕊道:「第七天呢,誰才有資格挑戰四大劍門?」洪子揚道:「搶進黿紋劍門的十六位劍缽,功夫自然都不含糊,但也只有其中的前四名才有資格挑戰四大劍門的劍缽。因此必須安排一場排劍賽,由黿紋劍門的第一與第十六位的劍缽比試,第二與第十五位的劍缽比試,依此類推;第二天則由第一與第十六位劍缽的勝者對上第八、第九位劍缽的勝者,輸的也要對上輸的;第三天對上第四、第五、第十二、第十三位的獲勝者;排劍賽無論輸贏都得比試四場,四天之後,每位劍缽的排名都是貨真價實,毫無僥倖。」
洪嬌蕊道:「所以只要在爭劍賽擠得進黿紋劍門,無論排名如何,仍可靠後來的排劍賽扳回。」洪子揚道:「沒錯!不過排名愈前,打的愈輕鬆;排名較後,場場都是硬仗,所以爭劍賽仍是寸土必爭,一般的劍缽仍會盡力爭取較好之排名。」楊繼道:「上次倒有個例外,滄浪亭的劍缽明明有一身驚世駭俗的劍法,卻一路隱藏功夫,求劍賽被判為第九名,打完爭劍賽只擠到黿紋劍門第十一位,卻在排劍賽過關斬將,搶得第一。此時才有人開始注意到他的劍法,接著他再勝樂遊苑的紀青雲,並在最難的奪劍賽中,差點打敗後來的金劍得主裴友琴。」洪嬌蕊拍手道:「好厲害!他叫什麼名字?」
洪承泰與楊繼對視了一眼,道:「這個時地,還是別提他的名字!」洪嬌蕊嘟嚷著:「有什麼不可說的,難道他是妖魔鬼怪嗎?」洪子揚道:「這種事別在大庭廣眾說,你還有最後的奪劍賽沒聽到呢?」洪嬌蕊道:「這麼重要的比試,我早知道了!還不是黿紋劍門的第一名挑戰第四大劍門,第二名挑戰第三大劍門,然後再二對三、一對四,贏的就是新的四大劍門。接著這四個人再互相比試,每個人都要和另外三個人打一遍,全贏的拿金劍。」洪子揚道:「沒錯!所以整個試劍大會從七月初一較量到七月十八,以十八天的時間將百劍門重定排名。」
眾人在廳裡吃飯,卻發現忘憂坊外鬧哄哄,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排了一長串的人,便問送菜來的跑堂發生什麼事?跑堂的說:「這次試劍大會,從百劍外就爭得兇,咱們皇甫老闆靈機一動,新開兩個盤口,賭誰能搶到求劍賽的狀元和榜眼,果然大受歡迎,靠著賭客的口耳相傳,才剛開始讓人下注沒多久,就生出這麼一長串的買注人龍。」洪子揚問道:「大家搶著簽誰?」
跑堂的道:「當然是范濬和魏宏風,二人的賠率都是一賠一。聽說這兩個劍缽的功夫可不含糊,甚至有挑戰金劍的本領;至於榜眼,簽注的人少了些,但據說艮組的柳安太與閭丘允照之爭也頗有看頭,一般認為他們因為有強勁的對手可以顯露出真功夫,希望較大……哎呀!還有菜沒送呢,一說到比劍我就忘了神。」端著托盤快步跑開。這跑堂的顯然不認得閭丘項山父子,沒發現他們臉色微變,心情又沈重了些。
洪承泰見氣氛凝重,笑問古銀山道:「依你看那位劍缽奪狀元的機會大些?」古銀山道:「親近丐幫的人,都說范濬是個習劍神童;熟識青城派的人,也說魏宏風是個學武奇才。我兩邊都不熟,實在猜不準。」洪承泰道:「說的也是,不過同為四川人,總希望魏宏風能替咱們多爭點面子;再說原本四大劍門分據北、東、南、西四大區域,這次樂遊苑不參賽,萬一青城派搶不上四大劍門,咱們這些西路劍門豈非群龍……」
