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同院病友
作者:斯文晓生      更新:2021-04-23 03:28      字数:3912
  医疗康复中心。
  一个医生在四个个护士的协同下,对郁何生做了全身检查,然后在文件夹板上草草划了几笔,转身带着两个护士,走出房门,与外面几个等候多时的穿西装的人窃窃私语了几句,然后互相达成某种共识般点了点头,又瞟了一眼屋内便离开。
  留在屋里的其余两个护士给郁何生换上病号服,让郁何生为此面色绯红,不好意思,可他全身如同长时间不锻炼,突然剧烈运动一晚后醒来一样,从发根到脚趾酸痛难忍,稍微有大点动作,引起抽筋般的痛觉更是难受,无奈只能靠两位护士,像摆弄木头人一样,换上衣服,摆一个舒坦点的睡姿。
  她们走的很干脆,甚至没留给郁何生道谢的机会。
  屋内八个床铺,两个空着,抛去郁何生,其余五个都有躺着病号。
  郁何生进来的早些,占着最里面一张床,其他人晚进来些,伤势相对较轻,来来回回也换了好几次人,再加上室内不让大声喧哗,保持安静,人与人之间交流甚少,都很陌生,而这种陌生更像是某种高傲的孤立。
  郁何生是这里伤的最重的一个,开始的时候,被绷带裹成个粽子,只漏出五官于外界互通,摆在床上,活像个木乃伊。
  这都是他醒来后,旁床比他更早些进来的小病友悄悄告诉他的。这个小病友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行为谈吐超出同龄孩子很多,独立性很强,属于早熟类型,每天房子里蹦蹦跶跶的乱跑,被护士们警告多次都没用。
  听小病友说,那些天,郁何生的扮相吓的他每天晚上都不敢独自去上厕所,描述的很夸张,可在郁何生看来,只是为了挽回他那些天丢掉的小小自尊心罢了。因为郁何生醒来后,绷带已经全部去掉,早已无法查证,身上伤口已经融合,不过淤青犹在,任有点触目惊心。
  小男孩的伤情仅此于郁何生,主要是内伤,需要长时间的留院观察。
  病房里其他人,来来回回更换了好几波,唯独他俩成了常住居民。
  苏醒后的郁何生比较好奇,但又行动不便,只能对视线内的临床小男孩开聊,这一聊不要紧,或许小男孩憋坏了,逮到可以说话的郁何生,打开了话匣子,开启话痨模式,嘚啵嘚啵个没完起来。
  在与小病友无套路的尬聊中,郁何生度过了体验作为一个中风患者的一天,全身不适的症状才有所好转,再经过一些轻微的物理治疗后,更是可以独立下床走动,舒展筋骨,但还是不能做剧烈点的运动。
  连续几天,郁何生做着枯燥无味的恢复训练,没有手机,没有电视,甚至连本书都没有,医生护士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抓不住他们停留的步伐,眼前小孩的嘟囔也乏而无味,完全凑不到一个频道上聊,时间在焦虑中慢慢爬行,他想回家,想知道外面的情况。
  郁何生期间想对屋内其他几个大人闲聊聊,套套话,可他人都很拘谨,防备心很强,问三句回一句的,弄得他很尴尬,无奈很快没了下文,
  后来,三个西装革履的人找郁何生咨询些问题,主要是询问灾难期间经历了些什么,这也给烦闷的郁何生找来一些打发时间的乐子。
  这三个人用外表装扮掩饰身份,但常年在部队养成的那股军人气质是掩盖不住的,只是庄严稳重下缺少了些军魂气魄,情感不属于一线实战兵。
  他们肯搭理郁何生,和他谈话,自然是有目的的,郁何生不傻,看的出来。可现在的他只想早些康复,快点回家,不想被一些不必要的事情缠身,要是被他们黏上,不知道会拖到猴年马月呢。
  毕竟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就目前能想起来的那些,就像是做的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根本没法分辨。
  火辣的毒太阳?遍地的死尸?灼烧的痛苦?无穷的力量?不明怪物的厮杀?甚至满嘴的腥臭?
  把那些破碎的记忆只言片语的说出来,不是傻子也会被人当成傻子,如果他们真感兴趣,再被换个地方谈话,那时,被当做囚犯还是小白鼠,就真由不得他自己了,因而他暗自决定,不实话实说的好。
  开始的时候,郁何生表面上装成有些胆怯、惊恐未定的样子,说话提防戒备,但三个人宛如没有七情六欲的老和尚,冷漠表情,没有丝毫动容。
  郁何生无趣,就有的无的胡编乱造的放开说起来,怎么命悬一线,怎么九死一生,最后怎么逢凶化吉,大难不死,没有提起一点超乎常理的事情,反而将捏造的事情有鼻子有眼的串联起来,就像说书一样,说的几个询问官云里雾里,而且越说越来劲,有时说到兴起,更是扯出了天际,让一位记录员都无心再记录,一顿干咳,示意不要太过分。
  每次,一旁的小男孩都端坐起身,像听评书一样津津有味的听着,倾佩他的忽悠功底,想拜师学艺。
  “一边呆着去,我身上这么多好的不学,学什么忽悠,再说这也不是忽悠,更邪乎的还没说呢!”
  “还有什么邪乎的,说来听听。”小男孩一听,来了兴致,直接跳到郁何生的床上,瞪着好奇的大眼睛,颇感兴趣的问道。
  “那大……”郁何生想要说晚上地铁里钻出来的大爬虫,再一想,不妥,小孩子口无遮拦,告诉他且不等于告诉全病房的人,再传远点就到那三个面瘫脸询问员那儿,好不容易为打发他们说出去的慌,想要再圆回来就费劲了,他一抿嘴,将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去去去,小孩子家家,哪这么多好奇的,回你自己床上去,跳来跳去,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病呢!”
