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雨一边用小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大海碗里的清汤，一边手托香腮看着正在吃第三碗米线的牧星尘，思绪却犹如一团乱麻。
  人到四十的时候，往往就可以审视之前的人生了，但得出的结果却对看清楚之后的人生没半点屁用。
  人生就是如此操蛋的。
  当你以为知道自己的人生时，其实你并不清楚人生充满众多的未知；当你开始审视之前的人生时，其实是你对之后人生的不确定性充满畏惧；当你再无畏惧地审视自己的人生时，其实你已经濒临死亡。
  在外人看来，王小雨前四十年的人生是值得羡慕的。但在王小雨自己看来，中年牧星尘出现后的这二十年，虽然是她最辉煌、最巅峰的时期，但恰恰也是她最不想要的。
  这二十年里充满了悔恨、回忆、思念和渴望，归结到一点，这些东西其实全都是对牧星尘回归的期盼。
  二十年为一个并不是太美好的目标而生活，优越的物质条件也就变成了沉重的心理负担；因为物质条件带来的负罪感，或者说感恩之心，已经变成沉重的心灵枷锁。
  渴望与牧星尘的重逢，表面上是给自己二十年的思念一个交代，说到底，其实是给自己一个报恩而挣脱枷锁的机会。
  这几天里，王小雨用身心回报了牧星尘，似乎让自己的负罪感少了些，可是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孤单、凄凉地过完下半生，王小雨觉着牧星尘欠自己的太多、太多，多到牧星尘必须用命来做补偿……
  可是现在看来，中年牧星尘已经确定死去了。
  天哪，到底是谁欠谁更多啊！王小雨在心中哀嚎不已。
  年轻的牧星尘终于吃饱了肚子，用纸巾擦擦嘴，看着眉间充满阴郁的王小雨便有些不以为然。
  他二十年的人生过得极为简单，简单到无非是被人逼着在一条安排好的路径上奔跑罢了。
  他有生以来面临过的最大的问题无非是任务完成不了要承受多重的惩罚。因此，他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将来的人生道路将继续如此，而且不会有多大变化。
  所以牧星尘根本无法体会到王小雨的焦虑何在，只能片面地以为还在生自己的气。
  于是牧星尘伸手握住王小雨的手背，等她抬眼看着自己时，才柔声说道：“别生气了。之前是我不对，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哦？”王小雨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牧星尘以为她还在生气来着，便笑了起来，“我不是在生你的气。主要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有点小小的苦闷。”
  “你生日？”牧星尘闻言便站起身，懊悔地拍拍自己的脑袋，之前听王爸王妈说过的啊！
  他连忙双手握住王小雨的手道：“啊，生日快乐！”
  接着，牧星尘又沉下脸闷闷不乐地说道：“对不起！今天你生日我还让你生气……。哎呀，我没礼物能送给你啊！”
  转瞬间牧星尘却又欣喜起来，大声叫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是这个世界上有的，我都能找来给你！”急切间，他想起自己的手环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说是无敌的，要搞什么东西不容易？
  只是他的声音太大了，让旁边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惹起一阵哄笑。
  牧星尘根本不以为意，紧紧握着王小雨的手道：“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王小雨不怀疑牧星尘能够做到这一点。可是她不想因为他的贸然行为给自己招祸，又不愿意贸然拒绝伤了牧星尘的心，只好小声说道：“要不等我考虑考虑再说？不过等我提出来的时候，你可不能拒绝啊。”
  牧星尘点头说道：“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不拒绝。就这样啦，一言为定。不过你可要尽快想出来啊。”
  王小雨笑着点点头，站起身拉着牧星尘的手向餐厅外走去，高兴地说道：“走，陪我去收第一件生日礼物。郑叔给的，你不会介意吧。”
  牧星尘皱起的眉头松缓开，高兴地说道：“郑叔给的我当然不会介意啦！”
  两人走出餐厅，上了王小雨那辆没有车标的车子，沿着环湖路向南而去。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的，但主要是牧星尘说，王小雨听，还偶尔捧下哏。
  牧星尘越说越兴奋，可王小雨越听越心酸。
  从牧星尘的叙述中，王小雨发现他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克服重重困难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从而让自己的社会贡献积分显著增加；最大的温暖，莫过于政府发放的稀缺物资；最难忘的一件事，是从十米高的断崖上跌落摔断了脖子，然后躺在草丛中看着机器人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治好；最好的朋友，是他十岁时宿舍外松树上的一只大尾巴老鼠……