話正說著,忽見長劍門的柳五心、柳安太等人和峨嵋派的胡正風、唐少白、孫少真、顧少白一同走了進來,在不遠處坐下。但見長劍門的人對峨嵋派四人十分客氣多禮,不問可知,這些人的目的,顯然想向峨嵋三少請教有關閭丘允照的劍招特點及罩門所在。楊放忍不住欲起身上前理論,卻被父親楊讓拉住,道:「試劍大會並不禁止劍缽打聽對手的劍法,此時咱們無權干涉。」楊放道:「再怎麼說峨嵋派也算四川第一大派,怎可幫著外省劍門來對付咱們?」「別擔心,我們也有人好問。」此時胡賭鬼正從樓上賭場走下來,閭丘項山眼尖,第一時間起身相迎。
幾個四川的金主請吃飯,胡遠清豈有拒絕之理?不等碗筷送到,便開始囫圇吞棗吃了起來。洪承泰道:「胡師父還想吃些什麼?可別客氣,咱們立刻點上。」胡遠清咬著一隻羊腿道:「別麻煩了!我老胡從不計較食物,若非肚子空空干擾下注的靈氣,才懶得下樓吃呢!」
洪嬌蕊笑道:「不知胡大師父這番要下什麼大注?」胡遠清道:「真正的金劍大注早下好啦!現在不過是暖暖身子,賭賭魏宏風和范濬誰強。」閭丘項山道:「想必您早已摸清這兩位劍缽的劍法高低,下起注該十拿九穩吧!」胡遠清搖頭道:「這倒沒有,不過我最近真有轉運的跡象,從昨晚賭到現在,也不過輸了三百五十兩。相信這次下的注錯不了,如果有人肯週轉個兩三仟兩銀子……」
閭丘項山取出一張銀票道:「五千兩夠嗎?」白晶堡雖然頗有基業,然閭丘家族一向勤儉持家,決不會無緣無故如此慷慨。胡遠清細眉一揚,問道:「你有什麼意圖?」閭丘項山道:「前輩見多識廣,不知對遼東長劍門瞭解多少?」胡遠清將伸到一半的手又縮了回來,道:「原來如此!不瞞你說,胡某確曾指導過柳安太,對你們兩家劍法都十分清楚,短短幾句,就可以點出流風劍法的罩門所在。然而這樣太不公平,再說我既然曾拿柳五心的錢,就不能再出賣他們。」
楊放指著前方道:「您沒瞧見?柳安太正向峨嵋三少探聽咱們的劍法!」胡遠清道:「如果三個小夥子憑幾場比試,就能抓住你們劍法的精要,那我這個試劍師也不必混啦。再說你們現在的劍法比起當時又精進許多,就算峨嵋三少再來挑戰,恐怕也討不到便宜,還怕他們用說的嗎?」
閭丘允照道:「胡師父說的極是。在求劍賽第四天決試之前,可以觀看柳安太比劍三次,不怕摸不出個眉目來。」胡遠清卻搖頭道:「如果碰不到像樣的對手,根本試不出真本事。更怕他故意留了幾手欺敵的劍招,你看了留在腦海中,反而容易中計。」閭丘項山道:「知已知彼,百戰百勝。這麼重要的比試,難道就這麼一無所知的上陣應敵?」
胡遠清道:「劍招可以藏鋒賣拙,使劍的風格卻瞞不住內行人。你們觀其劍風,再轉述劍缽本人即可。」閭丘項山不住點頭,道:「白晶堡初次參賽,所知有限,若非前輩指引,恐將犯下大錯而不知。」胡遠清笑道:「各劍門為了打贏對手,難免爾虞我詐,多留心一些,總不是壞事。」
這一仗關係著白晶堡往後數十年的興旺與否,古劍將心比心,頗能體會閭丘允照此刻的心境,更替魏宏風及郭綺雲擔憂起來。
眾人食畢各自回房,此時的太白山無風無雨也無雲,古劍心情既悶又亂,勉強練了半個時辰的氣便出門閒走。這回挑的盡是荒僻小路,走了四五哩路才漸漸不見人影,走進一片樹林,眼見四下無人,拔出長劍,盡情狂舞,從「輕猿劍法」起頭、依序舞弄「魑魅劍法」、「極樂劍法」、「天擊劍法」、到「殲龍劍法」。這回練的全是別人的劍招,想到誰即練誰的劍招,記得多少便練多少,不求完整也不求精準,愈練心懷愈是舒暢,最後一招輕吼一聲,力貫劍心,劈斷一株紅衫,自己也嚇了一跳。
更令人驚奇的還在後面,隨著大樹的倒下,輕飄飄的落下兩個人和一盤棋。這兩人竟是朱爾雅和裴問雪!分別抓住棋盤的四角,平平穩穩的落下,著地時竟沒有一粒棋子跳動偏移,古劍看得嗔目結舌,竟忘了開口賠不是!
