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故城百载道今夕
作者:
大弗兰克 更新:2021-04-23 01:48 字数:8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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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昂热上尉的军靴踏过满地枯黄的落叶,穿过高大的石牌坊和长长的甬道,在一处殿宇前停下。
大门上悬挂着蓝地金字的匾额有些陈旧,他不认识上面的那些文字,但还是掏出笔记本,详细的在纸上“画”下了它们的样子——“万世师表”。
“嗨,昂热,你看我找到了什么?”有个声音从门里传来,昂热加快脚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光线黯淡的庙堂。
他的同僚阿兰中尉,一个身材粗壮的红发汉子,正站在正中的案桌上,一脚把牌位和香炉之类的东西都划拉到地上,拿下雕像上的冕旒冠,戴在自己脑袋上,冲着他哈哈大笑:“你瞧,我这顶新帽子怎么样?”
昂热摇了摇头:“不怎么样,阿兰。把它拿下来吧,我们可以征服这个国家的土地,可是得尊重他们的信仰。”
“信仰?就这野蛮人的图腾?”阿兰不以为然的踢了踢雕像。
“你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个野蛮人,中尉。”昂热皱起眉头:“你要知道,在这里,对于这位老先生的信仰,和希腊罗马人信仰众神一样久远。”
“你的话听起来,就像个异教徒,上尉。”阿兰摘下头上的冕旒冠扔掉,扣上军帽,从案桌上跳下来,碧蓝的眼珠子盯着自己的同僚,恶狠狠的说。
“昂热上尉,阿兰中尉!”一个传令兵脚步匆匆的从院子里跑进来:“将军阁下让你们马上到他那儿去,现在!”
“出什么事了?”两人异口同声的问。
“周国人,周国人来投降了!”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的答道。
……
“……法人之巨炮,威力前所未见。青州青壮,多谋食在外,城内官营民勇,数仅千余,且皆为老迈疲弱。职等以势度之,料万难阻敌,且有全城玉石俱焚之祸。职等合议,以坚壁清野之计,避敌锋芒,死守城池,待敌败退之时,掩其后路……”
吴王柴弘裕手里捏着文书,脸色发青,怒目圆睁,左右的幕僚见他这副样子,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荒唐!”他终于暴吼一声,将文书狠狠拍在桌上,大骂道:“大敌当前,怯懦畏缩,还说什么‘死守城池,掩其后路’,我……我放他娘的狗臭屁!”这位天潢贵胄终于顾不得风度,一句村骂脱口而出。
“王爷,”一旁白发苍苍的年长幕僚赶紧道:“既然青州黄州犄角之势已破,还需重新定策。而且……”他犹豫了一下:“而且据报,青州暗通法人,以粮米猪羊补给,换得法人不攻城之盟约……法人稍事休整,此刻恐怕已经直奔黄州了!”
“啊?”柴弘裕的愤怒中带上了几分惊惶:“他们怎么能和法人暗通?!”
“青州百姓,历来以海谋生,多有经商前往南洋之地,与各国外人,皆有往来,从来见利忘义,且颇有通诸国之语者。”一个浓眉大眼的幕僚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今见法军势大,就有贪生怕死之辈,蛊惑地方官……”
“够了。”怒极的柴弘裕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走到地图前:“法人到黄州,还有几日路程?”
“法人有胸甲骑兵,素称精锐,昼夜兼程,三日可至。”一名军官指了指地图:“不过,法人讲求协同作战,炮兵步兵行动迟缓,可能还需要更多时日。”
浓眉幕僚忧心忡忡的说:“王爷,在下担心的是,青黄两州,向来联系不绝,如黄州也效法青州,资敌乃至献城求和,那法人即可在青黄之间,据守过冬,王爷想拖延困死法人的妙策也就无从谈起,明年春来,法援一到,江东疆土,恐非朝廷所有了!”
