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人而言，就像这样碌碌无为，浑浑噩噩，便是一生，最好不过。
  趁着午休时间，攸攸独自一人坐上了公交车，戴上白色的耳机，流水般轻柔的音乐《他乡》传入耳里，她抬头，阳光明媚，心情极好。
  当攸攸抵达右右住的房子时，木门紧闭着。她转身向路人打听了附近的学校便往巷外走去。
  她也不懂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一旦是祁束放不下的，她也觉得沉甸甸。
  攸攸走了数条路，错综复杂的巷口使她有些蹿晕，她顿住脚，按了按太阳穴，迷失之际耳边隐约传来女孩子拌嘴的声音。攸攸蹙眉，迟疑的缓缓的就朝那方向跨去。
  拐弯处，几个女同学团团围堵着右右，三人桎梏着她的双手押在后背。挑事的女生嚼着口香糖站在正面，扯着她的辫子长发抵着墙，右耳露出白色的助听器。瞪着画黑眼线的眼睛，恶狠狠道，“我看现在还有谁会替你撑腰，你个死聋子。”
  挥起的巴掌还未落下，攸攸的声音便先蓦然响起了。“你们干什么！”她脑袋一片空白，眸孔放大，未及多想就上前一步要拉开面前的女同学，却被她左手一推，踉跄后退。
  “谁啊你，关你屁事。”女生转头吐出嚼干的口香糖，一脸不屑的看着弱不经风的攸攸，又对右右嗤鼻道，“怎么，你的帮手？”说完又嘿嘿阴笑的用力的扯了下头发。
  “啊！宋妍我警告你给我放开。”右右用力挣扎着，手疾眼快的，遂不及防的低头就朝她的手臂咬了下去。
  “啊！”宋妍疼的松手。攸攸见她们错愕暂时失了神，赶紧推开了她们，将右右拉出了困局，连忙拔腿就跑。
  在巷里乱窜了一段，没人追来，心高气傲的女孩终是忍不住挣脱了攸攸的帮助。“放开我。你这个骗子。”右右狼狈的喘着气，眼睛通红的瞪着她，强行的扯回自己的手。由于用力过猛，失去主心的身子往后倒去。她跌坐在石地上，一阵闷痛，助听器也跟着落在了手边，十分突兀醒目。
  “那是……”攸攸张了张口，震惊的曲指指着那一圈白色。
  右右咬牙，气急败坏的抓起助听器，起身就往攸攸身上故意撞去。
  “右右！”攸攸吃痛，脚步不稳，而那身影已经跑远。
  死聋子，聋子。那个女生的话突的钻进攸攸的耳朵里。思绪瞬即戛然而止后又继续陷入一阵混乱。
  身体的残疾是徐璐瑶（即右右）最深处的耻辱和痛，而又无能为力的，永无法去除。
  当攸攸再找到她时，璐瑶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缩着身子。光线被前座的楼房挡住，显得那片位置十分清冷，她的模样也十分孤单。攸攸走近她，隐隐能听到啜泣声，连忙伸手递了纸巾给她，低声说。“你还好吗。”
  她没有伸手，没有吭声，只是安静的埋着头。
  攸攸抿了抿嘴角，吐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坐在她旁边。
  仿佛过了漫长的等待，攸攸都没有开口。徐璐瑶转过微恼的脸，不忿的道，“看笑话看够了吗？”
  攸攸抱着自己，目不转睛的看着前面的石阶和草木，表情看着比她还要忧郁伤心。“右右，你知道，这并不是笑话。这世界上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她们由于自身问题衍生出许多错误的行为。行为是她们的，为什么我们还要觉得难堪呢。”
  “什么…”璐瑶脸上盈满了不解和意外。
  “所以不要觉得受伤，也不要一个人承担。”她看着她，眉眼软和的像盛着光的细细纱帘。
  璐瑶怔了一下，别过眼佯装冷漠，“好听的话，谁都会说。”
  闻言，她低声笑了笑，纤细的手托着脸颊，声音慵懒。“其实不只是说给你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璐瑶拧起眉来，盯着她平静的安详的侧脸。
  “我们都一样，右右。尽管我们都知道遭遇这东西是无法诉说的，因为旁人永远无法理解那种悲痛。但也还是要吐露心扉才行，才不会太压抑，太委屈。”攸攸明灿灿的眼睛坚定望着她，不躲不避。
  她的手指收紧，嘴唇微张，默默移开了视线，尴尬的腾地起身来，没好气的说，“你这人真的好奇怪，什么一样不一样。”
  她看着璐瑶转身就往木门而去，面露愁色，她想她又说错话了吧。直到听到关门发出的碰撞声，攸攸才回头重重叹了口气。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坐着。
  她抱着自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随手从外套兜里拿出手机，给祁束发了信息“帮忙跟老师请假”，发送成功后也不管他管不管，就直接关了机。
