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音乐会开场前，牧星尘把车子停在澄海县电影院门前的路边。招呼王小雨下车后，接过在她怀里赖着不走的小强，牧星尘淡淡说道：“其实啊，比自己更有投资价值的对象是国家，自己的国家。”
  “嗯？”王小雨万万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可是看着牧星尘迈开大步走进电影院的样子，便知道他不会多做解释的。王小雨只得把疑问埋在心中，跟着走进电影院大厅。
  可以容纳四五百人的大厅里，已经稀稀拉拉地坐百多号人，他们根据熟悉程度聚集成东一堆西一团的，就像老乡们晚饭后蹲在晒场上聊天一般。
  两人不以为意的顺着走道，很自然地来到第一排最中间的两个位子坐下，牧星尘抄起身前茶几上的红酒瓶倒了两杯，递一杯给王小雨，自己端起一杯抿了一口才靠着椅背，看着舞台上咿咿呀呀调整乐器的演奏者。
  这是一个典型的双管乐团，该有的乐器都有了。乐团三四十人的样子，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占了大半；男的穿着黑西装白衬衣打领结，女的则穿着黑裤子、黑衬衣或者黑色的短上衣，显得很专业，也表达出对观众的尊重。
  试音的声音消失了，乐团队员们也都在椅子上坐好。一个身着西装，扎着金色领结的男人从舞台左侧走出来，先向观众鞠躬，在换取牧星尘和王小雨的掌声后，转身向团员鞠躬致敬，然后在小提琴首席的椅子上坐下，抄起自己的琴夹在下巴上试音。
  十多秒后，留着披肩长发的乐团指挥从后台出来，站在指挥席前向观众鞠躬。
  牧星尘和王小雨拼命鼓掌，试图引起其他观众的注意而跟随鼓掌。可惜他们的努力并没有什么效果；相反，他们两人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像是一种嘲讽。
  牧星尘无奈，只好拉着王小雨站起身，向指挥鞠躬回礼。
  指挥嘴角一咧，转身跟小提琴首席握手，再向团员鞠躬，才走上指挥席，转身面向观众，大声说道：“各位观众大家好，首先，给大家带来的是法国浪漫乐派的重要代表人物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第一乐章“梦幻与热情”，这首曲子就像是用五彩斑斓的音乐织成的锦缎绣画，充满了光怪陆离的大胆想象，希望大家喜欢。”
  说完，转身背对观众，右手高举让团员做好准备，接着轻轻一挥，长笛清凉的声音响起，从而开启了乐曲的篇章，也开启了澄海县交响乐的篇章。
  嗯？怎么一开始就是正式曲目，不先演奏序曲吗？牧星尘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正襟危坐，聆听演奏。
  乐团的整体水平不算太高。偶有个别演奏者走调的情况出现，乐器之间的过渡和交接也有些生涩；该柔和清晰的地方会有些爆；该轰然直上彰显气势的时候，又有些乱。
  但不管怎么说，现场听交响乐的效果总要好过在屋子里听音响。
  而且，最关键的是，不管是指挥还是演奏者，整体都有点紧张，这是出现那些纰漏的最主要的原因。也许他们放开一些的话，效果会提升很多。
  嗯？怎么会这样？牧星尘带着疑问继续聆听。
  三五分钟过去后，当演奏者和指挥都沉浸在音乐中，屏蔽了外部因素的干扰时，演奏的效果便明显好了很多。
  看着一节节的乐曲在弦乐、木管和铜管的团队中传递、交接，然后形成共鸣，牧星尘的感觉和音乐发生共振，并趋于同步，渐入佳境。
  “你聋了还来听音乐会？”一个突兀的呵斥响起，彻底打断了这个过程；甚至影响到三米外小提琴首席的演奏，让他猛然用力，把一个音符拉到了天上！
  牧星尘无奈地转脸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怒视自己。
  牧星尘伸出右手中指放在嘴唇边摇摇，便不再理会青年，继续聆听演奏。可惜，被惊扰的乐团表演明显失常，比最开始都还不如，幸亏此时的演奏已经到了最后的几十秒，乐团的表演磕磕碰碰地还算是撑过去了。
  然而这几十秒中，是牧星尘有史以来听过的最嘈杂、声源最多、也是最扎心的一场音乐会。
  在他无法把身心沉浸到音乐中后，不可避免地听到小孩子哭、观众说话，以及有人嗑瓜子的声音；而这些噪音犹如锋利的锥子，扎他的耳膜，扎他的心脏。
  乐曲终于结束，指挥得到解脱一般，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颓然转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嘈杂如同菜市场的电影院。
  牧星尘也得到解脱，耳膜和心脏都不是那么难受了，但指挥的样子让他发自心底的难受：对于交响乐团指挥来说，最大的侮辱不是演奏得不好，而是观众把交响乐当成了电影来看！
  牧星尘在心中酝酿着说两句话安抚下乐队指挥。可是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就看见刚才呵斥他的那个青年，居然指着乐队指挥的鼻子骂道：“不是跟你说了晚十分钟再开始吗？你怎么能提前呢？”