“那你说该如何?”柴弘裕盯紧了对方的脸孔。
“……不如一火而焚,给他们一座吃不了,守不住,住不得的空城!”后者略一沉吟,朗声道。
“不可,万万不可!”白发幕僚等不得柴弘裕说话,连连摆手:“黄州诗礼之乡,与青州不同,必不会做屈膝投敌之事,王爷如果轻骑救援,事仍可为!”
“万一法人先至而我未至呢?”浓眉幕僚质问道。
“那……那黄州也必能固守待援!”白发幕僚激动的说:“南海文章地,千年诗礼乡,凰州仅藏书楼就有三处,典籍文卷,汗牛充栋,如搬运不及,俱付祝融,岂不令人痛惜!”
浓眉幕僚冷笑一声:“现法人大军压境,老先生还顾及区区几本旧纸,未免迂腐,王爷……”
“几本旧纸?你……你还算是读书人么……”白发幕僚激动得浑身乱颤。
“好了,都不必说了!”柴弘裕烦恼的一摆手:“待我想想……”
……
“登陆后第十天,我们总算到达了这座城市……它是以我喜欢的颜色命名的,但现在却是到处一片乌黑。周国军队为了不让我们利用他们的城市获得补给,提前将它毁掉了。这让我想起拿破仑大帝在莫斯科的遭遇,东方的统治者们总是能毫不吝惜的毁掉他们不想让敌人得到的东西。”
德·昂热上尉靠在战马的身上写完这段话,轻轻的阖上红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望着不远处浓烟滚滚的城市,长叹一声。
阿兰骑着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跑上山丘,脸上围着一块黑布,将口鼻遮住。他跳下马来,扯掉黑布,蹲在地上,干呕了几口,这才站起身来,面带怪异的表情:“昂热,你真该去看看那个该死的地方,那是要命的地狱……人都在城门口堆成了山,烧得半生不熟……呕……”
昂热捂着鼻子:“……你能别说了吗?”
“嘿嘿。”阿兰突然阴笑了一声:“这就是你说的有信仰的人?是那个白胡子老头指示他们去烧死自己的人民?我早就对你说过的,他们是野蛮人,野蛮人!和我们在刚果、在婆罗洲看到的野蛮人一样!”
昂热默然了。
“不过,他们这么搞确实是厉害。”阿兰心有不甘的说:“我们到处都看了,什么吃的都没有,看来将军想在这儿过冬是不可能了,我们得回到船上去,等着巴黎的元帅们给我们派更多的士兵来……走吧!”
两人跨上马背,身后卷起一阵尘土,融入缓缓撤退的法兰西帝国东方远征军的队列。
……
“……是日,城中举火,黄州知州、统带等指挥失当,百姓撤离不及,淤于四门,互相践踏,死者累积,不可胜数……又兼北风大作,火势更烈,困于城中焚死者,十有七八……”
皇帝颤抖着干瘦的手,阖上奏折,一声叹息:“万千生灵,不死于敌之铁蹄,而灭于己之毒手,夫复何言,夫复何言!”
“陛下。”坐在左边的兵部尚书欠了欠身:“虽然吴王此举令玉石俱焚,但法人确已离陆登船,不再内犯……”他一抬眼,看见皇帝满面怒容,赶紧闭上了嘴。
“吴王靖海湾大败在前,误焚黄州在后,朕该如何处置他?”皇帝大声问道,但没有人敢吱声。
隔了好久,面容清瘦的宰相离座,长鞠一躬:“陛下,臣以为,吴王无过有功。”
皇帝脸色骤变:“朕刚才说的,都是废话吗?”
“臣不敢!吴王以太子之尊典兵,报效国家,所遇乃我大周九百年未见之强敌……”
“朕不想听你说这些无用之语!”
宰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胜负成败皆可不论,现今如追究吴王兵败之责,必有动摇储位之忧!国逢外敌入寇之时,再生夺嫡内斗,恐有覆巢之祸!臣忝位首辅,不得不为江山社稷计!陛下!”说着,叩了三个响头。
“郑相老成谋国,请陛下嘉纳。”紧接着,殿上几个参与计议的大臣都纷纷离座下跪。
皇帝沉默良久,无力的说:“那依卿之计当如何?”
