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校。
  旭丽的阳光打在黑色的车身上，一双光滑的发亮的皮鞋从后车座踏了出来，靳言弯着腰，微笑的看着车内还在失神的人，“还不下车吗，祈束，难道要我公主抱？”
  像听到了莫大的笑话，祈束冷冷的白了他一眼他的调侃，“靳言，你这笑话好冷。”
  靳言无奈的低笑一声，“向来如此，习惯就好。”
  祁束没有搭理他，手撑着软皮座，脚一跨，就出了车门，干净利落。
  “我去上课了。你呢？”祁束抬头看他。
  “回家。”
  “三天两头的不来校里，你就不怕学业落下太多？”
  “半斤八两，你来校里又听进去多少？”
  祁束摇头哼笑一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了。”
  刚踏进教室门口。
  “诶~祁束，这么快出院啦。”看见他人，同学都兴高采烈的齐刷刷的看着他。
  祁束嗤鼻哼了声，“又不是废了。”
  他随手放下书包，看着旁边空落落的位子，深邃的眼眸，比平时更深沉了几分，默默坐下位子。
  “她去绘画室了。”米琳回过身，说道。
  祁束嗓音里闷出一个嗯字。他知道。
  近期省内有竞赛活动，攸攸自荐参加，被选为本校参赛画作的代表之一。
  这个事，他听每日都来医院烦人的祈阳说了，靳言言语间也稍有提起过，唯有她自己，一声不坑的，连着一个星期来都没有来过医院。
  有些东西变质了，他敏感的察觉得到，不过还是不动声色的，无动于衷。
  下节课，主课语文，攸攸回到教室，他已经不知所踪。
  “他去音乐室了。”米琳说道。
  “哦。”攸攸平淡的应道，翻开书包，不再吭声。
  米琳摇头叹了口气，觉得这两人很没意思，太没有意思了。
  很长时间，攸攸都待在画室，祁束待在音乐室，好像他们的生活就应该这样没有交集一般。
  吃午饭的时候，攸攸扒饭扒的老快，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攸攸，你吃的那么着急做什么？”坐在对面的祁阳慢条斯理的问。
  “美术老师交代的作业没想好，等一下午休要出去一趟找找灵感。”攸攸喝着汤，头都没有抬。
  “真是辛苦你了啊。”祁阳一本正经的夹过坐在旁边的祈束菜盘上的鸡翅往攸攸饭菜上放。
  夹着鸡翅的筷子顿了顿，攸攸眨眨眼，仔细一想，她刚刚明明看见祁阳把碗里的鸡翅啃完了的。吓的她猛然抬头，就是祁束面无表情的脸。
  手一抖，嘴一抽。“不好意思啊。我还有事先走了。”说话间就把吃的给夹了回去。起身，灰溜溜的端着盘子逃。
  祈束满头的黑线，微恼的挑眉，“喂！李攸...”
  可是话没说完呢，攸攸的身影已经离的老远。
  他筷子叼起鸡翅嫌弃的扔祈阳碗里去，没好气的瞪他。
  祁阳撇了撇嘴，不以为意，“我也就是想逗一逗她而已，谁知跑的比兔子还快。”
  他脸色严峻，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紧，语气不咸不淡，“你确定是逗她玩，你这明显逗的是我好吗。你丫的。”
  见他端着盘子走人，祈阳赶紧转身唤住他的脚步，“哥，你生气啦？”
  祁束顿住脚，别过头，不耐的白了一眼，“眼睛有问题就去治治。”
  不过那厮非当不反驳，反而笑眯眯的凝眸望他，手撑着脸颊自顾自的发问，“到底气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攸攸？总不会是因为个鸡翅吧？”
  “祁阳，你有完没完。”一懊恼，没拿捏好声量，引得食堂的人目光纷纷投了过来，打量着他们。
  祁束咬咬牙，很不甘心，很不甘心，但已经懒得狡辩了，“吃完你的鸡翅，赶紧滚回去睡午觉，别烦我。”
  “行行行。你去吧。”
  去哪？
  身后传来了祁阳的闷笑声，祁束也懒得理会了。
  出了校门，大路上他随手一扬招来一辆车，心里烦闷，便报了靳言家的位置。
