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星尘没有理会小强，随便在不大的树荫下找块草皮坐下，喝着水，看着蓝色的澄海湖面出神。
  王小雨下车来，伸脚去蹬自行车脚架，却蹬了个空，扶着车把弯下腰，发现这车子根本就没有脚架，只好学着牧星尘把车顺倒在地上。
  走到牧星尘身边，她看着不大的树荫和草皮，有些为难：是打断牧星尘的出神让他挪挪屁股呢，还是就和他背靠背地坐下？
  火辣辣的阳光晒在身上，让王小雨感觉身处烤箱之中，压抑不住地想躲到树荫下；况且她和牧星尘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靠在一起的话，两人就是肉贴肉了，这是王小雨不能接受的。
  她弯下腰，拍拍牧星尘的肩膀，板着脸说道：“伙子，挪过去点。”
  牧星尘依言挪挪屁股，扭头看看刨土刨累了、把脑袋埋在土坑里的小强，长叹一声说道：“唉，小强是我见过的最有灵性的动物了，可惜老郑还嫌弃它。”
  王小雨一屁股坐在凉爽的树荫下，长舒一口气，抬起水瓶猛灌几口后，才幽幽说道：“你绝对是个坏人，你对狗的态度绝对比对人要好多了。”
  牧星尘没有拒绝王小雨给他打上的标签，淡淡说道：“小强又没有作恶，我为何要恶待它？对于那些作恶的人，我为何又要善待呢？等你的年龄大了，接触的社会多了，你就会更喜欢狗的。”
  王小雨想想也是，牧星尘并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差。除了前天他杀了几个坏人、昨天他间接杀死的老头、今天差点捏死的段天德外，似乎，确实没有干什么坏事。
  想到这里，王小雨问道：“今天如果我不阻止的话，你是不是会杀了段天德？”
  “会啊！那是一定的。”牧星尘看着远方绿色的、刀刃一般的尖山，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王小雨没想到牧星尘会爽快承认，而且回答得还那么轻松惬意，马上意识到他的经历并不简单，吊着嗓子追问道：“你杀过人？”
  “是啊！”牧星尘还是淡淡地回答道。
  王小雨手上的水瓶被吓掉了，不敢相信地问道：“真的？”
  牧星尘有些不耐烦了，“真的。我为什么要在这种没有必要撒谎的事情上骗你？”
  牧星尘的语气让王小雨很不爽，“啪”，她转身在牧星尘肩上拍了一巴掌，没好气地说道：“好好跟我说话，不要不耐烦！我问你，你杀了多少人，他们都是坏人吗？”
  “打轻点，我是你的雇主啊，小心我开除你！”牧星尘咧着嘴抱怨几句，接着回答道：“挺多的。他们对于我来说绝对是坏人，但在他们的生活中，他们也是妻子的好丈夫、孩子的好父亲、老师的好学生什么的。唉，立场害人啊！”
  这个回答不痛不痒的，相反还压住王小雨的恐惧，激起她的好奇心，“挺多的是多少？”
  牧星尘扭头看着王小雨，没好气地说道：“小姑娘家家的，好奇心那么重干什么？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听的？听多了会做噩梦的，你知不知道！”
  “哦！”王小雨白眼一翻，自动过滤掉不关心的信息，“我知道了，你肯定天天做噩梦，还睡不好！”
  “你！”牧星尘被王小雨戳破短处，气急败坏地跳起身，指指王小雨的大鼻头，想想她只不过说了个事实罢了，根本就没办法反驳，只得重新坐下，不甘心地重重哼一声。
  王小雨被牧星尘的动作吓了一跳，可是看着他悻悻坐下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得意洋洋地说道：“哈！我猜对了你就受不了了？有本事来打我呀！我摆好姿势让你打，哼哼！”
  “哼！”牧星尘挪挪屁股，让自己离王小雨远些。
  王小雨也不想做得太过，便换个话题说道：“你应当是参加过战争吧，能不能说说你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哦，不方便说就算了。”
