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染红了天边，酒精染红了王小雨的脸。
  身心俱疲的王小雨在太阳跳出天边山岚的那一刻，却又靠在沙发背上沉沉睡去。
  当太阳在大山的后面露出一般红彤彤的脸蛋时，老王站在露台的玻璃门后，看着自己沉睡的女儿，不禁长叹一口气。
  他有些犹豫，不知是把女儿叫回客厅睡觉好一点呢，还是给她盖上毯子要好一些。
  从卧室出来时，他不小心踢到了摆在门边地上的枕头。再看看女儿睡觉的沙发，老王便大致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径直来到露台的门边，就看到了正在沉睡的女儿。
  如果女儿不到十四五岁，那么他就会走出露台，把她直接抱回客厅沙发上的。
  可是现在女儿大了，必须避嫌了。
  如果女儿只有十七八岁，那么他就会拿一床毯子出去，为她盖在身上。
  可是现在女儿大了，不知会不会因此而吵醒她，让她再无法入睡。他和自己的老婆都是从上大学开始睡眠就不好，估计他们的女儿有很大的几率会遗传到这个缺点。
  何况，女儿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至于女儿会不会因为睡在露台上而冷病了，老王觉着可能性不是太大。
  首先，露台有玻璃的顶和玻璃的面墙，完全可以看成是一间阳光房；其次，如果小雨要生病的话，此时盖上毯子也来不及了。
  毕竟啊，相对于身体的疾病而言，心理的疾病更需要良好的睡眠来治疗。
  老王摇摇头，走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打开排气扇，郁闷地抽起烟来。
  没多久，王妈也揉着眼睛走出了卧室，看看沙发上没人，便下意识地走到露台门前，抬眼就看到在沙发上熟睡的女儿。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开门，可是手才触碰到门把手时，却迟疑了。
  原因很简单。既然老王比她出来得还要早些，肯定也看到了熟睡的女儿，但他却任由女儿就睡在露台上。
  这样做，想必他自有原因吧。
  想到这里，王妈径直走向卫生间。仅仅是看到卫生间的门关着、听到排气扇转动的声音，她就知道自己的老公肯定在里面抽烟来着。
  王妈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用手捂着鼻子对坐在马桶上抽烟的老王怒斥道：“我就知道你在抽烟！你就不能去房间外面抽吗？一间屋子都是你搞出来的烟味！”
  老王抬起脸，无奈地看着王妈，没好气地问道：“你找我什么事？如果是要上厕所的话，卧室里也有卫生间。”
  王妈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一脸嫌弃地说道：“叫你别抽烟你就是不听，知不知道抽烟害己害人啊！我……”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有屁快放！”老王把老脸皱成了菊花，没好气地打断了王妈，举起手中的烟屁股，又美美地吸了一口。
  “你！唉！”王妈愣了愣，才又揶揄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小雨的亲爹，你怎么就能忍心让她睡在露台上的！也不说给她盖上条毯子，冻病了怎么办？”
  老王无奈地解释道：“也不知道她在外面睡了多久，要生病的话早就病了。还不如给她多睡会。”
  王妈皱皱眉，对老王的回答并不是太满意，只是一会儿也想不出好办法，只好不解地问道：“小雨为什么不睡在屋里，要跑到外面去……”
  说话间，王妈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没好气地提高了声音骂道：“啊！我知道了，都是你打鼾太响了，让小雨根本没法在屋里睡，只好去露台上能够安静点！也只有老娘这种跟你在一起三十多年的人才能忍受你的鼾声！我们母女怎么那么命苦啊……”
  老王张开腿，把烟头扔进马桶里，站起身穿着裤子一脸不忿地低声呵斥道：“声音小点！别把孩子吵醒了！”
  王妈闻言一惊，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还缓缓转身看向露台，却又放下手，有些意外地说道：“小雨，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王小雨蓬头垢面地站在母亲身后，两眼无光地说道：“你们那么吵，我怎么睡啊？”
  王妈先是一愣，接着便手指着卫生间骂道：“都是你爸鼾声大，让你睡不好！”