  靳言刚从游泳池里起来，穿着浴袍，头发湿漉漉的。看他心情极好，祈束有些恼，“你倒是挺有闲情的。课都不去上。”
  他歪着头，毛巾擦着湿发，眯着眼笑话，“你这是怎么了？”
  祈束撇撇嘴，“没怎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按开了游戏机。
  靳言换完整洁的正装走过厅来，拿起桌上的钥匙，咧嘴微微一笑，“我要去西街找攸攸，走吧，一起。”
  提起攸攸，祈束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皱着眉头有些抗拒。
  她有意的疏远他，他为啥非往前凑？
  炎炎的夏日下，她在找寻什么呢。
  攸攸觉得，自己脑汁都快被榨完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各样形形色色的人，衣服，和鞋子。唯有斑马线上的斑驳痕迹，还有匆匆忙忙过红绿灯的人群，才能引起一点深思外，再无头绪。
  不行。
  不行。
  不行。
  你要的是能参赛得奖的作品，不是随便一幅生活写照。它不仅要贴近生活，也要有新意，诗意和画面感，才能引人瞩目。发掘自己的潜能和想象力，一定可以的。
  这是美术老师近几日来对她所提出的想法的裁定。
  攸攸的心态稍稍的有些崩溃了。也不是觉得她的要求很难，而是怀疑自己能不能胜任。
  她们总夸她有很多新奇的想法，可是一旦这些想法常常被否决，也会失去信心的。
  想起初中时参加过校内的绘画比赛，看到主题油然而生了一个念头，随手一画就得了第一名的事，和现在的境况，攸攸突然很想打死自己。
  简直蠢爆了。她的能力和这里的比赛哪里是一个阶级的！还自告奋勇！不自量力！
  在西街已经独自晃荡了差不多一小时，这里的建筑和门店装饰都别具一格，但攸攸还是没有找到灵感，无从下手。她有些累，口干舌燥。去街尾那家卖冰果茶的店里买喝的，不料垃圾桶旁边躲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咪。
  她小心翼翼的抱起它，问店家，“这是您家的猫嘛。”
  店家的女妇人望着猫眼睛一吓，脸色难看的不行，厉声赶人说，“拿走拿走。这不是我们的。”
  攸攸一头雾水的收回手，“那您知道，哪里有收养猫的地方嘛，怪可怜的。”
  “前面路口左拐，有个猫咪咖啡厅，自己去问。”妇人很不耐烦。
  攸攸纳纳的说了声谢谢，转身向前走，摸了摸小猫咪的头，它乖乖的抬头叫了一声，都酥划了攸攸的心。
  真可爱。“我送你回家哈。”继续摸头。
  身后模模糊糊的传来店家细碎的声音，“真是搞不懂，养那么多猫做什么。晦气。”
  攸攸疑惑的回过头去，看提示牌上写着“带猫勿入“，瞬间就理解了。
  外婆也很讨厌猫，所以以前她想养，外婆是极为抗拒的，流浪猫也是不准她碰，说是怕她感染上什么细菌病毒。
  所以听说有一家养了很多猫咪的咖啡厅时，攸攸心情十分激动。
  她问津了几个路人才找到那家店--流年咖啡店。
  白色优雅的布局，门口摆放着粉色的花盆和绿色小树栽，经过橱窗，一只白色猫躲在桌上上，圆滚滚的棕色眼睛望着自己。
  一只混杂色的绿眼猫从地上跳上桌面，挑衅的抬爪挠了一下白猫脑袋，转身又跳到别处，白猫张嘴叫了一声就去追赶。
  顿时攸攸笑眯了眼，真好玩。
  她走进店面去。十几二十只猫，各模各样，场面壮观的，攸攸都惊叹出声。
  一个穿着蕾丝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咯咯的笑着，声音清脆，伸手逗玩着她桌前的白色猫咪。
  听到攸攸的问候声忽然转过身来，漂亮的黝黑大眼睛，密而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樱桃小嘴。