  牧星尘闻言垂下脑袋，双手抱住，无力地长叹一口气，过了几十秒才慢慢述说起来：“我差点死掉！那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的四周全是敌人攻击的痕迹。这些痕迹很美，如同漫天的流星；也很残酷，哪怕是稍稍擦到一点，我都会消失掉。我已经绝望了，只希望多给我几秒钟，让我能够做完临终忏悔。可是一个兄弟突然出现，还拦在我身前的火力面上，承受了所有的攻击，让我能够活下来……”
  “你的兄弟死了，而你却活了，所以你对你的兄弟一直怀着深深的歉疚？”王小雨的心情瞬间沉重起来，可是她想开解牧星尘，不得不追究下去。
  “唉！没有，我的兄弟没死，我确实有歉疚感，但也不是因为这件事。”牧星尘无力地回答道。
  “嗯？”王小雨顿时懵了，你怎么不按照套路来呢？“既然你兄弟没死、你对他也没歉疚，那你为何还……，还念念不忘放不下呢？哦，我知道了，因为你经历了生死！”
  牧星尘从包里拿出一支香烟点上，深深吸一口，慢慢吐出浓浓的烟雾，才慢慢说道：“也不是经历生死的原因。我经历的生死太多了，早就习惯了生生死死，我甚至认为自己能活到现在纯粹就是个奇迹。那件事的记忆之所以深刻，是因为它让我重新理解生命、思考生命的意义，以及各种生命形式间的关系。”
  王小雨起身转到牧星尘身前蹲下，抬起头眼睛睁得跟铜铃似的一脸迷茫地看着他说道：“不懂，太深奥。”
  牧星尘抬起头瞅了王小雨一眼，然后低下头，深深抽几口烟，把烟头扔在土里，伸出脚掌捻熄，抬起头对王小雨说道：“我过几天就会离开，是没法带走任何东西的。因此，……，小强就要留给你照顾了。”
  王小雨点点头，回答道：“没问题，我会好好对待它的。”
  牧星尘抬起头看着王小雨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怎么个好法？”
  王小雨想了想回答道：“我保证，我对待小强要比那些有钱人对待几万块钱的纯种洋狗还要好！”
  牧星尘笑起来，“不错，不错，和我想的差不多。在你看来，小强永远是条狗。”
  王小雨张大嘴；她感觉牧星尘的话很奇怪，不把小强当狗看，难道还要当成兄弟对待？
  牧星尘笑起来，说道：“呵呵，我的说法很怪？那我问你一个更奇怪的问题。设想一下，如果迟早有那么一天，小强为了把你从一个必死的局面中救出来，义无反顾地死去，你又会怎么对待它？”
  王小雨闻言，顿时横眉竖眼地反问道：“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小强才能救我的必死的局面？我是那么倒霉的人会遇到这种事吗？”
  牧星尘淡淡说道：“确实是不一定发生，也有可能根本不会发生，所以我才说设想嘛！赶紧的，好好设想一下！”
  王小雨没好气地捏起拳头，示威一般地在牧星尘眼前摇摇，然后坐回到牧星尘身后，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才回答道：“如果这个事情发生，我会把小强当成亲人对待，对，会把它当成弟弟，不，不是弟弟，是儿子！唉，可惜有什么用，如果事情真的发生，说什么都晚了。”
  牧星尘开始抽第二根烟，淡淡说道：“现在你有了我当时一半的感觉。在我的兄弟跳出来为我遮挡住攻击前，我只不过把她当成伙伴，甚至连伙伴都不如，仅仅是一个类似电脑、聪明一点的工具罢了；可是，当她救我命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低估了她的价值！因为救我，她身受重伤，超过90%的可能性是救不回来了。
  “直到那时候，我才真正的意识到，她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还是无法填补的那一部分。于是我就疯了，用枪逼着最牛掰的人，调动了最充沛的资源和人力，生生地把她救回来。因此我被囚禁十多年，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
  牧星尘又吸口烟，才又缓缓说道：“估计如果不这样做，我虽然不会被囚禁那么长时间，但是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擦，是谁那么惨啊？都被牧星尘看成工具了，还救他的命！难道是……王小雨似乎明白一点，好奇地问道：“救你的是个女的？”
  牧星尘又吸口烟才回答道：“是。”
  王小雨追问道：“后来成了你老婆？”