  王小雨摇摇头，垂下脑袋，抬手揉着眼睛说道：“不是你们的鼾声啦，是我自己睡不着的。你们能不能别占着卫生间，我要洗漱啦！”
  “走！咱们去里面的卫生间洗，这里都被你爸搞成毒气室了！”王妈拉起王小雨的手向卧室走进去，完全忽略了小雨话语中你们两个字的意思。
  十五分钟后，一家三口坐在客厅中大眼瞪小眼地发着呆。关于今天的行程安排，他们发生了争议，而且无法调和。
  王小雨的打算很简单，就是履行好与牧星尘签订的伴游协议，然后再考虑下到底还回不回学校。
  而老王夫妇根本不同意。他们要求小雨早上就跟他们一起离开，在家休息一段时间，甚至是休学一年后，再回到学校读书。
  王小雨觉着自己的父母根本不理解自己的想法和境况，也就没有可能站在她的角度上替她考虑后续的事宜。再说了，她已经是成年人了，为什么还要所有事情都听父母的安排？
  老王夫妇，特别是王妈，对王小雨是极度的不满！
  她认为就是女儿不检点，一心想着谈恋爱，才会着了坏人的道，沦落到眼下的地步。即便如此了，女儿还不收敛，还想和那个多金的中年男人多来少去地添乱！
  对于王妈来说，王小雨回到学校安安静静地读书学习，而她和老公回到单位继续把退休前的几年班上完，一家人平平淡淡地过好日子才是正理。
  老王站起身，走到露台上，抽出一支烟点上，深吸几口后，才转回头看着女儿的眼睛，万分严肃地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王小雨不耐烦地点点头。
  “之前呢？”老王追问道。
  王小雨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老王的眼睛。这个问题不啻于在她的心上插了一把刀！
  老王吸口烟，把烟灰随手弹掉，看着女儿的眼睛淡淡地说道：“如果你不能从之前的事情里总结出最重要的经验，那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还会吃同样的亏。”
  王小雨闻言一愣。
  老王偏过脸看着波光粼粼的澄海，接着说道：“总结是人与动物的最大差别之一，也是一个人立足社会最起码的基本技能。培养这项技能的最好时间是学说话的时候。第二好的时间就是在吃亏以后。”
  老王把烟头扔在地上，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对女儿正色说道：“我想让你渡过一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童年，又不忍在你多愁善感的少年时期增加心理负担，更不忍心让你在青年时期见识到真正的人性、人心，所以并没有培养你的总结能力。”
  “这是我的错。对不起！”老王沉声道歉，随后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女儿说道：“所以，我现在要纠正这个错误了。不然的话，就你这种长成包子样的蠢女人，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野狗惦记的。”
  王小雨张嘴就想反驳，却被老王打断道：“等我说完。如果你不能从前面的事情中总结出一些问题来，你就只能听我和你妈的安排，因为你的能力还不足以让你安全地踏足社会！”
  “不！小雨必须跟我们走，没有任何选择！”王妈坐不住了，大吼一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后站起身，抬手指着老王骂道：“就是你胡乱教育女儿、放纵她，才会让她堕落到……”
  “住嘴！”王小雨和老王齐声呵斥道！
  “你，你们……”王妈张口结舌地看看老王，又看看女儿。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意见居然会引起两人如此地反对。
  父女两没有理会王妈的无措，只是冷冷地对视着！
  两人仿佛就要开始一次重要的谈判。他们各自在心中咂摸着拥有的条件、希望达到的目的，以及自己的底线。
  王小雨抬起头朝老王说道：“我……”
  谁知在同一时间，老王也看着她说道：“你……”
  两人怔了怔，又同时开口各说出一个字。
  老王说的是“我”，而王小雨说的却又变成了“你”。
  两人相视一笑，老王抬手指指王小雨示意她先说。王小雨正要开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王小雨大致能猜到门外的人要么是李华，要么就是牧星尘，或者是他们两人在一起。而且两人同时站在门外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王小雨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去开门；王妈则走到老王身旁坐下。