宰相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隆安二十八年八月,法人犯境,太子吴王,慨然请缨,亲统王师,于靖海湾大败法国舰队;法人狼狈弃船登岸,又犯青州、黄州等诸州县,吴王率军围追堵截,法人做困兽之斗,兵以诡道,焚我黄州,致生灵涂炭。吴王勃然震怒,大破法人于青黄之间,毙敌万计,法人远征军,十不存一,乘小舟落荒亡命海上,皆葬身鱼腹。吴王克日班师,献俘太庙,扬我赫赫国威!”
铿锵有力的话语响彻高大的殿堂,众臣一起叩头齐声道:”臣等谨为陛下贺!为吴王贺!“
2
“胡说八道!你这是胡说八道!”柴小白打断吕骁的述说,霍然起身,瞪圆了眼睛,盯着坐在面前的吕骁:“都是野史!”
“唔,连野史也算不上。”吕骁却没有生气,淡淡的笑着:“只是我根据发现的材料,做的一点个人推断罢了。”
吕骁的心平气和让唐宛并不意外,参加游学团的这段时间,她慢慢了解了这位学者,并非只是第一印象中的“孤傲”狂生,在研讨实质问题的时候,他可以与任何人不带情绪的对等谈话,无论是诸鸿云那样渊博的前辈,还是自己这样懵懂无知的中学生。
“那你说,”相比之下,柴小白仍然脾气很大:“就算有理由为宁宗皇帝掩饰败绩,那青州为了自保,与法国人勾搭,这种事历史书上为什么也要隐瞒!?”
“这就是我们治史最大的问题所在,只为当时的情势需要,随意更改。宁宗皇帝不喜欢青州,登基后将其降州为县,刻意贬低,还宣布禁海令,断其获利之路。”吕骁说:“可是元庆维新后,明宗皇帝主张打开国门,鼓励海外贸易,借重有着通商历史的青州,这才抬高了青州的地位,使得它飞速发展起来,元庆时代,青州商界,势力如日中天,原来那段不怎么光彩的历史,也就从国史里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了。”
吕骁的话说完,坐在对面的三个少男少女陷入了长长的沉默,脚下这片遗迹散布的土丘,仿佛在无声的证明他的表述。
“我明白了……”路启平突然抬起头来,目光闪亮:“难怪诸老说,周法关系,历史是跨不过去的一道坎……这说的,就是黄州灭城!”
唐宛心里一震,她在刚才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但却怕说出来过于唐突,而没有作声。
吕骁微笑颌首,证实了她的猜测。
“啊,原来是这样!”柴小白也醒悟过来,一幅抓到了把柄的得意表情:“原来,诸老和你搞这些,也是为了和法国人拉关系啊,那你们还会有客观性吗?还说什么治史的最大问题……我呸。”
“其实,我何尝看不到,这也是我不愿意接这个项目的原因。”吕骁叹了口气:“但诸老毕竟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很难拒绝。而且……我确实也不想这个重大的发现,为别人篡改。不管诸老的目的是什么,我要做的,就是根据尚存的证据,把历史的真相展示给人们。”
“哼,说得好听。”她又转头看了眼唐宛和路启平:“我们在舍农索找到的那些东西,被人家利用啦!就好像在巴黎那个阿方斯……”
“小白!”唐宛脱口而出的打断,才没让柴小白把后半句说出来。
但那半句话好像堵在柴小白的嗓子眼,把她的脸憋的红红的,呆了两秒,才蹦出一句:“我走了!”
“不喜欢跟这呆着,要回未央去了?”吕骁问。
“你才要回未央去,我还没找到你胡说八道的证据,才不走!”柴小白怒目而视:“我要请假,去青州玩,省得看见你烦!唐宛,启平,你们去不去?”