朱爾雅笑著對裴問雪道:「看來我們又要多一位勁敵啦!」裴問雪笑道:「臥虎終究會醒,藏龍遲早要出,成都古家劍法熬了多年,這回可真出了人才!」古劍道:「兩位公子多譽!這些都是一些朋友的劍法,在下一時心煩意亂,難以自遣,便拿來胡亂耍弄一番!只求釋懷,沒別的目的,卻讓二位見笑!」
朱爾雅笑道:「古兄不必過謙,若非已悟得劍法真意,不可能將他人的劍招使得有如信手拈來,流暢自然!」古劍被誇得不好意思,猛搖頭道:「您過獎了!跟二位相比,還差的太遠!」裴問雪正色道:「我們說話一向不虛不誑,說實在,看你練劍,我們均有棋逢對手之感!」
同時被兩位最尊敬的對手誇讚,那能不動容?古劍突然激盪莫名,一勁的傻笑,想不出該說什麼。朱爾雅笑道:「說到棋逢對手,古兄不知有無涉獵,不妨坐下來幫我出出主意,該如何化解此劫?」
古劍曾和貝遠遙學過圍棋,並不陌生;只是圍棋一藝比武學更重慧根,這方面徐宏珉倒比他強得多,坐在一旁道:「在下棋藝不精,豈敢獻醜?兩位如果願意讓我安安靜靜看完這盤棋局,已心滿意足!」朱裴二人笑了一笑,果然把目光移回棋盤上。
朱爾雅的黑子被裴問雪圍在一隅,眼見突圍不易,卻另下了一著狠棋,強攻白子必救之處,道:「真英雄就當積極奮進,淡薄如你,怎可一次又一次的錯失良機,浪費天賦。」裴問雪退守一步,謹慎守住自己的區域,這一著看似消極,卻是守中帶攻的一記妙著,說道:「有時候看似良機,也有可能變成危機。」
朱爾雅眼看圍勢已成,不易攻入,竟在白棋地盤中置入一黑子!這一著大膽至極,卻有呼應左右之妙,得多下兩手才能應付,道:「明明是個將相之才,卻偏偏屈就於一個小小史官,你不求賢達富貴,難道也不願光宗耀祖?」裴問雪盤算了一會,竟置之不理,在別處另下一子,擴充更多地目,道:「不當大官正是先祖遺訓,鐘鼎山林,人各有志;只要心安自在,無愧於天地,又何必再乎什麼前程功名?」
朱爾雅再置入一子,非逼對手應對不可,道:「坐視國事紛亂而不顧,放任天下憂苦而獨樂,豈是豪俠所當為?如果每個上才之士都如是想,誰來拯救黎民於倒懸?」裴問雪在相隔兩目之處擋下一子,寧可將這一角送給對方,也不願纏鬥不休,道:「史上多少豪傑大才,在權力的爭奪中逐漸喪失本性,如王莽、曹操之流,年輕時何嘗不是憂國憂民的熱血漢子?還不是在掌權之後迷失於權慾之中。你我不過是運氣較好的凡人,硬想扭轉乾坤,救民護國,卻可能忙了半生,到頭來不過送給大明一個亂源罷了。」
朱爾雅放下棋子,正色道:「問雪,你不信我,怎麼相交一世?」裴問雪也斂容道:「就是把你當成朋友,才勸你們三思而後行。」朱爾雅嘆了一口氣,轉頭笑問古劍:「既然咱們意見如此南轅北轍,不如請古兄做個評斷。」
古劍道:「朱兄允文允武,如願入仕,必為百姓之福;裴兄淡薄明志,常保清風亮節,亦令人景仰。二位所言均十分入理,在下學問遠遠不及,說評斷萬萬不敢!」三人俱皆大笑,朱爾雅放下棋盤,取出酒器,倒上美酒道:「我爹說這瓶狀元紅不能讓別的劍缽沾到口,但我想自己喝酒多沒興味,還是偷偷帶了出來。」