  打开门，看见站在外面的果然就是牧星尘与李华，而李华敲门的手也刚刚放下。
  王小雨让开门，对两人说道：“牧先生、李姐早上好！咱进屋聊。”
  李华让开路，请牧星尘先进，谁知却被他拒绝。李华并没有坚持着让牧星尘先进门，迟疑片刻后，便当先走进去，朝坐在沙发上的老王夫妇问好，然后站在了沙发旁边。
  牧星尘走到沙发前和老王夫妇打过了招呼，便在他们对面坐下。
  王妈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朝牧星尘点点头后，抬手把女儿唤到身边坐下；老王则站起身笑着跟牧星尘打过招呼，直到牧星尘坐下了，才跟着坐下。
  至于王小雨，则是抬着一张死人脸去开门，睁着一双死鱼眼扫了牧星尘一眼，然后又板着死人脸坐在母亲身旁。
  对于老王一家三口特色鲜明的区别对待，牧星尘心中很不是滋味。
  在来敲门之前，牧星尘虽然人是坐在露台上的，但心却牵挂在了王小雨一家人的身上。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的心态、语言和行为来对待他们、与他们相见。
  把自己当做女婿吧，估计自己胆敢露出一点点的痕迹，就会被老王夫妇骂出门去。
  把自己当成王小雨的老板吧，不但自己不舒服，也会给老王夫妇一种把女儿送进虎口的感觉。
  把自己当成王小雨的一般朋友吧，可惜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昨天的事情中，哪一件都不是普通朋友能做的……
  想不清楚自己该用什么方式对待老王夫妇，牧星尘只好猜测他们会对自己做出如何的态度。
  最好的情况莫过于老王对他的态度差，而王妈对他的态度好；最差的情况则刚好相反。至于王小雨的态度嘛，有两位长辈在的时候，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之所以得出这种结论，是牧星尘坚持一个道理：同性之间永远都是竞争者，而异性之间永远都是合作者！
  这个道理固然会有一些例外，可是一旦具体落实到当事人的心理和事实的本质，其实这些例外仍然是这个道理的明证。
  老王与牧星尘是一对竞争者，因此只可能有一个胜利者。往往胜利者的姿态都会高很多。因为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展示自己的大度。
  牧星尘在沙发上坐得笔直，宛如军人。只是看着老王的眼睛不说话。
  客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即便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老王夫妇的情况和牧星尘一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王小雨则是不想、也不屑于说话，甚至于连看都不想看牧星尘一眼。至于李华嘛，当好真人背景就是她的根本职责。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随着时间的延长，客厅中的气氛就越是尴尬。
  就连李华这个背景都当得坐立不安了。她甚至有些佩服牧星尘的定力或者是承受能力：他居然能在老王夫妇长时间的注视下木雕一般地一动不动！
  唉！李华不禁在心中长叹口气。她知道，牧星尘和王小雨的事情肯定过不了老王夫妇这一关了，除非有奇迹发生。不然的话，今天就是两人相处的最后一天！
  陪着两人过了快五天，李华早已把两人之间的关系看得一清二楚。
  牧星尘简直是把王小雨当做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来对待的，他对王小雨的付出，犹如被云层遮住的飓风，仿佛被冰层掩盖住的海啸，亦或是被岩石压抑的熔岩！
  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他的狂风、猛烈和狂热！
  李华已经在尽量地扮演着吹开云层的狂风、破碎坚冰的巨轮、击碎岩石的钻头。
  可是她的所有尝试，在未经世事打磨的、纯洁的王小雨面前，都只不过是徒劳罢了。
  很多时候，李华为牧星尘感到悲哀，此时尤甚！
  算了，看在自己获得的最丰厚的报酬的情况下，再帮他一次吧。李华打算不顾身份地说两句话，以缓解下尴尬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