两人正不知如何作答,吕骁笑道:“你们陪殿下去吧,我准假。青州老城,华美异常,尤其是当年巨富刘府的故宅,规模堪称江东之冠。你从国外回来,该多了解我大周的人文历史,也是游学的一部分嘛。”
“这不用你操心。”柴小白大声说:“唐宛、启平,我们走。”说罢,大踏步离开。
唐宛看了眼吕骁,无奈的替她赔礼道:“吕教授,小白她就这样,你别生气。”
吕骁满不在乎的说:“难怪她当初会觉得我这样的人对胃口,果然都是差不多的烂脾气,哈哈。”
唐宛想起吕骁上次在酒会发脾气走掉的样子,真的和柴小白一模一样,也不由得笑了:“那我们先走了,教授。”
“去吧。”吕骁摆摆手。他微笑着望着三个人上了汽车,消失在临时土路的烟尘之中,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一个理想主义的柴家人,真的是这个国家的另类呢。”
3
梁牧远走出机舱,迎接他的是大和群岛夏日的热浪,碧蓝的天空,连一丝云彩都没有,炽烈的阳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在他的身前,游学团的大多数成员已经走下舷梯。等候在舷梯旁的一群身穿色泽鲜艳、款式清凉的民族服装的少女跑上来,一边殷勤的弯腰鞠躬问好,一边笑容满面的为他们撑起漂亮的遮阳伞。不远处连接候机楼的巨大布篷,挂满了彩旗和成串的花朵。
“啊哈,亲爱的夏盈上议员,我们又见面啦!我早说过,我们有缘嘛!”一个五十多岁、留着一头精神短发和一部漂亮胡须的中等个头大叔,身穿短袖军服,腆着肚子,手里摇一把大折扇,哈哈大笑着迎上前来。
“总督阁下,上次国会议员考察团来,您都没有亲自到机场,这次怎么这么给我们游学团面子啊?”夏盈上前和他握手,开玩笑的问。经过在国会几个月的历练之后,她在与这些大人物打交道的时候,已没有了当初畏缩不前的拘谨。
“那帮老顽固,我没一个喜欢的。”大叔收起扇子,摆了摆:“你们就不一样了,你们是国家的未来嘛,再说,我既是明德校友,当年在帝大又是东海会成员,身为学长,怎么能不来迎接学弟和学妹们呢?你们一个个,都让老夫来认一下吧!”
梁牧远看过大和总督魏盛焘的照片,总觉得他必然威风八面,但从没想到,真人是这副形态。在暑假前往大周帝国三个自治领的游学中,梁牧远已经见识了傲气跋扈的安南总督和沉默迟钝的高丽总督,都不对自己胃口,而这位胡子花白还对着一群年轻人自称“学长”,看上去乐呵呵如同小吃店老板的大叔,却让他颇觉有趣。
“这位是昭国公世子,明德中学的梁牧远。”轮到介绍梁牧远的时候,魏盛焘瞪大了眼睛:“喔!你是梁国英的儿子,我很服你老爹!能把柳子翔这个跪舔德国人的家伙搞得灰头土脸,你是他儿子,肯定也不差!”说着用力拍了下梁牧远的肩膀。
听见魏盛焘如此肆无忌惮的议论现任首相,梁牧远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好像看出了梁牧远的顾忌,魏盛焘满不在乎的一摆手:“不用怕,我这里柳子翔管不着,等他过两年滚蛋下台了,我还是大和总督,哈哈!”说着,把扇子丢给一旁的随从,左手挽起夏盈,右手挽起梁牧远:“走,去总督府,其他的同学,我们饭桌上慢慢认!路上,我给你们导游导游,看看我们大和的好风景!”
梁牧远第一次来到大和,让他颇感意外的是,这里真的有魏盛焘所说的“好风景”,透过车窗望出去,整齐的建筑、干净的街道、衣冠洁净的人物,与之前在安南和高丽看到的迥然不同,大和首府“良江”的风貌,甚至可以与帝国本土的大都市相媲美。
“你们刚才通过的是良江湾大桥,世界第五!看看,就我们大和这文明发达程度,哪点比你们什么首都,什么雍津,什么南都的差到哪儿去?我们每年交的税,那也是五个自治领里最高的!“魏盛焘用扇子敲着窗户,大声说:“我每年去国会述职,都要跟那些议员老爷们说我们大和选举权的事,可就是当我放屁!”他扫了眼车里的神色尴尬的学生们:“嘿嘿,我不怕你们跟你们的老爹说,我魏某人这个意见从不隐瞒!嗯,梁牧远,你老爹对付柳子翔的事我佩服,可压着这个自治领选举权的事嘛,我就是不佩服!哈哈!”