  第一次，她翘了课，从未有过的胡闹。
  在很大的程度上，攸攸可谓是胆小的人，她生活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犯错，也怕给别人带来困扰。
  一如，她的外婆。
  自小就无父无母的她很爱外婆，她感激她的抚养，更心疼她的细心照顾，所以她从很小就开始懂事，心心念念的想要报答外婆好好孝敬她。她最怕外婆深夜里哭，那一声声哽咽响在耳边，总是闷得攸攸胸口发疼却不敢吱声，她知道外婆是在想念妈妈。她也很想念妈妈，却从来不敢主动在外婆面前提妈妈，或者爸爸，或者任何一个亲人。因为她知道一旦触及这些，外婆总是哭的泣不成声的说对不起。她讨厌她说对不起，也格外的害怕她哭，很怕。
  所有能影响外婆情绪的，她都竭力的隐藏的很好。不生病，乖乖吃饭，好好学习，早点睡觉……她都像外婆期望的那样乖巧的生活着。无论在哪里受了委屈，也会赶紧调整过来，在外婆面前表现得天真快乐。因为只有这样，外婆才会拥抱着自己摸摸头笑着说，你开心外婆也就开心。
  她不知道，其实是“外婆开心我就开心”。
  可以说，外婆是她的全部，她以她的快乐为快乐，以她的悲伤为悲伤，以她的疼痛为疼痛。可是，她还是丢失了这全部，遍体鳞伤。她无方向可循，便想像以往那样湮没在人群中谦卑的活着。她不知来到h城，面临的是这样的场面。青春的叛逆加大了剂量让她有些任性猖狂。她更不知会遇上祁束，这是一个让她措手不及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她觉得自己可以适度让理智出走的人。
  其实祁束从未给她发送过这种信号，可她就是接收的到。
  她知道自己这次很任性，但为这难能可贵的任性，她很高兴。
  攸攸捶捶腿，坐久了还有点发麻。下午的日光照射在她的身上，热哄哄的，晒得有些头晕。她指腹压着太阳穴，站起身来，脚跟不稳踉跄的险些摔了。
  她捂着胸口，庆幸的松了口气。
  “可惜了，本来还想看你摔个狗啃泥。”
  声音从阶下的大果树盆栽前传来。攸攸垂眸，微微吃惊望着那人，“你怎么在这？”
  “倒是你，翘课来这做什么。”祁束好整以暇的插着口袋反问，三步做两步的跨了上去，拿出手机，指着屏幕的信息，“还有，让我请假，你确定没有发错人。”一脸“我是干这种事的人吗”的不屑表情。
  攸攸抿唇偷偷一笑，重重点头，“是你，没错。”然后又蹲下身随意的坐回原来的位置，拍了拍旁边有些沙土的石阶，示意他坐下。
  “她在屋里？”
  “嗯。”
  一阵的沉默，祁束失了耐心。“回去吧。”
  “叫她右右，是因为右耳失聪嘛？”攸攸开口说。
  “你知道了？”祁束抬起眸来，看着她略显忧伤的侧脸。
  察觉到他的目光，攸攸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嗯。能跟我讲讲她的事嘛。”
  “也许…能，也许…并不能…”
  很荒谬的，在祁束幼年时期的记忆里一切都很模糊，也很混乱。
  他隐约能想起两家住在村里的不同个角落，那时正因为她家养的大狗在外发了疯咬伤了他，养母便把那只狗抡棍打死了。次日右右爷爷就找上了门来，她躲在爷爷身后小心的探出头来，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盯着他。那时他们一个五岁一个四岁，懵懂无知，第一次遇见。渐渐的两家关系也因为孩子变得越来越好，变成了彼此亲人般的存在。右右不再只与在废弃工地抱养她的爷爷相依为命，他也不再只与有精神病的养母一起生活。但在一起的很多琐碎的事他都很模糊了，却一直记得调皮的右右说的，哥哥哥哥，不要只对我的右耳说话哦，它听不见听不见。他也忘记了养母的脸，他努力的回想只能见到她模糊的影子，日光下温柔的眼神和摸头的动作。但转瞬又看到了世界颠倒，黑暗里她狰狞可怖的笑声，看见小小的衣柜，她把自己塞进去用力塞进去，用锁头将他囚禁在里面。他哭，他张口喊，嘴巴却出不了任何声音。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他很想死。但又怕右右骂他没良心抛下她，也舍不得爷爷。他拼命的抠门踢门，手指都是血。黑暗里他什么都看不见，用手蹭掉眼泪，粘粘的满脸的红色血痕。他看见右右打开柜门的刹那跌坐在地上吓哭了，他发誓再也不会这样吓哭她。他再也不敢挣扎了，任凭养母怎么折磨他羞辱他，他也不要打开那扇门，吓哭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