  女孩登时站了起来，微微的害羞，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你好，是喝咖啡嘛？”
  攸攸嘴角带着笑意，目光还是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上，混血儿吧，太白太漂亮了。攸攸保证，这是她一直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女生了，身材又好，浑然天成的气质。虽然看着十四五岁，但给人感觉就是很好很舒服。
  连衣裙女生疑惑的退了一步，攸攸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黑色小猫，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我是想问这猫是这里的嘛？”
  似乎听不懂她的话，连衣裙女生懵懂的抿着嘴，转头望了眼站在吧台制作饮品的四十岁中国女人，发出求救信号。“妈咪。”
  老板娘擦擦手，漫不经心的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连衣裙女生摇了摇头，又转向攸攸的猫咪，淡淡的说，“估计是别人家丢弃的，若你不方便收养，放在这里也可以。”
  听说是被丢弃的，内心有些心酸。犹豫是否松手之际电话就响了。“不好意思阿，我接个电话。”
  她转过身，走了一两步路，“喂？”
  “你在哪？”
  攸攸楞，看着明明是靳言的号码，怎么是祈束的声音？“我在西街阿。怎么了？”
  “西街哪儿？”
  “嗯~有个叫流年咖啡店的知道嘛？”
  “那里不是西街了好嘛。”
  “反正就是这里了。没其他事，我挂了。”
  按掉电话，攸攸松了一口气，调整情绪，微笑的将猫咪抱给了老板娘，“那麻烦你了。”
  “不会。”
  老板娘的声音低沉无力，像历经了风霜般的那种精疲力竭。
  攸攸有些心悸，因为她的面无表情。
  “再见。”她向小猫咪挥手。
  它却像听懂了一般，看着攸攸的背影，蓝绿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在老板娘的怀里用力的挣脱和嚎叫，她只好小心的放下黑猫。
  听到声音，走至门口的攸攸迷惑的回过身来，只见小猫咪一步一跳的朝自己奔来。攸攸激动的蹲下身，抱起了它，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笑得宠溺而幸福。
  “想来，它是选定了你。”老板娘感叹。
  攸攸抬头，心中五感交杂。
  “有时候，人与猫也有注定的缘分与情分。如何抉择，看你的内心吧。”老板娘叹了口气，目光微有憾意，转过身离开了。
  她此时站在门口，一时间慌了心神，踌躇不决。
  放下，走人。还是，抱着它，高兴的说一声，谢谢？
  门口忽然停下一辆车来。靳言还没解开安全带，祈束就开门火急火燎的跳下了车，兴师问罪的瞪着攸攸，“李攸，你居然挂我电话！”
  攸攸抱着猫，一惊，有些置气，“要我知道是你打的，我还不想接呢！“
  “丫的，以后你没机会接了！”祈束咬牙切齿的吼。
  “祈束，你别遇上攸攸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行不行。”靳言忍着笑，拦住意气的往回走的他的手臂。
  他头望后仰凝视他，不服气的说，“你都不知道她现在被你宠的有多膨胀。”
  攸攸皮笑肉不笑的摸着猫脑袋，轻声嘀咕，“有你膨胀嘛？”
  声音虽小，但还是能听见的。祈束正想回嘴，一旁看热闹的靳言终于一再袒护起来，“祈束，你先回车上等我们吧。”
  他眯了眼，手抱在胸前，不耐的钻进了车里。
  靳言也正要叫攸攸回去了，只见她怀里一直抱着猫，微微蹙起眉来，“这猫是？”
  她摸摸它的脑袋，忽然就想通了，她甜甜的笑着，点头，“我想养它。”
  “我怕...”
