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4)你配不上我
作者:
雪舞凉夕 更新:2021-04-23 04:18 字数:3946
寂静一片的仙牢里,水滴落成冰的声音清晰可闻,沈云然垂首看向身侧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女子,问:“如何?”
郝星莲缓缓回神,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如实说:“我看不懂。”
看不懂他们的一见钟情,看不懂他们的生死相许,更看不懂雪冰仙的执念从何而来。
沈云然垂眸看着她白净姣好的面容,轻轻地把一声叹息扣进心里。
她还是太小了,心思单纯,一心只想着别人,很容易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云然不再多言,抬手,画面竟一帧帧从郝星莲眼前掠过,从神仙宴雪冰仙的顶撞到天君的震怒,再到天山教教主为子求婚,蓬莱阁暂逃一劫,立下生死状夺回仙器,蓬莱门主威胁雪冰仙……
“你以为奕桁离开了仙教,就可以安然无恙了吗?”
装饰简单淡雅的大殿中,只摆放着几束凋零的白干花,映出冬日里的一番空寂和萧然。纹着龙神的香鼎里袅袅地燃出提神的清冷熏香,不带一丝暖意。
雪冰仙一身素白烟纱散花裙,气色似乎比那日在仙牢好了不少,她和蓬莱门主相对而立,眉眼精致如梅,仍然是副冷冷清清的姿态。
“我在他身上下了蛊。”不待她说什么,蓬莱门主便接着开口,不给她留一丝余地。“我的乖女儿,你应该听说过千日妄吧,蛊虫发作之时他要承受蚀骨钻心之痛,整整一千日直到修为散尽魂飞魄散而亡。”
雪冰仙的身体微微震了震,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她看向对面的父亲,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破碎开,那双眸子像熄灭了的星辰暗淡下去,“你想让我嫁给天山教的小公子?”声音里是无限的悲凉。
“要不是天山教为我们求情,我们蓬莱阁,早就被天君打入地界了!”蓬莱门主看着她,缓缓地,一字一句道,“雪冰仙,你是我,亦是整个蓬莱阁唯一的希望。”
“可是……”薄袖下的芊芊玉手紧攥成拳,眼角明明酸涩无比却什么也流不出来,清冷淡泊的仙姬身子微微颤抖着,才勉强不让那口血攻上心头。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同样一字一句地回道,“丢失神器的人是你,召祀漯河的人也是你,让蓬莱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人还是你……可是为什么到最后,付出代价的人却是我?”
她的质问让眼前这个自私的父亲无语凝噎半晌,良久才冷哼了一声:“我没有逼你,愿与不愿全看你自己,那个奕桁的命,就掌握在你手里。”
话音落后,空气一阵死般的沉寂,屋里本应该很暖和,却猛地让人如置冰窖,阴气沉沉的雪天,干冷,枯涩。直到香炉里有什么东西嘭地炸开,雪冰仙才恍若未闻地回过神,抬手覆住了自己的眼睛,轻声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道:“父亲啊,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那天山教的小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什么时候,蓬莱阁的生死存亡,竟全部压在了她一个弱女子的肩膀上?
雪冰仙慢慢把手放下,忍不住苦笑道:“我嫁就是了。”她看着蓬莱门主,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眸华却越来越凉,“你让我嫁,我便嫁,我只希望,你不要难为奕桁,不论你说的蛊毒是真是假。”
不论是真是假,她都赌不起。
更何况,这就是命。
仙和魔,注定没有结果。
不出三日,天山教蓬莱阁的联姻传遍了仙教,各派纷纷送去贺礼,蓬莱阁虽触怒了天君,却还是仙教中不可动摇的大业,天山教镇守九州山海,实力更是不容小觑。只是四下闲聊时,那些仙娥仙婢总忍不住替雪冰仙感到惋惜。
“天山教的公子缺是个什么人,这仙教中都传遍了,风流成性,沾花惹草,明明是天山的少掌门,却一心当个散仙,成天往凡间的烟花柳巷里钻,弄得一身骚粉脂气,一个仙的样子都没有。”
“听年长一些的师兄说,公子缺一年纳三个妾室,如今已经有七个小妾了,雪冰仙嫁过去,哪有什么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这联姻,哪有什么百年好合?我只是觉得可惜,那样出尘的一位仙子……”
偌大的院落中,白梅红梅竞相开放,纤细枝丫载着厚厚的雪,摇摇欲坠,好像不小心一碰便会落下来。湖面结冰,早没了锦鲤,只看到隐隐水光流动。天气阴沉,仙婢们撑着伞,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长长的长廊弯回曲折,木质栏杆上已落了一层晶莹的雪花,雪冰仙披着夹袄斗篷,伸出手来,往手心呼了一口气。
手心冰冷。
她垂下手,木然地搓了搓,抬眼朝那些女子看过去,再看看自己身边,形单影只,众叛亲离,她想笑,可是嘴角扯了半天,却始终都没有弧度。
如今神仙二教大多都知道了这桩婚事,祝福有,嘲讽有,更多的,是惋惜,是替她不值。
站了一会儿,仙婢总算发现了她,忙诚惶诚恐地向她请了安,纷纷告退。
雪冰仙走出长廊,一只锦鸽飞进院落,直直落在她的肩头。
取下它爪下的信笺,展开,洁白的信纸上,字体恢宏磅礴,字透纸背:山门见。
几乎是打开的瞬间,她便知道是谁。
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雀跃,是他,是他来接她了!
天上毛毛细雪飘落,雪冰仙一路走得急,连伞都忘了打。出了山门,果然看见奕桁一身锦蓝衣裳,孑然而立。
雪冰仙走到他身后,明明有很多话想同他说,到嘴边开口的却是:“你的伤好点了吗?”
