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餐厅里摆了一张十人座的圆桌，桌上已经摆放好了五个盛满汤的大海碗，以及一大堆切细的小葱、香菜、臭菜酱、香椿丁等等调料。
  在牧星尘的邀请下，老王一家三口在桌边坐下，而李华也在牧星尘的强邀下，坐在了桌边。
  牧星尘随口介绍道：“今天这牛肉面的吃法被我用过桥米线的吃法改变了一下，不一定好吃，只是图个新鲜。各位吃面还是吃米线都请随意。”
  老王看着汤面上有一层薄薄的金黄色油层，不但覆盖了汤的整个表面让热气不至于散发出来，还不会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着油腻。
  更绝的是，汤汁居然是透明的白开水一般，能够清晰地看到碗底，并不是传统的奶白色高汤。
  服务员按每个人的要求把面条、米线什么的端了上来。只是，除了装主食的碗外，还给每个人都上了一个空碗。
  于是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了一碗汤、一碗面和一个空碗总共三碗。
  正当老王搞不懂这个牛肉面要怎么吃的时候，服务员又给每个人都上了一小碗的红烧牛肉。
  知道众人还是第一次这种方式吃早点，牧星尘便不再谦让，先动手做示范。他一边用筷子挑起一口面条，在汤碗里涮着，一边对身旁的老王说道：“这种面条有很多种吃法。第一种最简单，把面条在汤里涮几次就好，吃的是汤的香甜味。只是这种方法一定要注意面条不能太多了，一口就好，否则尝不出汤的味道。您试试？”
  说完话，牧星尘把面条接到空碗中，稍微凉了凉后，才又吃进口中，闭着眼睛非常享受地咀嚼起来。
  众人见状，都学着牧星尘的样子吃了一口。
  当面条入口还未咀嚼时，他们就都被汤头由鲜甜、浓香和回甘组成的多层次、多种感觉的变化给震惊了。随着而开始咀嚼面条，麦香不但没有和这些味道冲突，相反还混合在一起，让味道变得更为醇厚。
  等众人都吃完了第一口面条。牧星尘又开始演示第二种吃法。他涮好面条，放在空碗中，还挑点牛肉进去，然后才从桌子上选调料调味。
  牧星尘用筷子拌着面条说道：“这是第二种吃法：牛肉卤面。大家可以尝尝。”
  大家依言而行，也都吃了一次；这种吃法把牛肉味道的醇厚都给激发出来。
  至于第三种吃法则很简单，就是用小勺把在空碗里盛上小半碗汤，再挑小半碗面条，放上牛肉浇头和各种调料，随意地拌一拌，就是一碗味道美到天际的牛肉汤面。
  牧星尘演示了上述的三种吃法后，便让众人随意，对他们说道：“你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如果能创造出一种新的吃法就更好了。”
  说完，他把面碗中的面条直接倒进汤碗，又把盛牛肉的碗端起来，把剩下的牛肉也倒进大碗中，随意地加了点小葱和香菜，拌了几下后，便“稀里哗啦”不顾形象地大吃起来。
  之所以如此，是为了让王小雨不为老王和王妈难看的吃相难堪：老王夫妇已经沉醉在吃面这件美好的事物中，甚至于忘了维持下应有的形象和礼节。
  王小雨冷冷地瞅了牧星尘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吃面。她觉着牧星尘夸张的吃面的行为很假、很做作！她甚至认为，牧星尘之所以这样做的目的非常非常黑暗：无非是为了讨好她的父母！
  就这样，五人花了快一个小时才吃完早点。牧星尘见老王用纸巾擦嘴，便贴心小意地递上一根好烟，还万分狗腿地替他点燃。
  老王靠着椅背深吸一口后，半眯着眼睛慢慢吐出一口烟雾，不禁感叹道：“太爽了，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
  王妈则轻抚着自己的肚子附和道：“是啊，真是太好吃了。”
  王小雨早就吃完了，一直静静地坐着只是逗弄着小强不说话。此时看老王吃完了，便没好气地说道：“爸，你能说小强的事情了吗？”
  “嗯？”老王先是愕然，然后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哦！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了。”说完，老王便继续吸烟，并不接着说下去。
  “爸！”王小雨生气地叫了一声老王后，用能杀人的目光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说话怎么像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的？”王小雨怒气冲天地说道，“感觉怎么还不如我妈！”
  王妈侧目，用不善的眼光看了女儿一眼。
  老王闻言抬起头，用躲藏的目光瞥了女儿一眼后，扭头朝牧星尘说道：“你的烟确实不错……”
  牧星尘看看老王，又看看王小雨后，才笑着说道：“估计那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这是送台阶给老王下的一句话。
  虽然与王小雨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牧星尘通过自己的直觉认为王小雨一定会追着老王问清楚小强的事情的，所以老王是躲不过去的。
  而老王不想说这个故事的原因，无非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伤害了听众，要么是伤害了老王自己这个讲述者。
  不过啊，无论哪种结果，都是牧星尘喜闻乐见的。
  老王看看牧星尘，又看看王小雨，然后闷闷地说道：“这不但是个悲伤的故事，而且还很残酷和下作。如果你确实愿意听的话，我就说给你听。”