  “没事的，我会跟爷爷奶奶解释的。”
  顾靳言点头，“嗯，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在屋内的漂亮女生，怀里抱着一只脖子上挂着红色铃铛的白色猫，一听到攸攸的决定，高兴的就奔出了门外来，笑得天真烂漫，“姐姐，你决定，养它了吗？”
  攸攸有些不好意思，憨笑的点了点头，“嗯。对。我决定了，要对它负责到底。”
  “真好，找到了，家。”她发音不准，一字一顿的，十分可爱。圆圆的黑色大眼睛，瞅着小黑猫，全是温暖的光泽。
  车内的祈束已经等的不耐烦的在按喇叭，摇下车窗，探出头来，“你们还走不走啊！”
  女孩吓了一跳。眼睛直直的望着趴在车窗上的少年，四目相对时，忽然羞红了脸。
  祈束那黑色的瞳仁毫无波动的转移了视线。望定攸攸。
  女孩蹭到攸攸身旁，小心翼翼的开口，“姐姐，他们，是你朋友吗？”
  问及此，攸攸怔然几秒才反应，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呢，是哥哥。”
  嗯，是哥哥。这样，就没人知道她喜欢他了。
  后来再没有去医院看他，并不是置气。只是听祈束说不喜欢自己，甚至将来可能还是陌生人的话时感到心痛而已。但心痛之余，剩的全是反思和自责。是不是自己明目张胆的喜欢，已经给他带来了许多困扰。
  她一点也不想让他感到为难的，一点也不。
  可是现实是，她似乎已经干扰到了他平静的生活，像那夜里祈束住院，爷爷那敌视病床上的祈束的目光，还有那句生气的“以后不许你跟祈束来往”的话，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狠狠甩上的房门，像极了一道枷锁，将她困在里面。
  那种被桎梏和牵制的感觉，再度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难受的想逃跑，再也不回来。真的。
  脱掉一身粘着血迹的脏兮兮的衣服，身子浸泡在澡盆里，才多少让她淡去了压抑。可回到房间，就见奶奶已在她房中等候。
  她坐在椅子上，拉着攸攸的手，如以往的慈眉善目，却也带了几分严厉。“以后不要去那种地方了。”
  攸攸低着头，“好。”
  “尽量和小束少接触吧。”她语重心长的说。
  她话刚落，攸攸激动的抬头，不经意间抽回了自己的手，眼神里布满了失望。“为什么？奶奶，这件事不怪他的。”
  “攸攸！奶奶不怪他，奶奶是在怪你。你明知道你爷爷不喜欢小束，一直对他抱有偏见，还跟他走的那么近。你出了什么意外，你爷爷只会把错都记在小束身上而已，你想过没有。”
  她伸起腿坐在床上，蜷缩着身子抱着自己，委屈哽在喉间，出了哭腔，“那我应该离他远点是嘛。这样就对他好了是嘛。为什么爷爷要这样子。为什么你们总是要逼我。”
  奶奶起身坐在她的旁边，搂过她的肩，叹了口气，软了心肠，轻声说，“攸攸，以后你会明白这所有的苛求都是为你好的。你爷爷，也是有难言之隐。你记得，有些人，未必遇上就是良缘。你可以把他当哥哥，朋友，亲人，却决不能喜欢他。知道吗？”
  “奶奶也不喜欢祈束是不是。”攸攸偏过头，泪眼看着她。
  她的眼神闪过一抹忧伤，违心的张了张口，“奶奶觉得，祁阳会更好。”
  攸攸再没有说话。突然失去了挣扎的力气。这么多年的时光，谁听过她的意愿，她的所好？
  奶奶也走出了房间，却在出门的那一瞬，手扶着墙，眼泪就爬上了李奶奶的眼睛。
  奶奶不讨厌小束的，攸攸。相对的，奶奶是心疼他。
  她捂着胸口，泪流满面。心口沉重得厉害。
  攸攸，你不知道，他是在初雪夜出生的，就在你爸爸住的那间屋里，奶奶接的生。人生头一遭。却是说不出的欣喜。每天就想着能多抱一会是一会。那时候他才七个月，可爱笑了，逗的你爷爷和我合不拢嘴。可是后来，安茗在大街上把他弄丢了，很多悲剧也就接连着发生了。你爸死了，安茗寻了孩子寻到精神崩溃也跳海死了。他被人抱养了八年，亲妈的叫着认着，结果一封信就把他逼的得了抑郁症和失语症。
  攸攸，我知道他的不易和不幸，又如何能怪他讨厌他。
  但是攸攸，我虽不像你爷爷那般铁石心肠，却也还是有私心的希望你将来的夫婿，是一个平常人家阿。
  所以，妥协吧。像平时那样...
  这些心事，躺在床上睁着肿肿的眼睛看天花板发呆的攸攸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侧过身去，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奶奶的话言像魔咒一样缠绕着她。
  也许这一切都怪她的没有克制和收敛吧。她想。也许，真的保持距离对他更好呢。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还要给他带来困扰，明明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攸攸抱紧自己，蜷缩成一团，忽然变得很悲伤很悲伤，不小心的哽咽了出来。
  对啊，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