  小男孩嘴一撅,瞥眼道:“你才有病,真没意思!”
  再后来,三个人隔三差五的询问一次,郁何生实在没得说了,便开始三言两语的打发了事。
  询问员也由开始的三个,变成两个,如今仅有的这个见实在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此作罢,不再追问。
  今天也将是询问的最后一天。
  在那人收拾东西要离开时,郁何生叫住他,问道:“同志,现在能离开bj吗?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么多天没个联系,我家里人肯定急坏了,我想尽快回去保平安。”
  那人瞅了眼郁何生一脸憔悴还嬉皮笑脸的样子,感觉被当猴耍了这些天,多少有些恼火,但还是压住了火气,无奈道:“你小子命这么大,也不差这几天,好好养病就是了,再说,这里都是无偿的,又不要你钱。”
  “别啊,同志,汽车,火车哪个现在还能使?”
  “你哪的?”
  “南边,不远,一二百公里就到。”
  “应该会有探路火车往南走,不过不确定。”那人刚要出门,又折回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瞎折腾了,你想去的地方,未必比现在的bj好到哪去,再说,不管你是怎么进到这里的,既然进来的,就好好待在这里,对你最好。”
  “什么意思?”
  “这次灾难是全球性的,能躲过去的地方,九牛一毛!能活下来的更是寥寥无几,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思顾及其他人,哼!”那人说完朝走出房门,留下傻愣着的郁何生坐在床上,失了神。
  许久,郁何生才回过神。
  “全国性?灾前打过电话的,他们都很好,不会有事的!”他越想越急,“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得回去,想办法回去。”
  郁何生跳下床,正要出门,碰到刚洗漱回来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到擦肩而过的郁何生,又看了看里面,道:“怎么,最后一个也这么快忽悠走了?”他一回头却发现,人早已没了踪影。
  郁何生冲出医院,跑出来才发现,这外面根本就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院,灰皮绿皮军车,停放的到处都是,每个口都有全身武装的军人对外把守,防御目标不在院内,而是院外,像是在保护这里防御外界某种恐怖势力一样。
  郁何生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这状况冒然出去定会引起注意,被这帮人盯上可不是好事。于是三思过后,还是撤了回来,回到病房,见小男孩正对天发呆,灵机一动,迅速走到小男孩面前,殷切道:“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干嘛?套近乎?”小小年纪,摆出一副很机灵的模样,没好气道。
  郁何生凑近些道:“刚我出去,经过护士室,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哼,不告诉你。”郁何生立刻封了嘴,如同什么都没说一样,慢悠悠的走回自己床,懒散的坐在上面,哼哼起来。
  “你….”小男孩刚要动怒,眼珠一转,又主动凑了上去,道:“我叫栗小竹,你呢?”
  “叫我哥就行。”郁何生看着窗外,随意回道。
  “哎,哥哥,刚刚看到什么了!”
  小孩终归小孩,基本没有立场可言,郁何生装作没听清,问道:“小猪?”
  “小竹!”
  “猪?”
  “竹!竹!竹子的猪!竹!哎啊,怎么这么笨啊!”栗小竹气急败坏道,抬手就想写给郁何生看。
  “竹竹,就依你,那个,知道这是哪吗?”
  “医院啊!”
  “医院为什么有军队把守?”郁何生指了指外面。
  “不知道!”
  话题被郁何生带偏,也让栗小竹没了意思,回答的很随意。
  “刚在护士室里,发现他们桌子上,有好多好吃的。”郁何生手伸到兜里,挑眉坏笑道:“随便拿了点。”
  “你这是偷?”栗小竹大声道。
  郁何生迅速捂住他的嘴,小声道:“什么偷,是拿好吗,吃完了再还给他们就是了。”
  “吃完了,还能还?”
  “当然,吃不吃?”郁何生从兜里掏出里面的东西,两块奶糖。
  栗小竹直直地看着奶糖,不敢相信的问道:“真给我?”
  “当然,拿着。”郁何生利落得将糖递给栗小竹。
  栗小竹接过糖,看看郁何生,又低头看看握在手里的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吃吧,还怕有毒不成?”
  栗小竹狂摇头,然后小心翼翼的剥开奶糖外皮,吃了一颗。
  郁何生下床,走到窗户前,继续看着窗外忙碌的人们,若有所思。
  两块糖建立起来的友情,坚固又牢靠,当然这只针对任然保存着天真的小孩身上。
  栗小竹吃完糖,走到郁何生跟前,窗户很高,只能漏出半个头,看不到外面。
  郁何生将他抱到窗沿上,道:“这些天,也没见你父母来看你。”
  “他们忙,一直都很忙。”
  “他们是做什么的。”
  “和外面那些人一样,穿军装的!”
  “军人?”
  “恩,不过要比他们官大些。”栗小竹失落中带有一丝骄傲道。
  郁何生暗想:“还是军官?看守,军队,那这里应该都是政府官员的家属,对啊,正如那人所说,自己为什么能进来?”
  “哥哥,你呢?”
  “啊?什么?”
  “我也没见到你家人来看你啊!”
  “哦,哥哥是大人,不需要人看。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好了就能出去吧,那些人都是好了就搬走了。”栗小竹手指着其他的床位。
  “我这儿,好的差不多了,但…”郁何生看着自己身上穿的病号服,“得换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