  “下作？”王小雨眉头一皱反问一句，随后又接着反问道：“还能比我遇到的事情更下作吗？”
  “小雨！”王妈闻言怒斥道。
  “哎呀，老婆，别跟她一般见识。”老王连忙安慰王妈道，“小雨还是孩子呢！”
  牧星尘惊讶地坐直了身子看向王小雨，只见说完这句话后，她的眼睛中再没有恐惧的眼神，有的只是悲哀和不忿。
  好啊！你终于敢直面残酷的现实而不再是逃避了。这样的话，我和你一起面对又有何妨呢？牧星尘老怀大慰。
  和王小雨在一起已经第五天了。这五天的每一天里，牧星尘最在意的就是王小雨的状态。
  第一天，王小雨犹如行尸走肉地甘愿被人玩弄，说明她的心已死；第二天，王小雨通过见识了别人的生死，让她的世界观轰然破灭；第三天，王小雨通过骑行，知道了什么是坚持；第四天，速降的经历让她知道裸照事件只不过是她人生中遇到的一块大石头罢了；第五天，她就能正视困境了……
  可是困境岂是仅仅正视就能解决的了的？
  老王摇摇头不再对女儿的话语进行评价或者开脱，而凝视着极度不忿的王小雨，沉声说起那个故事来。
  “我以前是非常喜欢吃狗肉的，你和你妈都知道。我不但吃遍了三真省的各种特色狗肉，还吃遍了省城所有的狗肉馆以及狗肉摊子。这只是吃货的初级阶段。
  “后来我只喜欢去固定的摊子吃狗肉，虽然他们的味道不算最好，却是最对我胃口的，这是吃货的中级阶段。
  “三年前我就再也不吃狗肉了，不过啊，在此之前，我只在一家摊子吃狗肉。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简单，我能把一些做狗肉的想法告诉摊主，而摊主也能最大限度地按我的要求做出来。
  “我曾经跟这个摊主开玩笑说，我能写一本书，名字叫做《绝品香肉的九十九菜谱》。呵呵，写书的事情我随口跟你妈说过，你妈根本不以为意啊……。只是我在摊主的摊子上遇到了一件事情后，就再也不吃狗肉了。”
  老王端起李华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只是一尝之下就有些意外，低头把茶汤仔细看了看，还嗅了嗅茶杯中遗留的茶香，有些迷醉地问牧星尘道：“这，这茶就这样喝掉的话，是不是太糟蹋啦？”
  牧星尘知道老王的意思是喝茶的场合和方式并不是太好，说直白点，就是好茶必须要有足够的仪式感与之相配。
  可是牧星尘最不在乎的就是仪式感。他抬起茶杯喝一口缓缓摇头道：“不糟蹋啊。只要我们觉着这茶好喝，就说明它最核心的价值得到了体现。至于其他诸如茶具、茶艺一类的，不过是外在的包装罢了。”
  老王又喝一口茶，对牧星尘的话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却并不出言反对，任由李华为他再次斟满茶水。
  “唉！”老王叹口气后对牧星尘解释道，“我摇头并不是否认你的说法，而是我觉着以你现在的情况，不应当说出这种话的。”
  “嗯？为……”牧星尘好奇地问道。
  “爸！”王小雨厉声打断了牧星尘的追问，她的目光却只看着老王，根本不理会牧星尘。
  “这个问题的答案和我要说的事情其实是同一个故事。”老王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便皱着眉，用低沉而缓慢的声音，重新开始故事的述说。
  “有一年春节前的一天，几个非常好的朋友一起吃饭，大家都喝得高了，闹到凌晨三点了还不尽兴，我记得我还闹着要去吃狗肉来着。其他人也都喝得没啥判断能力了，也就跟着我一起去了桥头的那家狗肉摊吃香肉。
  “老板见我们五个人骂骂咧咧地从一辆出租上下来，就知道我们喝多了，先是替我们付了车钱还向师傅赔礼道歉，等把我们都招呼到摊子上坐好，就按惯例先上汤烫薄荷和灯影狗肉。
  “我们喝了汤、吃了薄荷和狗肉，特别吃了很多拌狗肉的小葱，感觉身体暖和了一些，头脑也清醒很多。看我们状态好了很多，老板才让我们点好菜。
  “那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路上没车子、行人过往，环卫工人也还没有开始上班，整条街安静得厉害。知不知道安静到哪种地步？”
  老王看看众人，见没人想回答自己的问题，便接着说道：“安静到能够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老王喝口水润润嗓子后，接着说道：“因为下雪，所有人都走了，除了我还等着老板上最后一道菜……。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我，留下我和老板啊……”
  说到这里，老王眼神迷离地瞅着天花板，双手下意识地拍打着自己的裤兜寻找着香烟和火机。
  牧星尘见状，连忙抽出一根烟递给老王，还替他点燃。
  没人插话或者说什么，就连一向话都很多的王妈都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抱怨什么。
  大家都知道，故事将进入高潮，也许还将带出老王的伤心事。
  “呼！”老王深吸一口烟闷了片刻后才又吐出去，在空中变成一团，“街头飘来一个人，他就那样直直地穿过雪花飘到了我的面前。”
  老王又吸口烟。
  众人都安静无比地等着老王说后面的事情，只是心中都浮现出无数个与没明白这三个字同样声母的一个词！
  很显然，悲情故事向鬼故事的转变确实很出乎众人的意料，却也很倒人胃口啊！
  因为所有人都不想在这里正襟危坐地听个鬼故事啊！
  何况王妈和王小雨都知道老王根本就不信鬼神！三年之前的他如此，三年之后的他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