三人不再下棋也不再爭辯,藉著酒興,各自談起幼年的趣事;二人無意間問起古劍師承和學劍的經過,他有許多不堪回首的往事,然朱裴二人除了文才武藝令人欽慕之外,親近豁達的態度更讓人如沐春風,古劍彷彿遇到知己,從自己因天生愚蠢而曾被各大門派拒絕說起,一直談到悟劍學劍的過程和最後驚險的一段旅程,竟毫無保留的說了出來。二人靜靜聽完,不但沒有嘲弄質疑,更對古劍刮目相看,頻頻讚許。
三人把酒暢談,直至日影西斜,才互道珍重,各自返回住所。
古劍回到木房,就被父親趕著用飯就寢,睡到半夜,又被搖醒,趙石水道:「快點起來!晚一點恐怕連位置都沒啦!」原來求劍賽雖在玉皇池爺海、二爺海及三爺海四處進行,人們真正想看的卻只有范魏之爭;太白山上一兩萬人,全擠在二爺海一處,勢必十分擁擠,自然得爭先恐後提前佔位。
果然古家人來到二爺海時,但見黑壓壓的一片人海,早有滿坑滿谷的人,只得勉強找個後方的位子坐下。所幸整個二爺海像是一個裝了三分水的大碗,留給觀劍者坐的都是斜坡,不致有視線遮蔽之不便,只不過坐得稍遠,看的不那麼仔細。
此刻乃七月初一的丑時,星空燦爛,樂遊苑早料到多數人會來提前佔位,點了數十盞燈籠迎風搖曳。坐定不久,一名殘丐迎面走來道:「古少俠,我們幫主請你們過去就坐。」
古劍順著他的手勢看去,數百名殘丐全坐在祭台附近,這是一般觀劍者所能搶到最好的坐席。古劍問道:「你們什麼時候來的?」那殘丐道:「昨天下午,反正跑馬梁睡覺,也不比這裡舒服多少。」古劍道:「你們佔的位置也不算寬敞,再加上四個人,不更擠嗎?」這時胡遠清忽地從旁竄出,嬉皮笑臉道:「不擠!不擠!再加上我一個人也不算擠!」原來他也賭過了頭,晚來一步。
殘丐道:「咱們殘丐四處漂泊,本來就習慣擠在一團睡覺,您和胖姑娘送來那麼寶貴的藥材,救了咱們不少人,這等大恩大德來世難報,小挪一下算不了什麼?除非您也嫌咱們不乾淨……」都說到這裡,古劍怎好再客氣?回頭請示爺爺,古銀山不置可否,只刁唸一句:「怎麼老做一些怪事沒讓人知道!」罵歸罵,還是跟著古劍過去。
來到殘丐堆中,郭正域和三大長老起身相迎,並讓古家人與胡賭鬼坐在最前方。郭綺雲前來對古劍的父祖一執晚輩之禮,古銀山見她鶉衣雖然多處補丁,卻十分潔淨,舉止端莊,頗有大家閨秀之氣,問道:「這位可是貴幫傳言中傷目習劍的女劍缽?」韓翠道:「正是小女。」她語調平靜,眉眼間卻難掩心酸,古銀山輕嘆一聲,不再多言。郭綺雲斂袵一禮,回位趺坐養氣,古鐵城細瞧幾眼,見她上盤隨風輕搖,下盤穩固貼實,氣息綿長,靜定自然,顯然深得練氣之法,又是一嘆!
無論現場如何嘈雜,都不影響古劍的一番小睡,直到天亮才醒轉!這時候的二爺海除了祭台之外,早已擠得水洩不通,連許多預留的走道都被人佔滿。古劍睜眼反覆搜尋,始終沒找到狐九敗的身影,只見北方有一群身穿黑衣,頭帶斗篷的神秘人物,忽想:「狐前輩是個劍痴,理應不會錯過試劍大會的好戲;可是他為人孤傲離群,又不願在如此時地公然現身,真不知會如何觀劍?戴上斗篷,遮住頭臉倒是個好法子。」再仔仔細細找了一遍,卻沒發現獨自一人遮頭蒙臉的神秘客?