梁牧远勉强的笑笑,假装转头看向别处。他注意到,魏盛焘这位大周派驻大和的最高军政长官在谈起大和时,却总是用“我们”这个单词,而称本土反而用的是“你们”,看来,魏盛焘真的是喜欢这片土地。
车队突然速度变缓,慢慢驶过一片巍峨的大和传统风格建筑群,透过高大的门楼望进去,苍松翠柏中的庙宇,黑色圆柱、青色殿瓦,庄严肃穆。
“这里是悯忠祠,供的是两次世界大战里战死的大和军人。”魏盛焘说:“我规定的,车到这儿都得减速。”
“可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大和是帮美国人打我们的!”有人高声道。
“哎,就是这话喽!”魏盛焘说:“一战这里是美国自治领,二战这里是我大周自治领,他们为两个国家卖命,都死了不少人。我就说,能不能搞两个庙?一战那个庙,我就睁一眼闭一眼,二战那个庙呢,我就按国家庙宇的规格好好建一座。结果怎么着?人家宁愿不要国家庙宇地位,也要把两拨人弄在一起,道理是,都是忠于宗主国而死的,之前是美国,后来是大周,没区别,还说,这是孔圣说的忠!这帮死脑筋!哎,文明程度还是差了不少!”
听见魏盛焘刚说了文明差不到哪儿去,现在又说还是差不少,车里的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后来,这个庙,是他们自己募钱修的,地也是个大地主捐的。”魏盛焘却丝毫不在意,继续道:“总督府没出一分钱,后来我过意不去,想,既然里头也有二战中为我大周战死的将士,那就给个象征性的典仪,大门左右一千米,汽车限速好了,就这么着……你们哪天要是有兴趣呢,可以来瞅瞅。”
在开道车的警笛呼啸声中,车队穿越一路绿灯,驶过宽阔的街道,开进由旧大和皇宫改建的总督府。
4
“法兰西帝国皇太子殿下,昨天下午在阿尔及尔接见了参与联合维和行动的大周警察部队代表。对两国在非洲的合作成果,殿下给予积极的评价。殿下认为……”
“哎,小白,你快看,夏尔夏尔夏尔!”路启平一手指着柜台上摆着的电视,一手急急推柴小白。坐在餐馆方桌旁的两个女孩都朝电视望去,只见新闻画面里,穿着非洲军团制服的法国皇太子,正在与站成一排的警察们握手,身旁跟随着同样一身戎装的夏尔。
“小白,一年没见,我觉得夏尔好像个子高了不少耶。”唐宛认真的边看边说。
“哪里会有……”柴小白撇撇嘴:“他们波拿巴家就那长不高的基因好不好。”
“说起来,整整一年了。”路启平感慨道:“没想到,因为一次游学旅行,后来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那件事我不想再提了。”柴小白打断他。
三人默然不言,不约而同的望向窗外的风景。号称“江东明珠”的青州新城,素有“不夜”美名,辉煌的灯火照亮了夜空,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沿着江岸排开,高架桥上流动的车灯,宛如一道道镶嵌在楼群间的光带,一派繁华盛世景象。
“当年,宁宗皇帝故意贬损青州,还把这条青川改名为凰水。”路启平感慨的说:“可是现在,青州还是发展成了繁华的大都市,把凰州远远抛在后面,真是世事无常。”
唐宛也叹了口气:“是啊,现在好多凰州人,都在青州打工谋生呢。”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自己和梁牧远曾有过“毕业后一起来青州”的私下约定,不由脸微微一红,住口不言。
“哼,真的是太不公平了……”柴小白没有发现唐宛表情的细微变化,仍自顾自不满的说。
“哎?”路启平开玩笑:“你不是说都是胡说八道吗?”