  指挥压抑着心中怒火，回答道：“协议上写得很清楚，就是晚上八点开始演奏的。我不能因为你的原因让观众等待。”
  青年被气急了，挥手指着指挥的鼻子说道：“让观众等十分钟不是什么大事，你让领导没能听到完整的演唱会才是最大的问题。你们把刚才那个曲子重新演奏一遍……”
  “好啦！小秦你别再说了。一首曲子罢了，没听到也没啥大不了的。咱们听后面的就行。”一个四十多岁、挺着啤酒肚、背着一只手的秃顶中年男人在一旁说道。
  小秦回头一看是正主来了，顿时弯下腰，抬脸对中年男人说道：“县长您来啦！您这边坐。”把县长让道牧星尘和王小雨身前后，上前一步对牧星尘说道：“麻烦您挪到旁边的空座上去，谢谢！”
  牧星尘张大嘴，目光呆滞地看着小秦，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小秦见状，心中不禁怒了：我擦，这是什么意思？完全是当着领导面说我工作能力不行嘛。
  但是小秦可是有着十年的体制内生存经验的人，这些经验让他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只得压制住胸中怒火，弯下腰在牧星尘耳边说道：“你现在给县长让座，这事就算完了。”
  牧星尘用奇怪的眼神看看小秦，伸手一推小秦的肩头，让他靠后几步让开路，然后站起身离开椅子。
  算你还识时务！小秦弯下腰，邀请县长坐在牧星尘的椅子上；县长在坐下前，还打算对牧星尘说句谢谢，可是却看见他已经跳上舞台，站在麦克风前。
  没有理会指挥愕然的样子，牧星尘张开说道：“我说父老乡亲们啊，能不能都消停一下别说话了，听我说两句话？”
  等大厅安静一点，牧星尘接着说道：“我想大家都是来听音乐会的，不是来看电影的，是吧？”
  “啥子音乐会嘛！还没我们的社戏有意思！连句词儿都没有！”一个老年女子的声音响起，引起周围一片哗然和叫好。
  牧星尘不以为然，接着说道：“后面的曲子和刚才的一样，还是没词只有音乐。所以想听戏的各位大爹大妈可以离场了。”
  “真的没词？”有人问道。
  “真的没词！我不骗你。”牧星尘回答道。
  “早知道没词我就不来了，只有音乐有啥意思。被骗了啊！”有人站起身，骂骂咧咧地走出场外。
  等场面消停一些，牧星尘接着说道：“今天演奏的不是流行音乐，和大街上放的那些是没有可比性的；我保证没有。所以不喜欢的人可以离开了！”
  “没有《我心永恒》吗？”一个小女生扯着嗓子问道。
  “没有，但比《我心永恒》好听。”牧星尘回答道。
  “有《心太软》好听吗？”一个男孩问道。
  “比那个好听多了。”牧星尘回答道。
  “哦，这样啊，那我们还是听听算了。”小男孩和小女孩又坐回座位。
  牧星尘扫视一遍大厅所有人，突然指着台下的小秦说道：“唉，小子，那是我的酒！”
  小秦一愣，正要往白瓷茶杯里倒红酒的动作停住了，抬头看看牧星尘，便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抬起酒瓶准备继续倒酒。
  牧星尘连忙补充道：“我没有允许你们可以喝我的酒啊！”
  哟！县长喝你的酒是给你面子了，你还能把县长怎地？小秦还是懒得理会，把红酒在白瓷茶杯里倒了半杯。他之前把整个电影院转了一圈， 也没找到茶叶和开水，只在值班室里找到一个看着还算干净的白瓷茶杯。万般无奈准备上街买水时，想起茶几上还摆着几瓶红酒，便觉着请县长喝红酒听音乐更显品味，便把茶杯仔细清洗了拿到大厅，继而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县长也被牧星尘搞得没面子，心中暗暗和他杠上了，便端起杯子放在嘴边，却听牧星尘叫道：“我的酒很贵的！”
  哟？你的红酒再贵能有拍不好领导马屁的代价贵？小秦不高兴了，抬头呵斥道：“叫啥叫？我们付你钱就是！而且是付一整瓶的，你们倒好的两杯算是我们请的。”
  嗯，小秦这小子不错，值得培养！县长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红酒，砸吧砸吧嘴，觉着和他以前喝过的红酒没啥差别。
  “李华，这瓶酒多少钱买的？”牧星尘懒得和小秦多来少去的，直接对坐在第二排中间的李华问道。
  李华见牧星尘点了自己的名，连忙站起身，从挎包里拿出一叠单子，放了快一分钟，才从中挑出一张，抬头看看酒瓶上的商标确认一下，才大声回答道：“一万一千两百欧元！”
  “哦，好的。”牧星尘点点头，转脸对小秦说道：“一万一千欧元，您是付现还是刷卡，哦，不好意思，不能刷卡，只能付现。本人本小利薄，恕不赊欠！”
  擦！怎么那么贵！小秦张大嘴不知所措。一万一千华币就已经差不多是他大半年的工资收入了， 咬咬牙付掉也没啥大不了的；可是一万一千欧元，就差不多是十一万华币了！这个价格根本是他无法承受的！
  县长更是为难！无论是质疑人家的价格太高，还是否认自己喝过酒，都会侮辱了别人、也侮辱了自己。何况现场那么多人看着，这两种说法是根本无法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