為使求劍賽第一天的六十四場比試順利完成,樂遊苑分別在太白三池及玉皇池四個場地搭建試劍台,使比試能分四組同時進行。通常試劍大會祭拜儀式的主祭場都安排在第一試場,然而這次乾組的范魏之爭把全數的人都引到第三試場,為了避免發生無人參與祭神之窘狀,臨時將主祭場改在二爺海,但原定的時辰不變。
辰時初刻,樂遊苑的十六金釵在歡呼和鼓譟聲中魚貫走上祭台,成千上萬的觀劍者中,難免會夾雜一些粗鄙佻薄之人,平常可不敢對樂遊苑有任何不敬,此回一見十六名體態婀娜的盛裝少女,趁著人多忍不住起哄起來。十六金釵不為所動,拭桌、献果、點燭、拈香、端茶等等,各司其職,不一會已準備妥當,退在一旁。
接下來半個時辰,陸續有人來到,能上得了祭台的,不外是四大劍門的重要人物及列席貴賓,在祭台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塊十尺見方的平台叫「迎劍台」,算是觀劍最清楚的位置,留給比試劍缽的親屬或同門。站在左側迎劍台的,除了劍缽范濬之外,還有丐幫幫主駱龍、李奇鋒、和衛飛鷹等數名丐幫長老;右側則是魏宏風與青城派的商廣寒、邱廣詮、宋遠明和貝甯等人。一襲黑色勁裝的魏宏風與亮白短衫的范濬分立前頭,一舉一動均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只見二人均垂手而立,看起來寧定自然毫無忐忑侷促之態,也不知當真信心十足還是強自鎮定。
另有一角擺一張長桌和板凳,桌上擺了幾罐傷藥,凳上坐著兩人,正是被聘為試劍大會大夫的侯藏象與胖姑。古劍想起程漱玉曾說錦衣衛已經上山一事,若所言不虛,此時想必在某個角落偷偷監看,故只能默默看她幾眼,不敢招呼。
前排擺置十一張太師椅,坐定了十一個大人物,趙石水初出茅廬,只識得朱未央和紀南圖,覺得自己有如井底之蛙,輕聲問古劍道:「怎麼朱莊主和紀莊主只能坐在最旁邊?」
古劍還沒回答,胡遠清搶著說道:「試劍大會辦到現在已經是第五次了,各種禮數、儀式早定得清清楚楚,可說是事事有安排、樣樣是規矩。就拿這十一個坐位分配來說,通常請賓客居中而坐,四大劍門的劍主代表主人分坐兩旁以示禮遇佳賓。」
趙石水道:「除了莫愁莊和樂遊苑兩家劍主外,其餘晚輩無一能識,正感汗顏,前輩若清楚,能否告知一二?」胡遠清道:「你找對人啦,剛好我全都認識。從左邊說起,第一位長鬚老者是洗劍園園主崔釗,洗劍園是武漢的旺族,崔釗技壓其餘兄弟,成為四十年前的劍缽;緊靠在身後的是他兒子崔璨,則是二十年前的劍缽,旁邊站著的年青人才是今年的劍缽崔榕,卻是崔釗二哥的孫子,其餘幾個都是崔榕的堂兄弟,一家人都穿黃色絲綢外袍,十分容易辨認。
第二位是鼎鼎大名的裴友琴……」趙石水驚道:「怎麼看起來倒像一個普通書生?」胡遠清道:「人不可貌相,你若非江湖中人,在京城相遇相識,卻也猜不到他會是上一次的金劍得主。站在身後便是本次試劍的頭號劍缽裴問雪,手上抱著他的兒子叫裴君子,不過兩歲半,卻可能是當今武林中名頭最響的孩兒。
第三位是出身滄浪亭的向四海,人稱四海大俠……」趙石水道:「是不是又叫『酒俠』?」胡遠清笑道:「正是,他雖然任俠好義,家傳的滄浪劍法亦不遜於四大劍門,可是滄浪亭上次試劍發生的慘事,許多人記憶尤新,他本人更承受了莫大的痛楚,經常喝酒發性,傷及無辜。此次上山觀劍,也是經過一番掙扎,百劍門為助他除去心魔,以貴賓相待,更請他擔任求劍賽的評判!
再來才是峨嵋派的門主杜百陵,兼通封雪劍法及點燈劍法,可說是巴蜀第一高手。在他右方身穿道袍的老者乃武當掌門灰纓道長,論年紀恐怕已逾古稀,仍是滿面紅光,看似不到六旬,顯然多年的精修沒有白費,其太極劍法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趙石水道:「坐在中間的老和尚,是否就是少林寺住持明善大師?」
胡遠清點頭道:「少林派仍為武林之泰山北斗,他不居中而坐,誰敢潛越?手上拿的雖是降魔杖,其實他老人家的達摩劍法也是一絕,當今武林除了天下第一劍狐九敗之外,從未有人在他劍上討過便宜。」趙石水問道:「了不起!後面幾位評判,那位才是狐九敗?」
胡遠清笑道:「這個人生性僻怪,不喜歡拋頭露面,江湖上真正看過他的人不多,就算來了,也不會讓你發現,怎麼可能去當評判?