  最可悲的是，牧星尘把所有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虽然他的人生缺少家庭的温暖，但联邦的关怀弥补了一切；虽然他的人生没有太多的玩乐，但完成任务显得更有趣味；虽然他没有朋友，但大尾巴老鼠会很有耐性地听他倾诉。
  最最关键的是，牧星尘认为自己比其他同龄人好的太多！至少他不会被联邦用游戏圈养起来……
  王小雨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万万没想到两个时代的差异是如此之大，让她无法感同身受地认可牧星尘描述的生活方式。
  于是她打断牧星尘的倾诉轻轻说道：“哦，忘了告诉你了，我们的那个游戏明天在花旗国上市，而且严禁引入国内。”
  “哦？太好了！”牧星尘闻言长出一口气，“唉，我替整个翰族感谢你！你不知道，你的做法会拯救了多少人。”
  “哈哈！你还真会说笑！替整个华族感谢我！哈哈，你太有趣了。”王小雨握着方向盘笑得前仰后合，不得已把车子停在路边，转身看着牧星尘放声大笑。
  牧星尘没有丝毫难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王小雨，等她笑累了停下来，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的游戏上市三个月后就会风靡西方世界，而且用户量世界最多、累积游戏时间世界最长。
  “上市半年后，由于游戏者发现在服用大麻、酒精等等软性毒品的配合下，游戏感知更好！因此你的游戏长盛不衰、还占据30%的市场。
  “上市一年后，由于虚拟人物的可定制实体玩偶的原因，你的游戏占有全球50%的份额。上市两年后，数百万游戏用户彻底沦落为宅男、宅女。上市三年后，有国家尝试用你的游戏配合软性毒品和硅胶工业，开始圈养低素质人员……”
  总之，用一句话总结牧星尘的叙述，那就是：王小雨的游戏开创了圈养人类的时代，并从此持续下去。
  而圈养人类这种做法，是对社会中人力这种最宝贵资源的浪费，是不啻于种族灭绝大屠杀的人道灾难，彻底把人类推向与家畜无异的地位而不自知……
  听完牧星尘的述说，王小雨的心情沉重无比，双手紧握方向盘，额头顶在方向盘的上方，有气无力地说道：“唉，我还是不发布这款游戏算了。”
  “没必要！”牧星尘摇着脑袋说道：“你明天不发布，后天、大后天也会有人发布的。而且还有可能是在国内发布祸害华族人。这样的话，我们是无法控制的。相对这种最坏的情况，我更希望是你在国外发布赚大钱后，用这些钱在国内收购并打压那些模仿者。这才是不然华族堕落的最好做法。”
  王小雨转脸看着牧星尘道：“那天你怎么不说这些话？”
  牧星尘啧啧嘴道：“你没给我机会啊……”
  王小雨闻言发疯一样地摇摇脑袋，嘴里“啊啊啊”地叫着，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没事人似的理理头发，打着车子行驶起来。
  车子跑了十多分钟，驶进湖边的一个小镇。镇外的公路两边停满各种车辆，有轿车、越野车和跑车。而且顺着狭窄的道路越往里走，路边的车子就越豪华。衣着奢华的明显是车主的人们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看着颜色各异、光彩照人的奔驰、宝马、雷克萨斯、捷豹等等品牌的豪车，牧星尘感觉自己正在参加一个古董豪车展。
  当他们驶进小镇后，路边车辆的品牌就变成了迈巴赫、宾利、劳斯莱斯等等品牌，让牧星尘看得目不转睛。
  当低矮的超跑出现在牧星尘眼前时，他已经把脑袋伸出车窗，大呼小叫地说着车子的品牌和型号：“兰博基尼诶！天哪，法拉利，还是恩佐！……这是布加迪啊，我最喜欢的车子，可惜买不起！啊，这是什么车，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王小雨握着方向盘淡淡说道：“那是柯尼塞格，据说比布加迪速度还快些。”
  “慢点，车速慢点！让我仔细看看！”牧星尘又把脑袋伸出车窗，盯着那辆深灰色的硬线条扁平跑车猛看，嘴里还叫着：“我草，太漂亮了，太man啦，我太想开一次啦……”
  从小镇外一路行来，牧星尘和王小雨两人就已经成为豪车主人的话题。不是因为牧星尘从车窗探出脑袋看车的浅薄和没见识，而是因为他们乘坐的车子太过于普通。
  王小雨的座驾外形与普通的家庭轿车没太大的区别，除了后备箱上那个小小的尾翼之外，就没有任何改装的痕迹。至于车子没有安装车标的行为，更是被众人视为强装叉的举动。
  因此众多车主议论的主题，便聚焦在王小雨这位车主的无知上。
  更甚者还朝王小雨的座驾大叫大嚷：“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车子，是能开进镇里的吗？”
  王小雨懒得理会这些叫骂，牧星尘则专注于看车根本就没有注意这些；即便他注意到了，以他现在的性子，更是不会理会的。
  道路两旁豪车留出的路面很窄，只容得下一辆车子行驶，可是王小雨一路通行顺畅，居然没有遇到哪怕一辆对头车。出乎牧星尘意料的是，狭窄的道路来到尽头居然变得宽敞起来，路两边的顶级豪车排列成喇叭口，众星拱月地簇拥在一座车间的大门。
  大门前正中的地面上还有一个用明亮的新漆划出的白线车位，而且车位居然还是空的。很显然，这是留给最尊贵的客人和那辆最顶级豪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