“我是说有些是胡说八道,又没有说所有的都是。”柴小白辩解道:“就算宁宗打了败仗,那也是青州人通敌闹的。”
唐宛知道,一旦说起这种事,俩人肯定又要争个没完,她赶紧转移话题:“好了,好了,你们俩别争了,我们到青州不是来玩的吗?怎么又说这些了?我们去码头坐游船看跨海大桥吧……“她一边说,一边摇着手叫来了侍应生买单。
一个头发稀疏、满脸油汗的小个子笑嘻嘻的说:“126元,就算120元吧。”
唐宛眉头微蹙,抱怨道:“哎,这儿可比凰州贵多了。”
“那怎么能比?凰州那种小地方……我们青州,是国际大都市啦,东西是要贵一些些啦。”小个子伙计斜了三人一眼,透出“一看你们就没见过世面”的不屑。
这眼神立马惹恼了柴小白,她眉毛一竖:“拿单子给我看看!别想蒙我,我可也是在餐馆打过工的!”
小个子伙计愣了一下,犹犹豫豫的从围裙里掏出一张单子,被柴小白一把抢过来。
“那,这里,我们可没点过小鱼豆干,还有,这个,烟薯鸡,我们要的是小份的!这个饮料要12块一瓶啊,首都都没有这么贵!”
“那你去首都喝好咯。”伙计白了她一眼:“这个小鱼豆干吃没吃我也不晓得,反正盘子都空了么……”
“喂!”一旁的路启平忍不住了,站起来提高了嗓门:“你这是说,我们吃完了还要赖你的帐?!”
“有理不在声高好不,”伙计并没有被吓倒:“我又没有讲你赖账,谁赖账谁自己晓得。”
“你……”路启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唐宛见火药味太浓,生怕闹出事,赶紧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两张钞票放在桌上,劝解道:“好了,小白启平,我们还要去坐游船呢,走吧走吧。”
“不行!”伙计正要拿钱,柴小白一把摁住钞票:“今天说不清楚,我就不走!哼哼,你们搞的好把戏,难怪说,青州人怯懦重利,见利忘义!”
“喂!你讲什么?你凭什么这样讲我们青州人?”小个子伙计一下子火了:“你又是哪里人?!”
“你管我是哪里人,我反正不是你们青州人,你们这种为了钱不要脸的奸商!”柴小白不知哪来的火气,索性拍桌大骂。她光顾着痛快,唐宛眼看着店里几个人面色不善的围上来,赶紧用力拉起她,招呼路启平:“别吵了,快走!”
“喂!都不许走!”一个高个子大声吼道。
“你说不许就不许,你谁呀!”柴小白做了个鬼脸,拿起桌上的钞票,飞也似的往外跑。这下,连侍应生也急得尖叫起来:“喂喂,这些人要吃霸王餐,快来人拦住他们!”说着就要来抓唐宛的手,却被路启平一把推开。路启平拽起唐宛,俩人也夺路而逃。
三人跌跌撞撞的冲出店门,没头没脑的沿路一直狂奔,把一群人用方言发出的怒骂咆哮抛在脑后,一口气跑到江边,这才停了下来。
“哈哈,太爽了!”柴小白喘着粗气,脸上却笑开了花,她把手里的钞票塞给唐宛:“来,还给你,我们今天赚到奸商的了!”
“小……小白,你……你可不能这样。”唐宛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我们可是偷偷出来的,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些特……特勤,他们就惨了,你……你忘了沐组长的事吗?”
“没事,有路启平呢。”柴小白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可不帮你打架。”路启平推开她的手:“你跑到青州来骂人家本地人,你这不是找揍吗?”
“反正也是你这个男生先挨揍。”柴小白笑嘻嘻的说:“骂了他们一通,我爽快多了,走吧,我们坐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