第七位是華山派掌門人孫仲天,此人年紀不過五旬,接掌華山卻近三十年。當年他師父師叔在短時間內相繼為仇家所害,留下兩套來不及傳承的高深劍法,那時他不過二十出頭,閉關苦研劍譜三年六個月,出關時頭髮全白,卻將失傳劍法重新補足練熟,並一報殺師之仇。
接著是崑崙派掌門人伶禽子,別瞧他頭禿眼細,一付睡不飽的模樣,所練的『八荒劍法』威震西域,前去絲路的商旅,若能得他一片令牌,可保暢行無阻,平安無事。
至於坐在伶禽子與朱未央之間的將軍,是川陝總督汪可受……」這次換成古鐵成問道:「官大劍法未必高,且百劍門極少與官府往來,怎麼會……」胡遠清輕聲道:「看到朱爾雅身旁那位身懷六甲的媳婦沒?她叫汪盈珊,正是汪可受的掌上明珠。他的女婿是數一數二的劍缽,在他轄地比劍,做丈人的豈有不看之理?可是試劍大會一向不理朝官,即使是皇帝老子想來觀劍,也未必給他留張板凳,朱未央只好想個取巧的法子,請他權充評判,藉此給他留個位子。」
趙石水點頭道:「以前那個位置是留給丐幫或青城派掌門的,如今他們下場參試,便不能用了。」胡遠清道:「正是,只是萬萬料不到這兩派劍缽竟在第一場碰頭,一起站在迎劍台等候。」
說著說著時辰已到,響起一串鑼鼓,祭台上人手一香,面向東方,祭台外人人起身,雙手合十。負責司禮的是樂遊苑總管紀豐,提嗓喊道:「拜天!」,他練的是混元氣功,聲音渾厚在山谷間激越迴盪。
負責主祭的是百劍門盟主裴友琴,走至香爐前方,帶著全場人眾躬身一拜,口中唸唸有詞,聲音並不特別響亮,卻能讓人無論遠近都聽得清楚。裴友琴帶著全場人眾祈求「風調雨順,海晏河清;武林無波,天下太平;眾生喜樂,試劍順利。」說畢朝天三拜。
接著紀豐喊道:「祭神!」眾人轉身面對祭台上的武聖關公像行拜禮,裴友琴恭敬唸道:「試劍大會,以劍會友;君子之爭,光明磊落;行必誠義,神天鑒察。」
最後才是「祭祖」,百劍門人均面向祭台上的一片大木牌,上面刻著已死去的歷代劍缽姓名,非百劍門的人則垂手而立,靜待他們祭拜先祖。裴友琴站在靈位前方,代表百劍門對祖先承諾不忘,唸道:「百劍一家,戮力同心;彼此扶持,共擔危難;濟弱扶傾,護持正義。」
禮成回坐,宣佈試劍大會正式開始,司儀喊道:「二爺海第一場比試,丐幫劍缽范濬對上青城派劍缽魏宏風,現在開始!」鑼鼓喧天中,一黑一白的身影健步如飛,焂忽間踩過三十六根木椿,同時躍上試劍台上;只見魏范二人相對而立,橫持長劍互鞠一躬,此為「試劍之禮」,表示君子之爭,坦蕩自然。
就在雙方鞠完躬抬頭的瞬間,范濬抽劍躍步,身子拔起,在半空中轉身斜劈一劍,鋒銳至極!魏宏風拔劍沈肩,由下往上劃一圓弧,雙劍相交,發出嗡嗡巨響,久久不散。兩人一遇即退,彼此凝視,各自估量對手武藝深淺。
二人一試招便交換了上乘劍法,劍聲鏗鏘,劍招犀利,觀者莫不驚佩,不免引起些許騷動,更有人拍手大叫:「好劍!」
比試中不宜發出任何過大之聲響以免干擾劍缽,不但是所有觀劍者的禮儀,也是常識。眾人循聲覓人,在西側的觀劍台上找到了三個不識相的傢伙,身上各自揹著十來把賣不掉的劍,手握布幡分別寫著「正宗游家名劍」、「正牌游家名劍」及「老牌游家名劍」,正是游靭、游猛、游鋒三兄弟。
這三人活到現在,從不知禮儀為何物?發現週遭不少人對他們投以白眼,均不以為然。游猛道:「難道我們說錯了嗎?這兩個人使劍如此用勁,其中若有一把爛劍,恐怕非斷不可。」游鋒道:「就算不斷也會彎折變形;就算不彎,也會產生裂隙;如有裂隙,必有破聲,絕不可能如此清亮!」游猛道:「那把『青鋒劍』不愧是青城六大名劍之首,我看至得少經過七次的猛火煅打,才會一亮相便青光閃閃,鋒芒嚇人,這等功夫,我看你們兩還有得學呢?」
「放屁!」游靭斥道:「你那點三腳貓功夫,也敢沾沾自喜,真是笑掉人家大牙!你瞧那丐幫的『銀蛇劍』,劍身雖薄,卻軟靭非常,就像百變毒蛇一般能曲能直,若非有我這般控火的功夫,那能打得出來?」游鋒笑道:「笑話!這兩把劍若沒有好的淬煉功夫……啊!……」他話說到一半嘎然而止,三個兄弟都被人點了啞穴,只因魏范兩人又交手了!