  牧星尘把还剩大半支的香烟扔在地上，没好气地回答道：“没有。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小强饿了，我要给它喂奶。”说完站起身走到小强旁边，弯下腰柔声说道：“小强乖！乖儿子！来，爸爸喂你吃奶啦！”
  王小雨怔怔地看着牧星尘的背影，一字一句没好气地说道：“你是个负心贼！”
  牧星尘猛然站直身子，吓王小雨一跳，有种逃跑的冲动！谁知牧星尘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又弯下腰，把满身泥土的小强从坑里抱出来，坐回树荫下，用棉签给它喂奶。
  两人都不说话，就连小强都是哼哼唧唧地专心吃奶，就连当午的太阳也静静地抛洒着灼热的阳光，让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
  王小雨心中有点毛！揭人短处、戳人疼处，可是与敌人吵架的两大利器；可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话，一旦控制不好，是会从玩笑变成毒药的。很明显，她的话已经变成了毒药。
  为此，王小雨决定说点什么。一方面是为了打破此刻坚冰一般的冷场，另一方面则是想把毒药收回来。
  想了又想，王小雨小声说道：“唉，这些事情不能怪你。造化弄人啊，他有时候会无聊到把一对有情人拆开。这样的话，他就可以上演一出悲剧，在娱乐自己的同时还能感动别人。”
  牧星尘低着的老脸抽搐两下，无奈地回答道：“我和她在一起，从未分开。”
  这，这也太不按套路来了！王小雨如遭雷劈一般，木愣愣地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牧星尘接下来的话，化解了王小雨的尴尬，他补充道：“原因很简单。就是在此之前，我已经结婚了。我有了爱我、而我也爱的人。”
  王小雨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牧星尘却像打开话匣子一般，把自己的爱情经历娓娓说了一遍:”在我的二十年前，我进行了一次莫名其妙的旅程，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莫名其妙地有了第一次而变成男人，还莫名其妙地结了次婚。
  “我以为这个女人不过是我生命中重要一点的过客罢了，可是等我离开她了，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抹不去她留在我脑海中的印记。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她是真的爱我，而我也才知道，我真的爱她。
  “如果事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是最让我难过的是，她因为爱我，为我付出很多，而我却如同弱智一无所知，还安享其成；等我想明白一切问题后，我却无法用爱回报她。
  “因为对她的愧疚，当然也可能因为恐惧，我不敢接受第二个人的爱，直到如今……”
  牧星尘说完，小强也饱了。把小强收进包里，他对呆若木鸡的王小雨说道：“走吧，时间不早了。”
  王小雨抬起头，轻声说道：“对不起！”
  牧星尘笑起来，“哈，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难得有个倾诉的机会。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很久都已经成结石了，还是那种比金刚石还硬的结石，梗得我心疼了二十年。今天说出来，果然是舒服了很多啊！所以我还要谢谢你。”
  “真的？”王小雨抬头看着牧星尘，很认真地问道。
  “真的！”牧星尘抬手拍了拍王小雨的脑袋，“走啦，想那么多事情干什么，脑袋不疼吗？”
  王小雨反手就在牧星尘背上拍一巴掌，娇嗔道：“别摸我的脑袋，我是成年人了，再说，你又不是我爸！”
  牧星尘耸耸肩，扶起自行车骑上去，向公路驶去。王小雨气嘟嘟地跺跺脚，也扶起自行车，连忙追赶上去，骑在牧星尘的左手边。