奕桁转过身,看见她,微微笑道:“已经痊愈了,殿下亲自给我疗的伤。”
“那就好,”雪冰仙对上他的眼,轻声道,“奕桁,你今日来,是来带我走的吗?”
他没有回答她,面具后的一双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一丝情绪全无。目光淡淡地从她略含期待的脸庞掠过,他沉默了一会才问,“我方才在路上听他们说,你要同天山教的公子缺成亲了?”
雪冰仙急急道:“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嫁给他的,是父亲逼我……”
“你做得很好。”
“什么?”她愣住。
“你做得很好。”奕桁后退一步,没有看她,“这是你原来的位置,这里是你最好的归宿。”
“我的位置?我的归宿?”雪冰仙脸上的表情终于破裂,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奕桁,声音有些发颤,“奕桁,你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为了你背叛了蓬莱,放走你不惜动用心头血,因为你说你要娶我,你会对我好,我就不能让你死。我对你怎样,奕桁,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的归宿是哪里,我的位置是什么,你告诉我啊。”
“雪冰仙,你是三岁小孩子么,如此天真。”听着她一声声控诉,奕桁不为所动地从喉咙里挤出一抹冷笑,“你以为,在当时那样的境地,我不让你帮我,我能活着走出蓬莱阁?”
雪纷纷扬扬落在身上,化成水浸湿外裳,雪冰仙这才觉得冷,她抱住双臂,感觉全身的血都快凉了。细雪纷飞的天气里,她的声音破碎得不像话,“所以,你是骗我的。你说的那些话,全都是骗我的。”
下巴蓦地被一根手指勾起,她缓缓抬脸,撞进他冰冷不近人情的目光里,听着薄唇里吐出来的句子,语气温柔又残忍:“你的姿色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也是秀色可餐。不过……这仙教比你好看,比你有权势的仙子一抓一大把,我不要你也罢。更何况你现在和公子缺已有婚约在身,我犯不着为了区区一个你得罪两个门派。所以雪冰仙,你早点从白日梦里醒过来吧,你只不过是蓬莱那老头养大的一枚棋子,我是魔教护法,统领三军,你配不上我。”
“我配不上你……”雪冰仙喃喃了一遍,她垂下眼帘,挣脱他的手不再看他。良久,久到万籁俱寂的安静,他才听到她自嘲出声,“是啊,我配不上你。连自己命运都掌握不了的可怜人,自然不敢高攀护法。可是……纵然仙教中比我好看比我有权势的仙子再多,能用自己的命救你,能这样毫无条件地信任你的,却只有我一个啊。”
奕桁愣了愣,而后嗤笑道:“那是你傻。”
“所以……你今日来,就是同我说这些的么?”
“说我如何被你利用,如何被你欺骗,我如何傻,奕桁,论算计人心,我雪冰仙确实比不上你。”
“雪冰……”
回应他的是“哧”的一声闷响。
他僵了僵,缓缓地垂眼看去,锦蓝的衣袍上晕开一朵血黑色的花,琉璃千步摇没入胸口,珠串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她定定看他:“这是你欠我的。”手稍用力,簪子往里又进了一寸,他毫无反应,只是看着她。
眼角沁出热意,雪冰仙抹了一把眼睛,破涕为笑:“我竟然哭了……像我这样的无泪之人,竟然哭了……奕桁,你这样对我毫无防备,是可曾对我有过哪怕一点点的喜欢?”
奕桁抬手,抚上她的眼角。
也许他又骗了她,他的旧伤根本还没好,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她的眼泪是冷是热,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问题,人就倒了下去没了知觉。
…
雪冰仙大婚那日,由天山教公子缺以十里红妆铺满东海迎娶进门。
也就是在那日,迎亲的轿子前脚刚走,魔教第一护法奕桁便率领魔教大军攻入了蓬莱阁。当天蓬莱仙岛一片热闹喜庆,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却不知,那喜酒是他们喝的最后一杯酒。
满门皆灭,无一生还。
一路杀戮,直到奕桁提着剑拦住了欲逃的蓬莱门主。
锋利的剑锋闪着血光,血珠滴答滴答地淌落一地,蜿蜒成蛇。蓬莱门主看着满身杀气的奕桁,不用想也猜的到外面定是血光一片。他咬牙切齿道:“奕桁,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趁这大喜之日偷袭蓬莱,你就不怕天君倾仙神之力,屠了你的魔教吗!”
“那又如何?”冒着热气的剑锋直指他,那是用弟子们的鲜血凝就而成的。
蓬莱门主红了眼,“我跟你拼了!”
长剑猛地刺入他胸口。
“解药。”奕桁冷冷开口。
“哈哈哈哈……”蓬莱门主看着他,面目愈发狰狞,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奕桁,你也有今天!你可知你体内的是什么蛊毒?我告诉你,是千日妄,没有解药!”
持剑的手猛地颤了颤,没有解药,没有解药……
“奕桁,你杀了我蓬莱满门,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可惜我这几千的弟子,全部葬送在了你的手上!如果不是雪冰仙救了你……”
奕桁皱眉,似是已经不耐烦般,抽了剑出来,干脆地抹了脖子。
嘈杂的环境终于安静下来,四周再没有人声,空气里充盈着新鲜的血腥味,久久不散。魔教妖魔恭敬地候在一旁,无一人敢上前打扰。奕桁今日攻打蓬莱阁,是擅作主张,殿下和魔尊全然不知此事,回去一定要受罚的。
身披玄色战甲的奕桁立于殿中,不知道对着那瓶被血染红的白梅看了多久,才听到一声轻响,丢了剑率先出殿。
“退兵!”
领头的妖魔见他脚步不停直直往外走忙上前问道:“大人,你去哪里?”
“天山教。”他丢下几个字,直接腾了雾离开,再也不管满地的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