只見范濬再度躍起,雙腳離地半個人高,或刺或削或劈或斬,招招矯捷狠辣,迅若風雷……
他一開始就用上天擊劍法,倒非只會這麼一套,而是殲龍劍法威勢赫人,卻是猛火慢熱;使劍者熱身愈是充足,手腳舞得愈是狂放,威力愈是強橫。因此駱龍和衛飛鷹在賽前便對范濬耳提面命,要他儘早搶攻,愈快逼出魏宏風的殲龍劍法,勝算愈大。
殘幫四老對衛飛鷹的武功並不陌生,見這范濬年紀雖輕,已能掌握天擊劍法諸般精要,一招一式使將起來絲毫不遜其師,心下無不駭然!古劍轉頭瞧了一眼郭綺雲,她全神聆聽,手指頭不知不覺的跟著劍招微微顫動,在腦裡想著相應的劍招,韓翠碰了一下女兒,輕聲問道:「可以嗎?」郭綺雲道:「試試看!」
范濬的起手固然令人意外,然魏宏風的回應卻更讓人咋舌!面對如此強敵,竟以搏熊劍法為主,偶而夾雜幾招驅狼劍法或逐鹿劍法,實在大膽至極!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丐幫與青城派均知對方將是自己問鼎金劍的頭號對手,豈有不預先探聽對方劍法之理?由於范濬一向自負,只肯對青城派的殲龍和襲豹兩大劍法下功夫,另外三套較為粗淺的劍法則不屑聞問。而搏熊劍法雖然變化不豐,在魏宏風手中使出,卻有常人達不到的穩凝厚實之境界,范濬不識,還以為這是青城派新創的一種奇異劍法,既然瞧不出其中玄機,一時之間,也不敢太過躁進。
偶見對手莫名的使出一些極為粗淺的劍招,明明有機可趁,卻思道:「魏宏風號稱青城派百年來罕見的習武奇才,這些看似平平無奇的劍招?背後必有極為厲害的殺著,想引我上當,可沒那麼容易!」萬萬沒想到這幾招平凡的劍法,不過是魏宏風靈機一動,認為恰可拿出來擋一兩下的驅狼及逐鹿劍法。
台下議論紛紛,都說不知這兩位劍缽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此時看來雖是范濬佔了上風,駱龍與衛飛鷹卻是憂心忡忡,隱然覺得魏宏風才是掌控節奏之人。二人心中雖急,礙於試劍中任何人不得出言指導或影響劍缽之規矩,倒也無可奈何!只能期望范濬自己能早點看出來。
范濬雖然偶而自作聰明,倒絕非傻子;他愈打愈感蹊蹺,數十招後驀然驚覺,心中憤然:「好傢伙!竟敢如此戲耍於我?」盛怒之下劍勢忽變,一招「荒山異閃」對準敵人胸口膻中穴刺出,這劍來得竣急,刺到半途手腕微偏,竟突然轉向,朝左肩極泉穴疾刺而出!眼看這招來勢洶洶,魏宏風身子疾退,長劍急格,這是襲豹劍法的劍招,終於被逼了出來!
豹是山林中最為機警、靈活、快速的野獸,想要襲豹,唯有比它更靈快,因此青城派襲豹劍法雖未如殲龍劍法之博大精深,卻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快劍之一。魏宏風不愧是天生習武的料子,任何劍法在他手中使來,總能比常人練到更深一層的境界,只見他無論身形、步法、運劍、換招都快得無以復加,令人目不暇給!
但見范濬的天擊劍法起手與原先的招式並無不同,然而每一劍刺出之後,都能在中途偏轉,不但劍勢未減,速度仍快,更做到了換向無跡,全無徵兆的境界;寇照東忍不住嘆道:「年紀輕輕竟能將天擊劍法練到這種境地,實在……」說到一半突然發現自己如此赤裸裸的誇讚對手,豈不助長他人氣焰,滅自己劍缽的志氣?轉頭瞧看郭綺雲,更是眉頭深鎖!
而魏宏風把襲豹劍法發揮到極致仍居下風,他左閃右讓,緊守少攻,青城派門人無不替他捏一把冷汗!貝甯雙手合十,不住禱唸……
范濬這一身凌厲巧變的天擊劍法,讓殘幫失望,青城擔心,其他的人大開眼界。然而最該愜心得意的授業親師衛飛鷹不但未現喜色,更是愁眉不展……
當年自創天擊劍法的星月老人,是個愛觀天象的劍客,他從流星閃逝中領略到削切如電的竅門,從星光明滅中體會出刺擊如雨的秘訣,從驚雷乍響中憬悟出砍劈如雷的勁勢,終成一流劍客,但他精益求精,仍夜夜觀天以祈更深的啟發。
就在一個夏夜,原本萬里無雲的天空忽然濃雲密佈遮星蔽月,觀天受阻的星月老人正感掃興,忽見一道電光中天直下卻在落地之前猝然轉向,將前方一顆大樹劈成兩半!他嚇了一跳卻猛然驚悟:「天象多變以此為最,如果劍招也能和閃電一樣在如光飛逝中陡然轉向,還有誰能抵擋?」
緊接著雷雨交加,天色時明時暗,雷電忽遠忽近,星月老人在滂沱大雨中觀察每一道光芒,天擊劍法的諸般妙招亦在腦裡一一閃過,他愈看愈是亢奮,忍不住舉劍狂舞,冷不防又一道電光閃爍,在半空中忽地轉向對著自己朝天長劍斜劈而來,他驚惶中棄劍欲逃,卻那能躲過!全身一陣急顫,連叫聲都來不及發便仰頭即倒。四十年的修氣再加上個人意志堅卓,並未立即斷氣。過了一會,忽而狂笑幾聲道:「我也是凡人!怎能躲得過老天爺如此高明的絕招?」
五名弟子聞聲趕來,尊師已奄奄一息!星月老人自知將不久於人世,把方才所悟所思以口述傳劍,要求五名愛徒依法修習,並道:「最先練成『天擊劍法』之人,就是星月派下一任掌門人。」說罷含笑而逝。
然而要把一套凌快迅疾的劍法使得轉向無跡,隨意為之,非有極高的天分與悟性不可,五名弟子各依師父臨終所言潛心苦練,卻只有小師弟衛飛鷹一人修成正果;然而這位最年少的師弟生性狂傲不群,向來不把幾位師兄放在眼裡,雖然師父遺命有交待,四位師兄仍不願就此委屈服令。
五人約鬥在星月老人墳前,四位師兄聯手仍不敵衛飛鷹新練初成的天擊劍法,更遭重辱。四人嚥不下這口氣,紛紛自戮,寧死也不願奉他為掌門。
衛飛鷹這個一人掌門做得頗為無趣,一個偶然的機會加入丐幫,他以驚人的武功壓服眾丐,不出幾年便升任首席長老,並一步步建立勢力;再加上幫主駱龍近年來老病纏身,管理諾大的一個幫會不免有些力不從心,時日漸長,愈來愈不得不依賴這位首席長老。衛飛鷹力主「排擠殘丐」、「參加試劍」的主張自然也都得到支持,一旦愛徒范濬如預期的擊敗殘幫劍缽闖進四大劍門,他的聲勢地位陡升,升任丐幫幫主,只是早晚的事;若能進一步奪下金劍,更加上了百劍門盟主的頭銜,放眼江湖,還有誰能有如此的權勢與風光?
比試前衛飛鷹告訴范濬:「幸好天擊劍法有三重天三層境界,你一開始便以第一重天全力搶攻,魏宏風的襲豹劍法就算練到他師父那等火候,恐怕也要捉襟見肘……」范濬插口道:「您怎麼知道?莫非您和青城掌門……」衛飛鷹笑道:「約莫在半年前吧!為師曾易容獨上青城山,想替你去試試魏宏風,但青城派不知把這小子藏在那個山洞裡閉關練劍,尋了幾天仍一無所獲,只好找商廣寒試試……哈!一派掌門也不過如此,他青城派活該門道中落。」
衛飛鷹續道:「他用襲豹劍法應付不了,只好抬出殲龍劍法,這套劍法非同小可,你能撐就撐,實在抵格不住,再用第二重天。哼!為師縱橫江湖二十餘年,除了在一次丐幫聚會中趁著醉意舞弄幾招之外,外頭可沒半個活人親眼瞧過,魏宏風就算三頭六臂,恐怕也無戲可唱。至於第三重天,那是留來對付朱爾雅及裴問雪的,可別急著獻寶,若讓未來的對手先瞧見而有所防備,再打就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